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仙谷」位居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指的分別是天之涯、海之角,此隱世百年之所,其中內藏葯人之秘。
傳說百年前皇室慣養葯人,搜羅筋骨奇佳之童男童女以百味草藥煉製後生食之,求百毒不侵、盼長生不老、得生白肌去鶴皮功效、長後天一甲子神功。
此等陋習經後世幾位大臣誓死厲諫,才終於得以革除。
之後,殘存葯人被安置在天涯海角,豢養之法與圈養之地由史集中盡除,而後再無人知天涯海角所在何處,只知那裡頭的葯人因通了生死玄關,個個不僅功力深厚是上好的練武奇才,更因生得緩長得慢,面容姣好出塵不染,遺世獨立不入紅塵之姿,宛若仙人。
因此,天涯海角又被稱為「神仙谷」,裡頭的葯人們青春常駐永不衰老,姿容如神。
江湖曾經有過如此傳言,約莫三年前一葯人出了神仙谷,險為魔教教主蘭罄所得。世人皆懼蘭罄用毒兇殘、心狠手辣,怕在得一葯人則天下百年難以安寧,遂於濫蒼山上將蘭罄與葯人圍攻之,同滅,為武林除其害。
后蘭罄逃,葯人由萬丈懸崖墜下而亡,暫時止了蘭罄一統武林的夢想。
葯人無罪,懷壁其罪。
有人又說那葯人名叫趙小春,只是誤闖濫蒼山上寫意山莊,逢魔教攻山才不幸被牽連。又有人說,那趙小春是當世英雄豪傑,不畏強敵,贈出靈丹妙藥解了魔教教主蘭罄在寫意山莊所下劇毒。
而後再有人說,那趙小春是為了天下大義,甘願跳下山崖了結性命,以免自己落入魔教教主之手,成為遺害武林同道的幫凶。
濫蒼山一劫后武林同道死傷無數,魔教最終還是稱霸江湖,那一年的事情再無人提起,眾說紛紜間唯一難被眾人所遺忘的,也只是那個當年才十八歲的少年,落崖前放肆倨傲的笑容與爽朗聲音。
少年說:「我趙小春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就算今日命喪於此,都還是這般氣焰、這麼囂張。」
撰寫武林野史的孟殘生多年後有幸遇到退任后的魔教教主蘭罄。
蘭罄說道:「那笨傢伙只是力氣用盡又腳滑了一跤,才掉了下去。」
「死?他那麼容易死,就不叫趙小春了。」蘭罄那張妖嬈的臉,仍是笑得盪人心勾人魂。」禍害啊……遺千年的……」
孟殘生楞了楞。
當世稱得上禍害的,眼前這位前魔教教主說第二,恐怕無人敢當第一。然而禍害口中的禍害,到底如何禍害,這可令孟殘生好奇了。
趙小春,究竟何許人也?
◆◇◆
梅子黃時雨,一下下過旬。
白色麾蓋的馬車在雨中疾駛著,入了城,停在城中最大一間客棧前頭,馬夫挽起轎簾恭敬地等待廂內主子,一把紙油傘撐在箱門上頭,任雨水淋濕自己也不動分毫。
「小春,到了,醒醒。」廂內傳來男子的聲音。不太高、不太低,說不上冷淡,卻也談不上溫柔。
「唔……我在馬車上睡成了……不吃了……」被喚做小春的少年咕噥幾句,音調含糊著。
「今日在此過夜,不許再睡在車上,快下來。」一名白衣男子跨出車廂本要下地,但見客棧前一地濕亂泥濘,眉頭一皺踩住車廂踏板輕輕一蹬,身形便如鴻雁迅速輕盈,連雨水也沾不上身便入了客棧裡頭。
此番俐落身形,引起了客棧內不少過客的注目與讚歎。
馬車內睡得正好的小春聽得對方如是說,只得努力翻了幾個身,掙扎又掙扎,滾了好幾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從柔軟的兔毛墊上掙紮起來。
