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她獃獃地瞪著眼,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連哭都流不出眼淚。田媽和另一個人架起她,也上了車。她恍恍惚惚的,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直到她也被放上醫院的推床,被推到光線很亮的地方。她脫力地閉上眼,渾身軟軟的,胳膊突然被勒緊,還很疼,好像是被抽了血。
她覺得有人又緊緊握住她的手,很熱,手心好多汗,有點粘膩,她卻十分依賴那隻溫暖的手,是唐凌濤,她知道。
「爸爸……爸爸……」她混亂的囈語,突然發現想看清周圍很困難,頭很疼,渾身都疼起來。她害怕,她焦急,如果爸爸出了什麼事,她怎麼辦?
「沒事!爸爸沒事!」她聽見唐凌濤在她耳邊堅定地說,「辰辰,堅持住!」
她想點頭,卻昏沉地不能做半點回應。另一隻手被握住,還被擦了涼涼的酒精。
「不行,她肚子里有孩子,不能亂用藥。」唐凌濤低吼。
「她發燒了,這葯沒事的。」護士小姐耐心的解釋。
「不行!用水擦身,不打針!」唐凌濤很固執的說。旁邊的醫生也走過來,唐凌濤又和他說了什麼,她就被推進病房。
有人用溫水給她一遍遍的擦著身,很舒服,她掙扎著想睜眼,卻只能半睜一條眼縫,唐凌濤只穿著白襯衫,上面幾個扣子全解開了,汗水從他脖子上一直蔓延到胸膛,在燈光下幽幽發亮,她努力去看他的眼睛,他卻專註地洗著毛巾,為她擦身。她突然覺得很踏實,他在她額頭放了一塊濕毛巾,她輕輕哼了哼,他聽見了,俯下身親了親她的面頰,「就會好的,辰辰,就會好的……」
柯以勛走進醫院的大門,看分佈示意圖。接到戴明力親自打來的電話,他就大致明白了現況。
推開戴明力的病房,不意外地看見唐凌濤沉著臉坐在床頭一側的沙發上,打完電話戴明力肯定是要看住他的,以免他和自己串供。見他進來唐凌濤威脅地深深看他一眼,他的意思他明白,柯以勛笑了笑,走近戴明力,問候了一聲。
戴明力地臉色很蒼白,捂著胸口的手一直微微抖著。谷姨眼睛始終濕潤,卻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眉頭緊皺。
「柯以勛……」戴明力聲音虛弱,叫了聲名字后不得不大喘了一口氣,谷姨趕緊幫他撫胸口。「我叫你來,就是要你一句實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要是真的還喜歡過辰辰,真的想為她好,你就說實話!」他激動起來,谷姨終於哭出來,要他冷靜。
柯以勛鄭重地點點頭。
「孩子是誰的?」戴明力死死盯著他,生怕他撒謊似的。
唐凌濤深吸了一口氣,故意發出聲響,戴明力瞪了他一眼。
柯以勛挑了一下嘴角,沒看他,肯定地說:「唐凌濤的。」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松。
戴明力顯然無法完全相信,又要求一遍:「說實話!」
柯以勛也毫不迴避地看著他,「戴伯伯,就算你們不找我,我也想來解釋清楚。我和辰辰並不是單獨同居,是和我弟弟,辰辰的朋友梅施四個人一起住的。我和我弟弟……」他皺了下眉,「都喜歡辰辰,所以第一次拜訪才會出那樣的情況,可是,我們漸漸都明白,辰辰的心裡只有唐凌濤!停留在朋友的階段,我們都很無奈。」他加重了「朋友」兩個字的讀音。
「唐凌濤和辰辰之間有太多外人不能理解的感情,當辰辰知道懷孕的時候,也許是不想讓唐凌濤因為孩子才回到她身邊,串通了她的朋友把懷孕時間從2個月改成1個月,造成了很多誤會。」他轉過來看臉色鐵青,額頭上的筋都在跳動的唐凌濤,「唐凌濤,辰辰準備墮胎的那天我就跟你說過,孩子不是我的,我今天更鄭重的說,孩子也不是我弟弟的,根本不可能是我們的,辰辰的心裡一直只有你,她的心很忠實,她的身體也很忠實。」
戴明力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認真的在聽他說。
唐凌濤的胸膛劇烈起伏,騰地起身沖了出去。
柯以勛看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苦澀卻從心蔓延開來。
唐凌濤衝進隔壁病房,辰辰的燒已經退了,睡的很沉,他抱起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辰辰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唐凌濤?」
他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他摟緊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這一刻他還能對這個女人說什麼呢?任何話語都無法表達他對她的愛。
柯以勛慢慢地走進來,淡然笑著。
唐凌濤聽見腳步,穩了穩情緒,小心翼翼地讓辰辰躺下,卻沒轉過身。辰辰默默地看著靠近的柯以勛,也許這一刻太疲憊,也許是太豁然,她甚至向他微微一笑。
「辰辰,我已經把真相都告訴了戴伯伯和唐凌濤,你放心吧。」柯以勛看著她,什麼心情自己也分辨不出,也無心分辨了。
