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馮妍芯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平時見他總是微笑以對,怎麼她一談及有關綉譜的事,他的反應似乎就有那麼點不尋常?
「應該是,早些年聽人說的,詳細名字我記不得了,只是若有幸能得此綉譜,我還真想看上一眼呢!」她忽略他深思的表情,自顧自的說著。
抹去一臉深思,他抬眸輕笑,眼底又染上原本的吟吟笑意。
「你的綉工早以堪稱一絕,又何需那本綉譜?再說那本綉譜早已不知去向,就讓它流於傳說,別再去深究了吧。」
他欲蓋彌彰的舉動,反倒引來她的狐疑,一般熱愛刺繡的人,不都會對那本傳說中的綉譜深感興趣嗎?寒煦的反應未免太過冷靜,甚至是冷靜到有點超乎情理。
明知道自己應該沉住氣,好多挖些『不能說的秘密』,但一面對他那張從容的笑臉,她突然很想看看那張笑臉上是否會有其他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看過那本綉譜中?」她身子一欺,在他身旁低喃。
聞言,他心神一震,微揚的唇角微微僵凝,他一向善於隱瞞情緒,從未有人能看穿他的偽裝,除了陪在他身旁多年的丁宏之外,而馮妍芯則是第二個。
「你多慮了,若我真的看過那本綉譜,為何沒有使用傳說中巧奪天工的綉法?」
他駁回她的提問。
他言之鑿鑿,絲毫找不出任何破綻,如果她知道他為何極力隱瞞,又何需花心思在他身上挖掘秘密?越深入月牙庄,她就越來越無法自拔,尤其是眼前的男人,更是挑起了她的求知慾。
「好問題,寒煦,這也是我極欲想知道的。」她嫣然一笑,星眸微彎,像兩道新月般迷人。
她臉上自信的光芒,令人難以忽視,看他替自己招來了什麼麻煩,以為她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名門閨秀,除了綉工一絕,知書達理之外,應當是個柔順的女子,豈料越和她相處,他才知道她是個極為不服輸的女子。
看來,他果真不該讓她走入月牙庄。
「等我看過了再告訴你。」他四兩拔千金的笑道。
這樣就想逃避她的問題?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她湊近他,嬌容上難得有著調皮的笑容,感覺到她的欺近,那誘人的淡淡馨香,有如鬼魅般的竄入他的鼻間,在他心裡撩撥起一圈圈的漣漪。
「我猜,說不準這月牙庄,或許和那個瀟湘繡譜有些關聯也說不一定。」她徑自做了臆測。
語落,一隻健臂用力圈住她的腰,她身子一僵,美眸迎上他深絲綢幽的黑眸,原本帶笑的俊容,此時全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那股駭人的森冷。
「記住,別再提起瀟湘繡譜的事情。」他冷著臉,頭一回在外人面前透露出另一面。
「因為你和它有關?」她不畏懼他的強勢,非要問個所以然來。
他俊眸微眯,手臂一收,將她摟至他胸前,看著她柔嫩的臉蛋,那雙靈眸,此時正直直的盯著他。
何以一個外表弱不禁風的女子,會有這樣剛強的一雙眼呢?