「欸……你今日有事嗎……雲傾……」小春揉著睡眼惺忪的眸,連打了幾個呵欠。他現下心底只想著快些爬回床鋪上睡一睡,連一腳踩入泥水裡,靴子濕了幾許也分毫不覺。
小春見問話沒人答應,才發現對方早已使輕功躍入客棧內。
早知道這人沾不得半點臟,睜著惺忪的眼笑了聲,隨即對拿傘替他遮去黃梅雨的馬夫道謝,挪著睡到有些僵的腿也趕入客棧內。
待坐下后,熱茶奉上,小春再問:「今日有事啊?我以為你要先和我回谷去看師父。」
雲傾這回是陪小春送葯的。小春那大師兄蘭罄走火入魔,偶爾還會神智不清癲狂發瘋,小春苦心鑽研做出一道順暢經脈的葯給他大師兄。
不過葯只能護人三年清醒,三年後,生死聽天由命。
贈完葯從燕盪山魔教總舵下來后,小春便說了要帶雲傾回神仙谷。
一是要帶這漂亮媳婦兒回去見師父,一是要再向師父討討救大師兄的方法。
小春沒向雲傾說第二點,只提了其一,雲傾明明是答應了,卻不知怎麼,今日在此停了下來。
「嗯。」雲傾淡淡應了聲。」有些事情得處理,得在此過一宿。」
「別太累了。」小春說。
他向來不太管雲傾的事,那些官場是非挺煩人的,就不知雲傾怎麼這麼起勁。
捏了捏自己酸軟的手臂,又捶了捶發疼的膝蓋骨,小春跟著深吸口氣憋著漲滿胸口,接著大大吐了口氣,舒服點后再取了點葯服下,大口大口起灌熱湯。
雲傾原本正低頭沉思著,瞥眼見著小春一番動作下來,明顯是身體不舒適,他眼眸間倏地閃過一絲冷冽,口氣更差了。
雲傾說道:「怎麼一路上你一直睡?從燕盪山下來多久你就睡多久?手怎麼了、腳怎麼了、胸口又怎麼了?是不是你送葯上去,蘭罄那混帳還趁機傷你?他傷了你你也不說,就不知對他那麼好乾嘛?那混帳幾次將你送入險境,你竟是都不知道教訓的。」
聽見雲傾發火的語調,小春發笑道:「你別想到哪處去,他沒傷到我。不過是因為連日陰雨濕氣入骨,我才會這裡僵那裡硬的,動作不靈活。」
這人其實很擔心他,只是不會表示,別人關心是暖言暖語,他卻是冷言冷語,心裡的不悅與急慌完全顯露在臉上。
「連日陰雨,那又和你又僵又硬有何關係?」雲傾聽不明白。
小春頓了頓,跟著笑嘻嘻地說:「你也曉得我之前從懸崖上頭摔下過,渾身上下又斷又折的,少有一處安好。現下無大礙,就還是有些小毛病。下雨天、下雪天濕氣入體,骨頭就難免這兒酸那兒痛。可也不打緊,這點小毛病服藥止了便成。」
雲傾一聽見「渾身上下又斷又折的,少有一處安好」,心裡頭就擰了。
他才想開口,小春卻快一步將話鋒轉開,不讓雲傾注意在那斷啊折啊的上頭。」是說這雨都下十幾天了,也不知何時會停,先在這客棧里歇下也好。」
小春凝視著雲傾,眼彎彎嘴上勾的模樣一派神清氣爽,明明就這裡痛那裡痛的,笑起來卻像春里吹來的風一樣,散了這四周梅雨陰濁之氣。
小春又道:「幾天的雨這衣衫穿起來乾的都像是濕的,黏呼呼真難受。我都這樣覺得了,你肯定也是吧!要不我叫小二先準備間上房,燒些熱水讓你先行沐浴,咱倆說不定也就一起洗了,我替你寬衣解帶,順道幫你洗了,好不?」
小春說罷還朝著雲傾擠眉弄眼地,葷素不拘地講著笑。
沒料雲傾接下來卻答得自然。」你替我洗?也好。你沒替我洗過。」
小春一聽,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嘴張得老大。」雲傾,我說著笑呢!」
「說什麼笑?」雲傾皺眉。他素來聽不懂笑話,小春不管講什麼,他都只會聽進心裡去。「待會兒你就幫我洗。」
小春臉一下子紅了,吶吶幾聲道:「那可不好,況且我身上臟,你不嫌臭嗎?我看還是等你自個兒洗好了,我再讓小二打盆新的來自己洗成了。」
