第五章
最最難熬的第一個學期也終於給我熬到了尾聲。
期末考完,到了封校的前一天,平時沒機會回家的縣裡鄉下的同學早就歸心似箭,早一天就都收拾好東西趕車回去了。早上起床,我便發現不僅我們寢室,連整個宿舍樓都是空蕩蕩的。
我之所以會滯留到最後,是因為王燁一早就叫我早點回去,所以故意磨蹭到最後一天才通知老爸來接我。
老爸大概要下午才有空。到了晚上保衛科會到各宿舍檢查,然後就是封校。我百無聊賴地去食堂打了三個饅頭,又慢悠悠地去打了一壺熱水,沖了杯豆奶,翻出本劉墉的散文集邊吃邊看。
因為起晚了,饅頭都只剩下屍體的溫度,幸虧水還挺熱,我將就著吃兩口,就包著水杯暖手。打算待會兒回家吃玲姨的大餐。
到了中午的時候,實在無聊,又出了寢室門口,站在過道上往樓下看。我們寢室在頂樓,常常大早起來從欄杆往下看,都能看到樓下欄杆上搭著床單。而如果從樓下往上看,每天每層欄杆上的各色床單已經成為男生樓一道獨特的風景。對面就是女生樓,平時男生女生在這個大院里進進出出,都能看到。
所以還有女生感慨地說,想不到你們男生比我們還勤快,這麼喜歡洗床單。
有時連被套都會晾出來。我笑說,不洗晚上就沒東西用了。
那個女生愈加佩服地望著我,劉銳卻捧著她的書笑倒在桌上。我卻愈加不知讓她發笑的原因是什麼?是男生的床單,還是她的書。
我翻開她書的封面,竟然已經不是上次看到的那個作者叫席絹的台灣新言情小說,而是一對外國的男女,男的虎背熊腰英武彪悍,女的滿面春色酥胸半露,上面是四個色彩強烈的字眼:《綺夢王國》。
哦~~~~我拉長了聲音,滿臉了解地看向她,她卻又開始不自在起來,敷衍地輕笑一下,趕緊回到自己書里去。
「洗床單的事啊,那裡面一定很詳細。」我笑著指著她的書對那女生說,她卻忽然頓悟了什麼,尷尬地跑走了。
劉銳賊兮兮地笑:「你得意什麼?這本書就是她借給我的。」
於是我們兩個一起做恍然大悟狀笑作一團。
正值青春期旺盛的時期,有些事情只可意會,不宜言傳。
到了這離校的最後一天,竟然還有床單晾出來,我失笑。任何領域任何時候,你總能發現某些強人的存在。
樓道里響起幾個走動的聲音,對話和談笑,我又跑到樓梯口跟樓下同樣滯留的兄弟們打了聲招呼,其中一個端著剛打好飯的飯缸就上來了。
是金秀來的一個體育特招生,塊頭很大,練的是舉重,墩墩實實的,第一次認識時就擺明目標是中國體育大學。
他捧著飯缸,特別憨厚地跟我一笑,就邊吃邊跟我聊起來了。他買的是下午五點的車票,因為體育加訓,今天才能走,不過正好還有老鄉也一趟車,還有個伴。
我指著樓下的那床床單大笑,他也笑起來,說那正好是他老鄉的。我說,怎麼都快回家了還這麼勇猛?他抓抓腦袋,想了一會,說,大概就是因為著急回家又買不到票,心火太旺……
我們相視一眼,又開始曖昧地悶笑不已。
正要自然而然地轉入男生的黃色話題,忽然看到樓下大院門口湧入一群人。我們的話給生生掐斷,獃獃地看著那群人迅速地在我們樓前集結。
我們都給突如其來的場面看得愣住了,十幾個人,跟我們差不多年紀,一看就是不務正業的小流氓,人手一把閃著寒光的銳器。一個顯然是頭的,指了指大院門口,立即有兩個人跑過去守住。又指了指我們左右兩個樓道口,又過去了兩個人,一人站住一個。然後,就是他手一揮,剩下的像股黑色的污水蜂擁而入。
樓道里響起紛雜的聲音。噠噠噠噠,是上樓;乒乒乓乓,是一間間寢室門被胡亂踢開;還有各種摻著污言穢語的說話:
「挨間看!」
「不在!」
「他跑不了的!」
「XX!他肯定還在!」
「……」
「……」
我看向那個男生,他也看看我,兩個人一起張口結舌,連動也不知該怎麼動。
這樣的場面,活生生一幕香港黑社會電影中最常出現的場面。
事情發生得這樣突然,我們完全不知要怎麼做。通知老師或報警,都不可能。我們根本下不去,沒有人有膽量在這樣的情況下輕率地要突破一群手持武器的人的包圍。
我們只能靠在欄杆上,保持這樣的姿勢,直到他們搜到最上面這層來。
樓下的幾個剛才還在說話的同學顯然也不敢輕舉妄動,能聽到的只是這些兇悍的又努力模仿香港片里那些黑幫說話的語氣的人粗俗又放肆的問話和交談。
他們顯然在找一個人,我努力想著,這應該跟我沒關係。忽然我們聽到下面在大聲喝問我的一個同學:「XX在哪裡?」