「沒有那樣東西!」他沉聲喝斥,濃眉皺得死緊。
馮妍芯被他的怒吼聲給嚇得怔愣住了,看著他神情複雜,眸中似乎壓抑著極大的痛楚,她柳眉輕蹙,手不自覺地輕輕覆上他緊鎖的眉。
驚覺她的觸碰,他微微一怔,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為什麼你會流露出這樣哀傷的表情呢?」她幽幽低吟,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他的耳里。
她的嘆息,深深地烙印在他心裡,那雙白皙的小手,正撫慰著他內心最深處的創傷,驚覺自己似乎泄露出太多情緒,他俊眸微斂,不想讓她窺探更多。
「馮姑娘,寒某從未見過那本綉譜,請你別做無謂的猜測。」他鬆開手,迅速向後退一大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那抹哀傷稍縱即逝,她還來不及捕捉,原本輕撫他眉頭的右手,就這麼停留在半空中,她輕咬下唇,心裡沒來由的感到氣惱。明明他方才的表情不是那麼一回事,現在居然還極力撇清,收回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她抬起小臉,明眸閃動著光輝。
「如果你真的沒見過,反應何以如此之大?」他的不尋常早已說明了一切。
「你多慮了,相傳和瀟湘繡譜扯上關係的人,都會引來無妄之災,為了你好,還是忘了這樣東西吧!」他揚起笑容,巧妙的解除了方才的僵持。
「你難道對那本綉譜一點也不好奇嗎?」她美眸晶燦,語氣有著探索意味。
望向她那雙聰慧的水眸,這女子心思細膩異於常人,就算他應答依舊小心翼翼,但難保她不會看穿什麼,這月牙庄說穿了,也沒什麼秘密可言,但他就是擔心她的安危,不想讓她深涉其中。
「月牙庄這十年來,早已打響了名號,就算那本綉譜天下無敵,到底也是別人的東西,我寒煦壓根不屑仿效他人。」他正氣凜然的話語,足以引來眾人的喝彩。
所以,她很給足面子的拍著手,瞧瞧這番說詞多麼的感動人心,不過真有人有那麼大的自制力,不會想瞧上一眼那本天下無敵的綉譜嗎?除非那人有看過,或者是,他根本就是創始人之一。
「寒大哥還真是有君子風度,說不看就不看,如果你哪天有機會得到那本綉譜,記得通知我一聲,我一點也不介意收下那本綉譜的。」她漾開笑容,眸底有著促狹。
他知道這妮子全然不相信他的話,無妨,既然他敢讓她待在這裡,就不擔心讓她知道不該知道的事,因為她絕對不可能有跡可尋。
「你放心,你絕對不會有機會看到那本綉譜的。」他唇角輕揚,黑眸對上她那骨碌碌的雙眸。
「哦?你這麼有把握?」這倒稀奇。
「我一向不做沒把握的事,進了月牙庄,我就是你的主子,莊裡的規矩,你自是要遵守。」他叮囑。
「那是當然。」進到別人的地盤,該守的規矩她絕對會遵守的。
「這院落你都可以自由出入,唯有後院是禁止通行的。」
「後院裡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嗎?」她掩唇輕笑,話里有著七分玩笑、三分認真。
她在套他的話。
再怎麼說他也虛長她幾歲,若讓她牽著鼻子走,他又如何能成為月牙庄的主事者?
未免太小看他了。
「有。」他坦承。
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坦承,馮妍芯微微一怔,一向精明的嬌容,此時有著難得的錯愕表情。
「有?莫非這月牙庄還做些不法勾當?」原來月牙庄還從事其他不法行業,這也是極有可能的。
「你或許能朝官商勾結的方向去調查,如果查出什麼端倪來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他笑著建議,一點也不擔心。
早該知道他是在謔她的,這男人心思細膩,城府極深,若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來,那可是難如登天,不如從其他人那裡下手,或許還能找到些什麼有利的線索。
驀地,狂風大作,吹亂了她的發,眼裡一陣刺痛感,讓她冷不防驚呼了聲,只見她遮著眼,步伐踉蹌的往一旁的湖池跌去,寒煦斂去笑容,伸手欲抓住她,偏偏距離太遠,只能眼睜睜地見她「噗通」一聲,掉進湖池裡。
「該死的!」他低咒了聲,看著水裡那抹白色倩影,眉頭皺得死緊。
「少爺,發生什麼事了?」適巧在附近的陳管事,一聽到落水聲,忙不迭的沖了過來。
「去找大夫來!」他撂下一句話,而後縱身一躍,跳入湖池裡。
看著主子在自己眼前「投湖」,嚇得陳少懷抖著身子,跌跌撞撞的抓著一旁的家丁,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好不容易等他順了氣,這才中氣十足的放聲大吼--
「快去找大夫!咱們主子投湖啦!」
床榻上,一張絕色麗容不復往常的紅潤,蒼白的臉色令始終站在床頭的寒煦眉頭緊蹙,床畔坐著一名斯文男子,神情專註的把著病人的脈象,久久不發一語。
「她的情況如何?」終究是沉不住氣,寒煦一向平淡的口吻中,有著一抹急切。
男子眉一挑,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兩人認識這麼久以來,他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麼著急,將視線轉回床上的艷麗女子,他頓時瞭然於心。
「煦,很久沒看到你這麼焦慮了。」樊旭升薄唇微揚,將馮妍芯的手擱進被窩裡,起身走向桌前。
不理會好友的調侃,寒煦始終愁眉不展,一想到馮妍芯當著他的面掉進湖裡,而他卻沒在第一時間拉住她,只能眼睜睜的見她掉進那深不見底的湖水裡,三月天氣乍暖還寒,那湖水冰冷刺骨,她一個嬌弱的千金之軀如何承受?