「你不臟,也不臭。」雲傾抓了小春一縷髮絲,聞了一下說道:「你身上味道向來是香的,葯香味。」這是葯人獨特的味道,綠草氣味,清新悠遠。
「咳……」一個正在面紅耳赤,一個是沒發覺自己是在對人調情,兩人耳鬢斯磨之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小春立刻挺起背坐好,笑容可掬地朝著尷尬萬分的店小二說道:「勞煩一間上房,另外燒點熱水……」
只是話都還沒講完,卻見那那小二一轉頭望著他家雲傾,兩顆眼珠子便像給釘著了般動也不動,瞪得老大,簡直就要掉下來了。
「……美……美……美人……」小二結結巴巴地說著,還猛擦口水。
「是個美人沒錯,看過的人都這麼說。」小春見著對方的反應,自也是一徑點頭,再同意不過。
和小春的反應不同,雲傾看這小二口水橫流兼滿臉色相的模樣,胃裡一陣翻騰、臉色沉得不能再沉,再加上和小春的談話被打斷,心頭大大不悅,安放在膝上的指尖頓時微動,幾枚梅花針颼地隨即破空而出。
小春眼尖,沒多想立即運起氣來伸手擋住雲傾這能奪人性命的獨門暗器,卻也在下一刻記起自己腑內真氣虛弱重傷未愈內力僅剩三成,根本擋不住針勢。
由於三人間距離過近,須臾出手誰也來不及收勢,那幾枚針「颼颼颼「地便沒入小春腕骨之中,疼得小春當下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娘啊──「
雲傾原本了無表情的冰雪容顏剎那間全變了顏色,他臉色蒼白地抓住小春手腕運勁要逼出梅花針,沒料一時情急手勁過大,竟疼得小春出了冷汗。
雲傾嚇得連忙鬆手,那張臉龐比小春還扭,心裡又是痛又是不舍。
「趙小春,你到底在幹什麼!」雲傾咬牙說道。他聲音里有著怒氣,更多的卻是難掩的心驚。
「你扎到我了……」小春可憐兮兮地望著發怒中的雲傾。
「誰讓你出手,竟然讓我傷到你!」雲傾恨恨地道。這人總學不會教訓,怕痛又愛管閑事,幾次被自己無心傷到卻學不乖,還老愛把自個兒往針口上推。
「可總不能不管。」小春扯著笑道。「這針帶毒的,尋常人哪堪得了你這一紮,可我不同啊,百毒不侵多扎幾下也不會怎樣。」
「你……」雲傾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拽著小春的手直往木梯去。
那小二抖了一下,腦袋裡頭「針有毒,百毒不侵」的語句迴繞不停,他顫著跟上前去,渾身冷汗直流,卻還是得硬著頭皮抖著發軟的雙腳替這兩位客倌帶路。
低低吩咐幾聲后,小春讓店小二下去,門給緊緊關上,隔絕了外頭跑堂的吆喝聲、投宿的呼喊聲、杯盤碰撞的吵雜聲。廂房內靜靜地,唯有窗外淅瀝淅瀝的雨聲拍打薄窗,輕聲傳來。
「過來。」雲傾音調有些沉,聽得小春心頭一驚。
回過頭去,只見床榻上的美人垂首拆解行囊,從一堆五顏六色的藥罐中尋找傷葯,烏黑如瀑的青絲柔柔由肩頭滑下,露出一節白凝香頸。
待美人揀了藥瓶抬起頭來,那澹凝冰靨、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間雖帶薄怒卻更顯光彩溢目。
就這麼輕輕一望,便令小春呼吸微窒,心亂了寸,氣息都不穩了。
雲傾皺眉凝視小春,不了解他為什麼還不過來。
小春也就這麼盯著雲傾,盯著盯著,臉上熱度越發越滾燙起來。
「還不過來?」雲傾喝了聲。
「來、來了……」小春從夢中驚醒,三步做兩步飛了過去。
雲傾抓住小春的手,以磁石加上內力逼引,迅速將腕骨內的毒針取出。小春疼得齜牙咧嘴奶奶爺爺地直叫,眼睛霧蒙蒙地。
上完葯后小春要將手抽回來,雲傾卻握緊了不肯放。