那個同學說不知道,一群腳步「嗵嗵」地又跑遠了。
我身邊的男生忽然小聲地說:「XX是我老鄉。」
我有點茫然地看向他。他著急地又壓低聲音解釋了一遍:「他們要找的是我老鄉。」
我張著嘴巴呆在那裡,忽然湧上一陣驚恐。是那種你本來以為危險離你還遠,一不小心回頭一看,卻發現已經近在不可想象的距離。
我不認識他老鄉,但現在卻跟他在一起。如果他老鄉有了麻煩,他會不會也……?然後呢?站在他身邊的我……?
我有些慌亂,緊緊地盯著他,卻完全不知該怎麼辦。他顯然也開始慌起來,單手拿著的飯缸微微地抖著,最後實在不行了,轉而放在欄杆上。
然後便忽然在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有兩個人沖了上來。我這才看清楚,他們手裡揮舞的是短小而鋒利的斧頭。
刃上折射出冬日裡冷冷的日光,刺眼而寒冷。
我不由地想象著這樣的鋒芒砍在身上的感覺,一定是兇猛且劇烈的,連溫熱的血也會被它凍結。
對於斧頭,我一向有著比對刀更深且強烈的怯意。這麼凶光四濺的兵器,非血肉可以阻擋。
我的膽怯,在那把小斧頭在我眼前舉起時達到頂峰。他只是做個樣子,恐嚇我的樣子,卻在擦過我的鼻尖的時候,連我的呼吸都似乎一起斬斷了。
「喂,知不知道XX在哪裡?」一個粗魯地問我們,另一個衝進我們寢室敞開的房門四下搜尋。
我們一齊搖頭,反應果斷又迅速。
那張臉孔跟我們的一樣年輕,甚至更小,卻滿是強裝出的冷酷的表情,和嘲弄。他也很緊張,濃重而激烈地喘息,眼睛里跳動著野獸般對刺激和鮮血的渴望。
他甚至帶著笑,蠻橫而缺少溫度。
他看出了我們的驚恐,更得意地將手中的利器舉高,作出隨時要劈下來的架勢。他顯然已經十分亢奮,神經質地無法也不願控制自己的瘋狂,我緊緊盯著那把小斧頭,冰冷得刺眼的光芒映得我的眼睛一陣發花,我卻不敢挪開。
即使它真的會劈下來,我也要眼睜睜地看到。
我忽然想起王燁來,心裡不知怎麼,忽然又有些鎮定下來。似乎是種「我也是有靠山的」的盲目的鎮定。
似乎已經忘了,這個「靠山」,當初是如何被我躲避放棄。但我知道,如果王燁知道我目前的處境,一定會來救我。就像那些黑社會的故事裡,無論如何,都是「義」字當頭的朋友,刀山火海,兩肋插刀。
王燁和我,當然還沒有機會體現這樣的「友情」。但以目前的情勢,我寧願這樣相信他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已經緊張得連牙齒都已經咬痛了。
其實只有短短的兩分鐘,我卻覺得已經過了長長的兩百年。又是一聲忽如其來的大叫「他在這裡!」,我們跟前的這兩個人立即像聞到了血腥的狼轉身衝下樓梯。比來時更迅速地消失在眼前。
我猛地吐出一口氣,急切地尋求新鮮空氣。跟身邊的男生相視一眼,從他眼裡似乎可以看到我跟他同樣煞白的臉色。我們彎下腰,用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我覺得生命的可貴。
手心的冷汗,連褲子都似乎浸濕了,腿上一片寒涼。
就在這時,我聽到樓下傳來一聲慘烈的尖叫,是痛呼,也是恐慌。然後,一聲又一聲。還有其他的,沉重的叫罵。
「完了。」我身邊的男生重重地坐到地上,無助地望著我。
我們都無能為力。
我跟在他旁邊蹲下,雙手抱著腿,臉埋在手臂間,樓下的躁動越來越小,卻始終響在我的耳邊。
我忽然覺得有些冷。
又過了一會,十幾個人跑動的聲音再次在樓道里響起來。我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一鼓作氣跑到樓梯邊往下望。那些人,拎著小斧頭,正匆忙地往外跑。
冰冷的斧刃上滴落的鮮血,灑在水泥的樓梯上,一點一點,濃艷讓人要嘔吐出來。
「他們跑了。」我說。污水退散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快得多,連一分鐘都不到,剛才在整棟樓里叫囂的聲音已經消失得如同不曾存在過。
那個男生只是呆了片刻,立即快速地往樓下趕。