「閑話休提,她的情況如何?」他神情一凜,再度詢問她的狀況。
樊旭升看著這難得的情景,不免感到有趣,若說寒煦和這名女子沒有任何關係,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你都在第一時間將她打撈上岸,她了不起多喝了幾口水,泡了一會兒湖水,休息一晚就沒事了,用不著這麼緊張。」樊旭升揚唇,饒富興味的看著他。
聽到她並無大礙,寒煦緊繃的神經驀地一松,那顆懸在心中的大石,也在此時放了下來。從未對任何人如此掛心過,他身形一僵,神情複雜的看著面色蒼白的馮妍芯。
不會的,肯定是因為她當著他的面落湖,他才會如此擔心她,畢竟她是馮晏日的掌上明珠,若是讓她掉了一根寒毛,他可是難以交代,在心裡說服著自己,他斂住心神,又恢復昔日沉穩的寒煦。
「那就好,不過她臉色這麼蒼白,不會有其他的後遺症吧?」他眉心微攏,俊臉上有著濃濃的關切。
明明就心繫佳人,還在那裡故作清高,樊旭升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幕,認識寒煦十多年了,他從未見他對哪家姑娘如此關心,尤其還會為了個女人和他大小聲,這可是天下奇聞。
「姑娘體內虛寒,怕是寒氣入侵,我替她開些祛寒補氣的葯,吃個幾帖,包她活蹦亂跳,沒病沒痛。」
「若是沒效,我會去砸你的招牌。」寒煦似笑非笑的說。
樊旭知朗聲大笑,不理會他的威脅,徑自開了張藥方給他。「這是藥方,差人去抓藥吧!還有,這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出入月牙庄這麼久,他還沒見過如此的絕色。
察覺樊旭升大剌剌在打量著躺在床上的馮妍芯,一抹不快驀地湧現,還來不及分辨那異樣的情緒,他的身體卻早一步的向前一跨,徹底的擋住他無禮的窺探。
「不過是新來的綉娘。」他草草帶過。
「綉娘?」樊旭升儼然不信,就算那女人是閉眼躺在床上,他也隱約可以看出她身上有著特殊的氣質,那絕對不是一般女子所擁有的。
「時候不早了,你不是還有其他患者要看?慢走,不送。」懶得多費唇舌,他索性趕起人來。
莫名被人驅趕的樊旭升,只能倉促的抱著他的藥箱,極為狼狽的被好友給「請」出房門,這傢伙有了異性就沒了人性,利用完人就把他踢一邊,下回如果他有求於他,他不折騰他個三天三夜他就不姓樊!
把礙事的傢伙給趕走後,寒煦緩緩走向床邊,看著她安祥的睡顏,他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讓她留在月牙庄,究竟是對還是錯?
「如果你夠聰明,就不該接近我,更不該試圖探聽那些你不該知道的秘密。」他輕喃,溫熱的大掌不自覺的覆上她略微冰冷的臉頰。
似乎感受到那溫熱的來源,馮妍芯嚶嚀了聲,小臉不由自主的往他的大掌靠去,試圖尋找那股暖源。
驚覺她的舉動,他黑眸微幽,眸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我讓人多燒一盆火爐來。」他轉身欲走,大掌離開她的臉頰,熱源頓時消失,馮妍芯眉心微攏,再度發出細微嚶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