「怎麼了?」小春疑惑地朝雲傾笑了笑,問道。其間掙了掙手,還是松不了,幾下后也就放棄了。反正讓雲傾抓了總是逃不開的,掙扎無益。
「又笑,你怎麼就還笑得出來!你根本不該讓我傷到你!」雲傾咬牙切齒地道。
這人簡直要把他氣瘋了,每次傷到這人,瞧他皺起臉喊疼的模樣,自己的心就像快跳出來般揪得厲害,他從無意傷他,可偏又屢次傷他。
「梅花針又凶又毒,尋常人根本受不住,不擋怎成。」小春眼也不眨地望著雲傾。
「那又與你何干!」雲傾說。
小春想想,嘆了口氣,說道:「換個講法吧!要別人來殺我,你會怎麼著?」
小春心裡明白雲傾這性子是自幼沒人理沒人管,才成了今日這付模樣。雲傾性子冷,心裡從無他人,這些人生死自然也是與他無關。想著,小春不免又心疼起雲傾來。
「我東方雲傾說過,誰要敢動你趙小春一根汗毛,我就將他四肢砍了皮扒了,塞進瓮里用鹽漬到死。」雲傾眼裡像有火快冒出來似,燒得熾烈,那言語裡頭的認真不容質疑。
小春心裡一抖,遂緩了聲說道:「天下人都是人,不該只是我一個傷不得碰不得。他們也有兒有女有人愛有人疼,要他們的親人見到他們被人傷,那痛又哪會下於你?」
「你是你、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怎能相提並論?」雲傾心裡頭一堵,瞪起小春來。「莫非在你眼中,天下人都同我一樣,我與其它人並無不同?」
聽小春為別人說話,雲傾的聲調高了起來,怒氣明顯上升許多。誰都沒有不同,那自己在他趙小春眼裡又算做什麼?他就知道這趙小春總是如此,不把他放心上,一門心思全在外人處,從來就沒當自己是一回事。
「欸欸欸,你彆氣,我不是那意思!」小春沒料會越解釋越糟,有些苦惱。
「天下間人就算都一樣,那也與我毫無關係。這世間會關心我的人就只有你,會心疼我的就只有你,除了你,誰會為我哭為我笑,你為何要我理會那些人?」雲傾說道。「我在乎的從來只有你!」
小春聽此卻是愕楞了好一下,好一會兒回過神來,露出笑容緩緩道:「我自是曉得,彆氣了。」
「是說,」小春又道:「不就是一句美人嗎,你不喜歡聽這話嗎?」這可是稱讚來著,小春覺得雲傾雖然身為男子,但的的確確是個國色天香天下無雙的大美人。
雲傾一望小春,憋在心裡的一口氣吐了出來,嫌惡地道:「以前待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牢里時,那些混帳獄卒便是如此叫我。他們還把手放在我身上、放進我嘴裡……」
雲傾眉頭一糾,做惡的感覺又上來,小春見況心裡一陣酸澀難受,輕輕拍著雲傾的背道:「別想了別想了,那些事情全都忘掉便過。」
「怎能不想、怎能忘掉!」雲傾捂著嘴,面容清冷地道:「後來老傢伙攻陷回回,我便命人把那些混帳的手指都給剁了。」
小春說:「難怪我之前叫你美人,你氣成那樣。」
雲傾道:「若非你是百毒不侵的葯人,早死過幾十遍了。」
「可終究是沒死成啊,天註定你得讓我賴著的。」小春嘻嘻笑,絲毫不在意。
「說不過你!」雲傾別開臉。
「那我以後也別叫你美人了。「小春這麼說。」免得你又想起那些事。」美人不是用來叫,是放在心裡欣賞的,他以後口頭上不叫,心裡頭喊喊也是成。
「哼!」雲傾冷哼了聲。「隨你。」他其實不介意小春喊他美人,小春喊他美人時眼角帶笑只會看著他不看別人,他喜歡那樣。
小春幾番溫言軟語下來,雲傾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不過看著這個既滑頭又令人頭痛的趙小春,雲傾還真是想掐死他。