我知道他要去哪裡,猶豫了一下,站在樓梯上沒有動。我不想,也不忍心,看電影里虛擬的場景出現在現實里。
那一屋的鮮血淋漓,我無法去面對。況且,那還是我的同學,在十幾分鐘前還鮮活的生命。也許我們曾見過,也許我們還說過話,還曾對著彼此微笑。
不過只是十幾分鐘,而已。
樓里再次想起紛亂的腳步,一些聲音在叫著:
「快!快!往這邊……」
「我去叫老師!」
「還是直接打110吧!」
「……先去門口的門診!」
「……」
「……」
我跑到欄杆邊,體育特招生正背著個人往外跑。那個人的頭斜斜地搭在他的肩上,原本用來搭在他身上的床單滑下來,那一身的血,從上到下,沒有一處不是紅的。我掩住了嘴,不是想吐,只是怕自己尖叫出來。
血,像一條線,從樓門口一直拉到大院門口,再向外延伸。
最後消失在門后。跟那群人退走時完全相同的路線。
我又站了一會,樓下又跑上個人,急急地對我說:「知不知道老保住哪棟?」
「老保」是我們保衛科的科長,我們一向這樣簡稱。我茫然地搖頭,他嘆了口氣,說:「真沒想到今天會出這樣的事。明明就快可以回家了。」
我繼續茫然地點頭。是啊,只要再等幾個小時……
「我再去問問其他人。不過今天本來就沒幾個人了。唉。」他轉身又要下樓。
我拉住他,問:「那個人……怎麼樣?」
他搖搖頭:「被砍得很傷,但還活著。現在送到外面的門診先急救,再等市裡面的救護車來。」
還活著……我鬆了口氣,怔怔地看他跑下去。
又呆了一會,慢慢地跟著下樓。樓里似乎已經全空了,只在三樓看到一個人,緊張地收拾著行李,馬上就要走。又下了一層,幾乎所有的寢室門都被強行踢開了,靜悄悄地敞著,空蕩蕩的更顯得幽靜。我慢慢地一間間看過去,地上錯落地有著血的印記。在靠近東邊樓梯的那間,房門被踢得歪在一邊,門口的血跡是淋漓地灑上去的,一大片濕潤而鮮紅,我停住了腳步。腦子裡空白得裝不下任何東西,滿眼都是紅。深的,淺的,點點,片片,已乾的,還濕的。
一直沒有安靜下來的樓梯上又響了起來。老保匆匆忙忙地跟著個同學跑上來,我站到一邊,讓出樓梯口來。
「就是這裡。」那個同學站在門前那片血的邊緣,指著房裡說。
老保只往裡面望了一眼,就緊皺起眉頭。「怎麼會出這種事?」他問,十分疑惑。
沒有人回答。
到目前為止,這是所有人的疑惑。
「現在人呢?」
「送到校門口的門診部了。」
老保又匆匆掃了眼旁邊的我,說:「這裡的一切,都不要碰。等警察過來。」說完,又風一樣地刮下樓去。
我趕緊跟著他下去。他的出現,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跟在旁邊總沒有錯。
跑動中,我看到老保腰間別著的槍套。那是把老式的五四式手槍。會給他配槍,也確實說明了我們治安的環境有多不值得樂觀。
我們都知道老保有槍,但每次看到都覺得它又老又舊,而且還有點銹,拿來顯示「這是保衛科長」的功用遠比它實際的功用大。可是現在,我們的安全感來自老保,而老保的顯然來自它。
跟著老保延著血線跑到宿舍區前面的籃球場,我就停住了。我只是不敢再呆在宿舍樓里,老保現在去緝兇,一樣很危險。
出了這樣大的事,學校里還是一個人都看不到。教師宿舍區里也是靜悄悄的,很多老師也早就回鄉準備過年了。我不敢出校門,那群人也許還在學校周圍徘徊;也不敢回宿舍收拾東西,於是只能在球場邊坐下。也許能等到事情了結。也許能等到老爸來接我。
只要等待。讓心中盤踞的膽怯找到一個依附的對象。
我再一次確確實實地知道,自己是個如何怯懦的膽小鬼。
我對事情的原由絲毫沒有好奇心。本來這周圍的環境就很亂,會惹上殺身之禍,可見那位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我慢慢回想著整個事件的發生經過,等待如果警察過來問話,也能仔細描述出來。
還有什麼電影,比我親歷的這次更驚險刺激驚心動魄?相信那些年輕的砍手們一樣是看多了黑幫片的關係。自以為黑社會英雄式地砍人,手起刀落,豪氣衝天。
後來看《蠱惑仔》,我投入而專註。我十分了解了他們在砍殺的那一刻的心情。激動的又惶惑的,像精神的鴉片,帶來足以抑制心跳的快感。在呼吸艱難中拚命得到呼吸的感覺,是毫無阻礙地呼吸時所不能比擬的。這就是他們在生命邊緣行走所要得到的刺激。