「……」辰辰閉上眼,她不敢再看他,他到底還是幫了她一把,她無法道謝,只能默默歉疚。
柯以勛也收回自己的目光,盯著唐凌濤僵硬的後背,「唐凌濤,其實你應該好好想一想,為什麼辰辰要改懷孕的日期。」唐凌濤明顯的通身一震。
柯以勛一笑,想再看一眼辰辰,終於克制住了,該說的,該做的,他都完成了,他是該離開她了,轉身前,他還是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他真的愛過,因為愛她,所以才更要讓她幸福。
等柯以勛離去,唐凌濤為她蓋好了被子,站起身。
「去哪兒?」辰辰猛地睜開眼拉住他的胳膊。
唐凌濤笑了,「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叫田媽來陪你,我去去就來。」
辰辰看著他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麼,「電話是露露打的?」
唐凌濤摸了摸她的臉頰,「辰辰,安心睡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了。」
露露深吸一口煙,細細煙桿前的火光驟然耀亮。她沒把煙霧吐出來,屏住呼吸,讓那苦澀的煙味瀰漫進鼻腔和整個胸膛。
她抬眼平靜地看了看站在對面的孫綱,長長地呵出白煙,「他真這麼說?」她的語調沒有任何波動。
孫綱面無表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露露在飄散地繚繞白霧裡眯起眼端詳個早就認識的小夥子,這麼些年了,她似乎才發現,他早已不是跟在唐凌濤身後的那個青澀少年,而是一個行事沉穩,意志堅定的男人了。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太大意,太習慣,似乎才注意到他的改變。
孫綱變了,正如唐凌濤也變了。
她艱難地笑了笑,「他居然不肯當面跟我說這個話。」
孫綱的臉上牽過一絲猶豫,終於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出來:「這回,濤哥是真的被惹怒了。露露姐……你何苦?」這麼些年來,一直被濤哥派來照顧露露姐,對他們的事,他還是知道的。
「何苦?何苦……」露露掐滅煙,雙眉一挑,並不悲傷,也沒哭,這才是他熟悉的露露姐。真不敢相信,去糾纏戴小姐,甚至給戴先生打電話這麼幼稚的事是這箇舊歷風塵的女子干出來的?「綱子,你喜歡過一個人嗎?」她看著他笑。孫綱沒回答。「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很多很多年,他就離你那麼近,可你就是得不著,使出全身的力氣就是得不著,也許你就懂了。」
孫綱還是皺著眉,是不是女人一碰上情啊愛啊就是要犯傻?濤哥剁了那幾個鄉下人的手指,誰心裡都有數,那個女人是碰不得的!露露姐為什麼還要去硬碰?明擺著是沒好果子吃的!和濤哥這麼多年的情分也搭進去了。
「綱子,姐走了!」露露從椅子里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孫綱鼻子一酸。露露一笑,「現在……對我來說,換個地方也是個好事。」
留在這裡,背負著過去的一切,再風光,她也是個妓女!可是她忍著,並不是別人,包括唐凌濤想的,還沒撈夠,還貪戀『露露姐』這可笑的威勢,她只是想離他近一些,只是還抱著幻想!
孫綱點了點頭,是的,露露一直堅持到現在,騎虎難下,那麼多小蝦米指望她罩著,她不離開這個城市,想上岸也難。
「露露姐,其實濤哥對你……」太熟悉她,在她的眼睛里他看見最絕望的悲哀,他有些不忍心,「還是留著一份情意的。他只是要你走,再也別回來,可能,濤哥也想讓你在別的地方有個新的開始。」
露露想笑,卻嗆了一下,終於眼睛里湧出了淚。「留著情意?對啊,好歹他沒殺了我,沒剁我幾根手指。可是,他連讓我走都不肯親口對我說!他再也不想看見我!」這比砍她幾刀更疼,比斷了她的手指更疼!為了戴辰辰,他要多狠就有多狠!哪怕……他來對她說聲再見啊。
寧紅看見唐凌濤在店外的馬路邊下車有些意外,笑著迎出來。看見他冷漠的表情,寧紅收了笑,「怎麼了,濤子?」
坐在狹小的辦公室里,寧紅聽完唐凌濤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事情很突然,但她好像並不算太意外。遲早露露會明白自己什麼都得不到,以她的脾氣,肯定會弄成這樣的結果。
「濤子,無論如何你要承認,露露愛你的心是沒錯的!」寧紅直直地看著他。
唐凌濤頓了頓,「就是因為我體諒,才一直容忍她到今天。」
寧紅笑了下,「濤子,我會和露露一起走。」
唐凌濤沒說話。寧紅抬了下眉毛,或許這就是他來找她的意思。他是下決心給戴辰辰一個明白的交代了吧?
「其實,我和她早該換個地方,換個沒人認識我們,不知道我們過去的陌生地方。只是……她捨不得你。」
唐凌濤表情一變,終於還是歸於冷然。
「我想去見見戴辰辰。」寧紅看見唐凌濤皺起眉。
「沒必要。」他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