這個人,有時覺得讓他死了乾脆,省得自己成天牽腸掛肚、心緒不寧,可一想起自己曾經失去他時那種傷心斷腸的滋味,便又難受至極。
驀地想起之前分離兩年多的日子,雲傾心裡一陣慌,又一把將小春扯進懷裡抱緊,想確認這人是真的存在,而不是曇花一現,下一刻便消失無蹤。
「怎麼了?」小春突然被扯入雲傾懷中,有些驚訝,疑惑問道。
「沒事。」雲傾低聲說:「你別再為了別人和我吵,我不想和你吵。」雲傾下顎頂著小春的發,突如其來的慌亂讓他顯得有些煩躁。
「不吵不吵、你說不吵我就不吵。全依你。」小春安分地待在雲傾懷中。
他們兩人幾次都差些便陰陽相隔不得見面,這得來不易的感情彌足珍貴,小春永遠都不會想讓雲傾不快活。
雲傾緊緊攬著小春,心無旁騖,本想就這麼攬到地老天荒,可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仔細察看才發覺小春肌膚越來越發冰涼,幾乎要和屋外下的雨絲一樣冷。
雲傾暗自運氣,在搓揉小春手掌的同時,將如絲如縷的真氣渡進這人掌心裡,真氣由脈門遊走筋絡而上,在小春體內緩緩運行。
「你的身體怎麼一直都這麼冰?怕冷的癥狀一直沒好嗎?你這個當醫者的盡醫天下人,卻總是不管自己的身子骨!」雲傾皺眉怒道。
小春只道:「你要是被當成死人凍在千年寒冰里幾個月,再被從棺材里撈起來救活,也是會同我這樣。再者葯人本來就偏寒,受了點傷難免底氣不足,也就會更發冷些,其實倒也不打緊的。」
「老是不打緊。要真的打緊了,那還得成什麼樣!」雲傾憂煩上心,說:「不行,這處離京城近,我立即招御醫前來為你診治。」
「我自己就是大夫,找啥御醫!照我說,他們的醫術比得上我的可沒半個。」小春一聽雲傾要招御醫,整張臉都垮了。
小春接著又道:「這點小毛病難不倒我的,我這葯人脈象又不比常人,京城裡那些成日只會弔書袋默書寫藥方的老頭子們哪號得准脈。況且我可是個神醫來著,神醫還要找御醫來治病,傳出去我還用見人嗎?」
「治不好自己,你這個神醫又有何用處,根本枉然。」雲傾手勁一緊,小春又哀嚎了聲。
「行了行了,我多配幾付活血驅寒的葯來喝成了吧!喝到整天都熱呼呼,讓你到冬里都能抱著當懷爐取暖可好?」小春趕忙說道。他還真怕雲傾叫人來看他的病,這點小傷小病的都弄不好,會笑掉人家大牙的。
雲傾還要張口反駁,小春故意輕咳了聲,裝作有些冷,刻意往雲傾懷裡撞去,伸手在雲傾面前晃晃,低聲喊道:「欸,這天怎麼這麼冷啊,再幫我搓搓手。」
小春可不想再和雲傾吵起來,他知道自己和雲傾容易走火,若不剋制克制,絕對會又吵成一氣弄得雲傾不快活。
雲傾被小春那顆頭撞得岔氣,卻是悶哼了聲結結實實接住小春。心疼著這個人,雲傾貼著小春的手掌靜靜煨起熱來。
小春舒服地嘆了口氣,懶懶巴著雲傾,說句:「我累。」便不動了。
雲傾見況,便也不再說話。他知道小春的確迫切需要休息。
小春噙著抹笑閉起雙眼。其實雲傾耗費真力替他暖手,小春心裡是不舍的。他以前也有幾次要雲傾別這麼做,隨便找個手爐捂他即可,但前次王府里的侍女沒留心暖爐太燙,燒得他手腫起一大片,雲傾勃然大怒下差點舉劍砍人。
因為如此,小春也得扔了那些熱呼呼的懷爐,認命往雲傾懷裡鑽了。
身體暖了,便有了困意。小春迷迷糊糊地被雲傾拖到床上,跟著衣物悉悉窣窣地被解下。他以為雲傾要為他寬衣好讓他安睡,哼兩聲、咕噥幾句,倒也沒有掙扎,隨人任意翻來翻去。
肌膚初初相抵時雲傾微微一顫,這過冷的溫度未免太不正常。葯人本屬至陰至寒之物,唯靠至剛至陽的心竅靈血才得抵抗奇寒,小春當初什麼也不顧,寧願自己死也要將心竅血給他,今日身體才會虧損至此。