那部電影的整個系列,我都認真看過。事實上,卻是十分討厭。
沒有出校門,果然是明智之舉。
老保跑出去沒多久,我便聽到了一聲炸響。像過年的鞭炮提前點燃了,「啪」地一聲,卻比鞭炮更響亮凌厲!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腿卻微微地開始發抖。
那是老保的槍。常常被我們拿來取笑的老手槍。
又等了一會,第二槍、第三槍陸續響起,我拔腿就往校門跑。也許這也就是平生唯一的一次目睹真槍實彈,槍林彈雨。男人對驚險的興趣冒險的激情戰勝了理智和膽怯。不顧一切地想去看看,哪怕腳步顫抖得漂浮。
跑到門口的時候,其實最緊張的時刻已經過去。老保像所有影片中的英雄一樣,一條手臂舉得筆直,那把出鞘的老槍指著不遠處幾個伏倒的人影。
老保粗聲粗氣地破罵了幾句,吼得一條馬路都聽得到。被槍聲嚇破了膽的少年砍手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手舉得高高的,如同老式影片中常常出現的投降樣本。
老保的槍都是衝天開的,沒有人受傷。
但我的同學,卻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體育特招生把血淋淋的他送進急症室的時候,那伙人還零星地聚在學校的四周。聽說人還沒死,再次集結起來,手持利斧明目張胆地衝進簡陋的門診部,醫生和護士都不敢上前阻攔。眾目睽睽下,血案又一次重演。這一次,是確定人真的死了才走的。
老保趕來的時候他們正跑出門診作鳥獸散。鳴槍示警,嚇倒的只是幾個初出茅廬的孩子。真正的大頭,早就跑遠了。
警察來了,在一切都已結束的時候。
人死了。殺人了。槍響了。
都在,花一樣美麗的年紀。
幾個不足十六歲的少年,被粗暴地壓上警車。那張曾在我眼前晃動的囂張地笑著的臉,也在裡面。他用來恐嚇的斧頭,早在跑出門診的時候就被慌張地甩在一邊。親手參與了殺人,他也是會慌的。
都還是孩子。
老爸來的時候,看到警車堆在校門口,我被警察問話,嚇了一大跳。我對他微笑,差點流下淚來。
還能活著看到他,我對上天充滿感激。
***
一踏進家門,沈雨濃一臉欣喜地迎上來。我用還在微顫的手握住他的,露出一個疲憊至極的笑容:「小雨豬,要不要聽故事?」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
王燁老早就在打聽我們考試放假的時間。這幾天三五不時就打電話過來問我回來沒。所以那天我才剛歇下來跟沈雨濃把學校的事情講完,他就出現在我家門外了。
本來笑嘻嘻地一臉痞相,在看到開門的我時頓時變得疑惑而緊張起來。
「發生什麼事?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殘?你們學校的伙食差成這樣?」
我去了D高后就很少見他,每次他都要跟我念叨一次小心啊小心,切記保重身體,多吃多睡,否則D高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進去是人出來就是人幹了。
我搖搖頭,實在累得沒法再把剛才講過的事又重複一遍。好在旁邊已經有個轉播機,當下就接過話要給他做實況轉播。我拍拍沈雨濃的肩,拿上換洗的衣服去洗個熱乎的澡,去去霉氣。
熱水澆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倦塵土,出得浴室來時外面已是人間四月天。
王燁同學一手握著永不厭倦的可樂罐,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小雨捧著個熱氣氤氳的茶杯,表情也是說不出的嚴肅。我在這兩張臉上來回掃了幾次,眉尖微跳,腳步不停,浴巾擦著頭髮,回房穿衣。
在那兩張臉背後,我看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暗藏的欣喜,是那種期待了一百年,終於找到了機會和理由得償所願的暗喜。
這兩個人!
