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何彥綸的話迴盪在耳邊，我直楞楞地看著他，那雙黑色的瞳孔蘊藏著魔力一般，不自覺地，我點了點頭。

淚水，滑落。

「我知道了……」我有些哽咽，手緊抓著他的衣袖，「對不起……」

對不起，我無法愛你。對不起，我讓你傻傻地付出那麼多。對不起，我濫用我的同情心，沒有認清那從來也不是愛情。對不起……

何彥綸抹去我臉上的淚，這一回，他是咧開嘴笑著的。他挨近我的耳邊，小聲的呢喃。我的心因此而澎湃不已，在他的身上我看見自己的縮影，我看見當年那個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林子涵。

「答應我，不管怎樣，都要找到讓自己幸福的答案，不管面對什麼，都不要再逃避了。」

何彥綸拉著我的手走出教室，舒瑜已經不在，他撥了電話。我知道，電話另一頭聲音的主人就是凱楓。

「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他掛斷電話，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我。

「他在中庭那邊，你自己過去吧，跟他好好說清楚，不要讓自己後悔。」

我沉默了下，一陣掙扎在腦海盤旋不去。最後，我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之後，一個人走向中庭。

老實說，我還沒有準備好面對凱楓。只是，就像何彥綸和子夏、舒瑜說的，不面對的話，什麼也無法解決。即便我不確定這樣的結果，對我們來說是不是所謂的幸福，但很多事情沒有嘗試，怎麼知道結果是什麼？

就說吧，就做吧！不要讓自己後悔！為了自己勇敢一點！

這是我最後說服自己踏出那一步的理由。

走到中庭，熟悉的背影在眼前，我的心跳業已不規律地跳動。緊咬著下唇，深呼吸口氣，我走上前，喚了他的名字：「凱楓。」

他就像預料中的驚訝地回頭，看著我楞了下，接著立刻掉頭想離開。

我知道，現在的他一定也還沒想好怎麼面對我。但，與其讓兩個人都猜想彼此的想法，倒不如其中一個人主動打破僵局。

「我愛你，張凱楓！」對著他轉身的背影，我閉上眼睛大喊。「我還是好愛你，我不管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我，這些日子我想的、在乎的都還是你！」

那一瞬間，我感覺時間好像靜止下來。空氣里沒有其他聲音，語畢，我睜開眼，他停下離開的腳步，但也沒有回過頭。

我的內心很慌，是該靠近還是該逃開？我不知道，我還摸不清，他的想法是什麼？甚至連他當初選擇分手的原因也還不甚了解。

「凱楓……我，」踏出腳步，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為什麼？」他冷冷地問。

我不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而遲疑了回答。

「為什麼還要愛我？我都這樣傷害你，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得從傷害中走出來，放下對感情的執著？」

終於，凱楓回過頭看著我。不料，那一瞬間，我看見的不是印象中意氣風發又或帶著些許稚氣的張凱楓。我清楚地看著，那雙本該炯炯有神的黑瞳，蓋上了水霧，些許的泛紅。

「凱楓？」

我緊張地上前伸出手想抹掉他眼角的淚，卻在瞬間落入那個離開我許久的熟悉懷抱中。

「為什麼你總是要那麼傻？為什麼還要愛我？」

凱楓抱的好緊，似乎深怕一個不小心，我就會從懷裡消失一般，緊緊地抱著我。

「我……」

答不出來，我答不出來。因為喜歡一個人，真的沒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你就是這樣，不管被傷的多深，還是一直傻傻的付出，就是這樣，我才會那麼怕阿！」此刻的凱楓完全是我沒有看過的樣子，像是個失去一切，好不容易抓到浮木的罹難者。抱著我，不顧一切地對我訴說那些他藏在心底，我不曾明白的心情。

我抓著他的衣服，抱著他。

「我真的很怕，你還愛著鄭禹辰！真的好怕，我沒辦法像他一樣給你那麼多的感動和守護。因為看著你對他的愛和想念，還有那些不用多說什麼就懂對方的默契，我真的很怕自己比不上他……」

我的心揪成一團，眼淚無法控制地掉落在他的肩上。眼前這個抱著我的少年，用了全心在愛我，而我卻只顧慮到自己的不安，忘了站在他的立場想──其實凱楓一直在害怕我只是把他當成禹辰的替身。

「對不起，凱楓，對不起，讓你這麼不安。」我不停地道歉，心裡的愧疚蔓延開來。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把我抱的緊緊的。

我不記得我們這樣抱著對方過了多久，但這一段時間，似乎是我們認識以來最接近彼此的瞬間。

他說在情人節那天，突然掛掉電話，是因為看見何彥綸和他的前女友。他聽見何彥綸那麼堅定地說著對我的喜歡，不管我的心中是否還有禹辰或凱楓，他都會一直喜歡著我，對我付出。那一瞬間，他心裡的膽怯更顯清晰，他說他對自己沒有那麼多的自信。面對我和禹辰的過去，他會怕。面對何彥綸對我的感情，他也會怕。他說他真的很膽小，所以不值得我這麼愛……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就算，我愛的就是張凱楓，只是張凱楓。」我牽起他的手，笑著說，「可是，現在的我真的很不確定，我們是不是能給彼此幸福。」