雲傾碰著底下半眯著雙眼,舒服地睡著的人。這世間真的再沒有人比得上這人重要了,小春對他的好,他一輩子都記得,他也會永遠都這麼抱著小春渡真氣給他,不讓小春冷著凍著。
受溫熱的軀體所吸引,小春曲腳盤上雲傾,親昵地與他相抵著,彼此間不留一絲縫隙。
雲傾沒料小春突然動作,原本平靜的地方被那麼一撩撥,便發燙了起來。而小春卻只是滿足地嘆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雲傾低頭吻著小春的眼帘,可小春真是困了,沒理會雲傾。
就這麼溫溫暖暖的接觸,慢慢地肌膚相接越來越不足夠,雲傾的氣息興起壓抑的急迫,帶著些濕潤的氣息,輕撫著小春每一吋肌膚。
「雲傾,我想睡。」小春揉了揉眼,雲傾的髮絲柔柔搔著他的臉與頸項,令他癢得縮了縮脖子。
「想睡就睡,我又沒不讓你睡。」雲傾細細啃著小春的唇,弄得他又麻又酥。
小春忍不住笑了出來。「會癢。」
小春開口時,雲傾舌尖趁勢探入他的嘴裡,撩弄著他的舌,粗礫的表面摩擦帶起了一陣戰慄,小春忍不住低吟了聲。
才不過那麼一聲輕不可聞沙啞低吟,便勾起雲傾體內所有積聚許久的火熱。雲傾下腹灼漲鼓起,抵住了小春。
小春抓住飄遠的意識,好不容易讓自己回神了些,稍稍用力想掙脫雲傾,無奈一來被抓得太緊、二來困了沒啥力氣,於是屁股挪動時的掙扎便變成了輕蹭,這火上添油的舉動讓雲傾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抓住小春的手往自己下腹帶去,要小春先替他解決再說。
當碰到雲傾褻褲下那硬物時,小春晃神一下,臉隨之有些熱。
「雲……雲傾……還沒沐浴……這樣不嫌臟嗎?」小春咳了聲,被這麼搞法他哪還能睡,困意都沒了。
「說了你不臟。」雲傾淺淺答了一句,手指便滑入小春褻褲底下撥弄起來。
「嗯……」小春弓起腰岔了口氣。雲傾時輕時重的撫弄令他頭昏腦脹地,自己顫著手只貼著雲傾弄了幾下,便受不了那灼熱移了開來。
小春其實比較喜歡摸雲傾的腰,這人穿起白綢錦服來挺是好看,腰看起來是盈盈一握纖細得不得了,實際上卻是柔韌有餘平坦精實,而且肌理滑膩又帶幽香,撫過兩遍,就叫人愛不釋手。
若非雲傾會動怒,小春還真想說句「天生尤物」給雲傾聽聽。可也知真說了,自己肯定吃不完兜著走。雲傾不愛人家在他臉上身上做文章,他極不喜歡那些奉承的話。
在這恍惚神遊間,小春感覺腳被曲了起來,他又掙扎著踢了兩下,卻難以阻止對方修長細白的指結,沾著涼涼藥膏緩緩探入。
「早上不是在馬車上來過?」小春低聲哀嚎著,聲音有些沙啞。「一天這麼多次哪成啊,您明日起早,今日就饒了我可好?」
「不好。」雲傾氣息有些壓抑,輕喘著說道。他就是想要小春,想無時無刻都想要他。想確認這人在自己身邊、確認這人是他的。
「沒天理啊……累死人還不給人睡……」小春哼哼唧唧了兩聲,因為連日陰雨綿綿骨頭酸痛沒啥氣力,反抗也不來勁。
「在下頭哪有那麼累,你不想要就說!」
窗外有風,吹得桌上燈火搖曳,床畔簾幔透著昏黃燭光幽幽,雲傾抵上小春股間慢慢沒入。因為早上才來過,這回舊地重遊顯然容易進入得多,他幾乎沒有阻礙便直入深處,輕輕搖晃起來。
小春微睜著那對春水般溫柔多情的眸子,倨傲不羈的俊秀面容上帶著一抹情難自禁的迷離。他髮絲微亂鬆散在床褥之上,偶爾幾個撞擊令他動情,身軀細細顫抖,雙頰隱約泛起潮紅,略微慵懶沙啞的淺吟低低溢出。