等我再回到客廳時,兩個聲音果然同時叫:
「哥……」
「煙輕……」
「不!」我大叫,死命搖頭,「不不不。」
「你都還沒聽我說完。」沈雨濃委屈地說。
「不用說了,我不會轉校的。」回來的路上,老爸也是這樣認真地嚴肅了很久,跟我提起了同樣的話題,我也拒絕了。
「為什麼?你吃飽撐的?呆在那種鬼地方有什麼意思?」王燁撇撇嘴,不甚贊同地將手裡的罐子放在一邊。「即使L高不行,轉回二中也好啊,裡面的人頭我都熟,絕對罩得住。」
「又不是要開場子,我是去讀書的,要你這麼罩得住幹嗎?」我冷冷地回他一句,他的臉色一黯,掙扎地要再說什麼,忍住了。
「哥,你們學校這麼恐怖!轉吧。」沈雨濃不死心,還要勸。
「這是意外,懂嗎?」我接過玲姨端來的老火湯,道聲謝,細細品了口,真香!「百十年一遇,給我碰上了而已。連我們老保都說沒見過。你當這種事天天有啊?否則哪來這麼高的升學率?」
他給我一堵,沒話說了,又看向王燁,可樂王意會,立即又要接茬上。我瞟他一眼,說:「吃飯!我肚子餓了。別說讓我倒胃口的話。」
都不敢作聲了,乖乖上飯桌。
其實我對王燁的出現,心裡是覺得慶幸和輕鬆的,似乎有他在前面頂著,什麼危險都被隔開了一層。
對暴力的敬畏和厭惡,使我既不能像王燁之流全情投入,又做不到完全正義的清白的標準。只能站在中間,左右搖擺。
我知道對他而言,我是特別的朋友。他的那麼多朋友里,不是人人都可以讓他用身體來擋刀的,但如果是為我,他一定會願意。
我就是這樣篤定。
那天夜裡我將他送出家門,沿著大院外的小巷往外走。昏黃的路燈下我們閑閑地散步。直到快到巷口,他轉過頭來,說:「就到這裡吧。我這幾天有事,下個星期再來。」
我想了一下才說:「除夕要不要過來我家吃飯?」
「不了。我爸說了今年要全家一起吃頓團圓飯。跟阿姨一起。」因為跟后媽處得不好,他已經有幾年除夕是在外面晃的了,現在這樣說的他,顯得成熟了。
我無聲地點點頭,他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別什麼都漫不經心的,說過多少次,好好保重自己。你們學校那塊,我早就有耳聞了,你自己小心一點,別讓大家擔心。」
我裂個嘴一笑,安撫地也拍拍他的肩。他就這樣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忽然張臂抱了過來。糊裡糊塗地就被結結實實地抱住,我有些發懵。我們經常勾肩搭背,也距離近到可以感到對方嘴裡的氣息地說過話,可是這樣的擁抱,還是第一次。
我沒有拒絕,因為我把它視為男人式友情的升華表示。
他的聲音低低在我耳後響起,重重的呼吸掃過我的脖后,痒痒的竟有撩撥的作用。我的身體里不經意地有了些躁動,心思忽然都放在他的吞吸吐納上,以致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麼。
「……我知道的……」我聽到他說,模模糊糊地。於是追問了一句;
「你都知道什麼?」
「去D高是為了躲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