此刻的我，好像明白了何彥綸所說的話。

只希望對方幸福就好，面對凱楓，我的腦海也浮現相同的想法。

他靜默半晌，緩緩開口：「我也是……我知道我還是在乎你，但能不能給你幸福，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我真的很愚蠢。」

太陽的光芒撒落在我們的身上，空氣在這個時間點，好像不再流動，時間沒有停下腳步，但我們的心都已經下了慌亂的節奏。

「凱楓，」我喚，伸出手牽起他的，「再試一次吧！讓我們都再相信一次！」

他訝異地看著我，我笑著回應。

「再相信一次我們自己，也再相信一次愛情。沒有鼓起勇氣去試試看的話，誰會知道會走向什麼樣的結果？就算我們最後不是彼此的幸福又怎樣？至少現在，我們的心裡只有對方，都想給彼此幸福，不是嗎？」

再一次，我落入那個熟悉的懷抱。再一次，張凱楓在我的耳邊呢喃那句：「我愛你。」

再一次，我們努力的相信愛情。

「其實你多少有對何彥綸動心吧？」

坐在泳池邊，我看著水面上不停揚起的水花，面對舒瑜的問題，我認真地想了一下。

「也許吧，但……」嘴角勾起笑容，看著身邊一臉納悶的她，「那不是愛情，只是感動，很純粹，對愛情的感動。」

舒瑜楞了半晌，好像懂了我話中的涵意般笑了起來：「怎麼覺得你和禹辰越來越像了？」

「誰要像他阿？拜託！」我不滿地鼓起腮幫子。

「你阿！那麼哲學的語氣根本和他一個樣子！」舒瑜笑的更加開心，順勢往後靠在牆上，「對愛情的感動，真好！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找到一個能帶給我感動的人，如果真的能遇見，我一定好好把握人家，才不像你隨便放手。」

「什麼阿！」我瞥了她一眼，「感情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能勉強阿，而且──」

「而且你已經愛上凱楓了，沒辦法愛別人了，對吧？」舒瑜打斷我的話。

我楞了下，隨之扯開笑容。

「我知道我還愛他，但是，這是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還不知道。」

這一回，舒瑜沒有擰眉一臉不解地看著我。她靜靜地看著前方的泳池，小聲地說了聲：「相信自己吧。」

「對了，你不是說要跟我說看雯雯游泳得到的人生大道理嗎？」

「你看不出來嗎？看著她游泳，那種不顧一切往前的堅定，即使不知道自己要游多久？哪裡才是盡頭？為了什麼而游？但只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往前就好！」舒瑜的眼神沒有離開水中的雯雯。

「雯雯，真的比我們辛苦很多。」

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下，有多少人背負的是家裡的期待，又有多少人只是因為種種的加分、保送走進所謂理想學校的校門，走上一條連自己也不知道盡頭在哪裡的路。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不管念哪間學校，不管選擇了哪一條路，我們都在茫然中尋尋覓覓，建築一個自己想要的未來。

「我決定阿，要繼續尋找，所以選擇最寬廣的路繼續前進。」舒瑜笑著說。

過沒多久，她放在書包里的選組單上，已經勾選了第三類組。而我的，則早已在第一類組的欄位上畫上記號。

親情，是人生的旅途中不能缺少的最後的支柱；友情，是吵架後會抱著彼此一起哭泣的感動；愛情，是你能不能鼓起勇氣再給自己一次相信它的機會。

當我們的制服已經綉上第三條橫線，當我們的書包已經有些斑駁，學測的腳步已經逼近我們。也許我們還在迷惘，但我們都已經懂得勇敢去追尋。

「何彥綸，你快一點！等等遲到凱楓會生氣的！」我站在玄關，拿著電話催促還在樓上遲遲不下來的何彥綸。

放學之後在體育館是全市籃球賽，這也是我們在學校最後一次看凱楓比賽。

「林子涵！那麼急要去哪？」熟悉的聲音讓我有些錯愕，回過頭，那個好久不見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下意識伸手槌打了下眼前的少年。

「鄭禹辰，突然回來都不會通知喔？」

「給你驚喜不好喔？」他笑著說。

「是！是！是！」

再一次相遇，我們相視而笑，我們是最了解彼此的朋友。

「現在的你，幸福嗎？」

「嗯，我很幸福，那你呢？」

「我也很幸福。」

我們並肩走著，熟悉的腳踏車蓬，熟悉的人，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幸福感。

那年秋天，那些回憶，那些我愛你，寫著我們的十六歲。

那年秋天，留下了學會了「勇敢」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