「就……嗯……叫得很累啊……一直叫一直叫……嘴巴都幹了也不能歇會喝口茶……」小春斷斷續續地抱怨道:「啊……別抵那裡……輕點……」
小春的埋怨指責看在雲傾眼裡別有一番風景,他再也受不了,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激得小春十指緊緊抓著被褥,不停喘息。
「……慢……慢……慢些……」小春眼裡泛著淚光,那難受與愉悅的強烈感覺瘋狂襲來,讓他招架不住。
「很難受?」雲傾飽含情慾的聲音問著。
「嗯。」小春輕哼著。
雲傾又猛烈撞了幾下,令得小春咬牙閉起眼身體都弓了起來,而後才放慢挺進的速度,一次又一次地推進,讓小春舒服些。
雲傾曲著小春的腳貼到胸膛處,緩緩地進入沒到底,再慢慢地抽出到幾乎要出來,跟著又筆直地探入至最深,來回間更是不肯放過能讓小春呻吟的地方,重重地擦過內徑中最敏感之所。
「啊!」老是被撞著那裡,小春實在受不住,仰頭叫了出來。
雲傾低頭啃著小春線條姣好的脖子,忽重忽輕地舔舐,下身仍不停做動,幾乎是想將小春身體完全敞開嘗過一遍。他要小春四肢百骸每處骨血,都沾染自己的氣息,永生烙下不許淡去。
緩慢深長的折磨,讓小春低低地哼了幾聲「疼」,那帶著鼻音的聲調像是抱怨,卻又有著對雲傾情至深處的默許與容忍。
雲傾心裡一顫,又難忍地加大起擺動幅度。
門外此時突然響起了煞風景的敲門聲,小二喊著:「客倌,給您送熱水與膳食來了。」
小春忽地從情慾迷茫中清醒,他側首望著廂房門口,乾澀低啞的嗓音說道:「雲傾,先停停,外頭有人。」
「怎麼停?」陷在情慾漩渦當中的雲傾略微不滿地加重撞擊,一手裹上小春昂立的分身,捋動起來。
「啊,你這人怎麼這樣,又碰那裡。」小春眼裡泛起霧氣,掙扎扭動個不停。
「雲傾,別碰那裡……」他就最不喜歡纏綿時敏感之處被捉住,那會讓他受不了,頭昏眼花難以自制,丟臉地叫得更大聲。
「我喜歡聽你喊我的名字,叫我……叫我的名字……」雲傾粗喘著氣息說著。
他撫弄小春分身的手並不放開,上下擼動著,他喜歡小春為他動情的模樣,喜歡小春難耐搖晃著頭、身體蜷曲顫顫抖不停的樣子。因為此時的小春心裡眼裡就只有他一人,再無容納其它事物的縫隙。
小春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腔調裡帶起了濃濃的鼻音和哭音。「雲傾……店小二在外頭……」
「雲傾後頭不許加店小二三個字!」雲傾低吼道。
明明恩愛之際,小春卻又可以分神,雲傾不滿地將手指深入兩人接合之所,一邊搖晃著小春,一邊屈指按壓摩娑著那不停細細痙攣的溫熱內壁,要將小春的心魂全都奪回來,為他所有。
「啊……別把手指也塞進去,太緊、太緊,會裂開……」被這麼一激,小春一個激靈弓起身子,再也守不住的呻吟瞬間溢出雙唇之外。
屋內頓時旖旎一片,小春完全酥軟難以自制的身體只能隨著雲傾的動作,無法自主地響應起他。
「不會。」雲傾低聲說道。「你調的藥膏很好,不會讓你受傷。」
小春意識恍惚地想,怎麼自己就這麼高明,還能調出這樣的好葯來,讓雲傾有借口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門外,匡啷啷地一堆碗盤碟子落地打碎的聲音。
當小春聽見店小二結結巴巴說著:「客、客倌正忙,小的等、等會再來!」的聲音時,若不是雲傾正緊緊抱著他,他絕對會找堵牆,把自己撞暈了過去。
這等淫聲浪語都給人聽了去,他簡直是英名盡喪啊!
完全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