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季家的廚房十分整潔,就像主人的品行,件件事物都擺放整齊,鍋碗瓢盆各歸其位。環境使然,一向粗枝大葉的夏傑刷盤子的態度也認真得不得了。這態度這架勢比在女朋友家修電腦還認真。
接著,他又去看電腦,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季授誠一天搞不定的東西他花幾分鐘就擺弄好了。果然是要找內行人幫忙比較好。於是,季投誠自己設計教學環節,夏傑在一旁打下手,做了很多有趣的電腦交互。兩人配合默契,不知不覺就過了十點。夏傑抱著睡死的小孩告辭,季授誠把他們送到樓下。
「後天上午的家長開放日,你有空參加嗎?」
通知書早就發下去了,但夏傑壓根就沒看過,暗暗在心裡叫糟,面上不動聲色:「行,怎麼會沒空呢。」
「其實這只是一次學校和家長之間的交流,要是實在抽不出空也沒關係。」
「哪能啊,我真的很想聽聽您的課。」夏傑一邊乾笑,一邊尋思著明天公司那裡讓人頂班。
許諾了一個星期的中午大餐,夏傑終於請來小組裡的哥們應急,還是上司陳主任好,一聽說是孩子問題,就滿口答應放他出來。
早上,跟著兒子一路走進學校,到教室後面找了把凳子坐好,看看四周漂亮的壁報裝飾,群星競賽榜,還真有回去當學生的感覺。
打鈴了,季授誠走進來,教室後面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他一眼就看見左後排的夏傑,在一大群家長中,他最顯眼最年輕,惹的身邊的媽媽不時投去異樣的目光。兩人目光猛然投射到一起,不禁默契的笑了起來。
因為準備充分,一堂課里幾個重要的環節都非常順利的下來。學生的反應相當好,每每有艱澀問題拋下去,都能夠一一答上來,尤其是夏傑,可能是因為這麼多觀眾到場,神出鬼沒的爸爸也在,這小子完全不像平時上課那麼懶散,每個問題都搶著回答。
課堂中的拓展練筆,每個孩子都專心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心得,家長們紛紛探身到自己孩子邊查看,季授誠在各個學習小組間里巡視,教室里寂靜無聲。
忽然,電腦螢幕里跳出一個色情網站,一個家長發現了,輕輕嘀咕了一聲,季授誠抬頭,暗叫糟糕,疾步上前把網頁關掉,沒想到過了幾秒鐘,又一個網頁彈了出來,一個生一個,越來越多,很快就佔滿了記憶體,滑鼠都不會動了。
該死,居然中病毒了。不堪入目的畫面搞的他焦頭爛額,台下傳來家長的輕聲議論,好奇的學生抬起頭,一臉嬉笑。後窗邊,巡視的校長聽見輕微的騷動,也走過來查看,看到電腦螢幕,臉色相當難看。
季投誠手足無措站在講台上,面對空氣里投射來的無數異樣目光,完全手足無措。
夏傑猛的走了上來,吧嗒一聲,乾脆拔掉電腦插頭,輕聲問:「課件等下還用嗎?」
「還有一首拓展詩歌。」
夏傑拿出自己的手提,立刻接上網線和視頻輸出線,短短兩分鐘就把課件從網路硬碟上調了出來。他輕輕拍了拍季授誠的手,坐在講台邊的空凳子上對他微微一笑。季授誠似乎從這笑容里汲取了力量,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氣,調節好情緒繼續娓娓講了起來。
這節課有驚無險上完了。
季授誠把家長們送出去,看見夏傑整理電腦的樣子,慢慢走過去,忽然覺得這個半大的年輕爸爸可靠許多,他寬寬的背看上去極有質感。
夏傑低頭擺弄電腦說:「我查了一下,是個木馬,大概是下載遊戲時附帶下載的。系統得重新安裝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下載過遊戲啊!」季投誠奇怪了,教室里也沒幾個人會動電腦,難道是……
心虛趴在課桌上做口算的夏棟瞄到老爸和班主任投來的目光,覺得自己的屁股又疼了。
夏傑感冒了,說起來很丟人,雙休日天氣乍暖乍寒,夏棟有點點小傷風,到星期一,他已經好了,當爸爸的卻一頭倒下,發燒頭暈死在床上,一點都不能動彈。他能躺,公司里的遊戲不能躺,中午秉著高尚的職業道德,他勉強起來爬到公司,上司陳濤已經幫他頂了一個上午。
一見夏傑踉踉蹌蹌進來,陳濤關切的說:「去看過醫生沒有,臉色這麼差,下午再休息休息吧。」
夏傑張口想說什麼,一陣氣短,呼哧呼哧的活像個風箱。兩邊腮幫子都高高腫起一塊,口腔發炎,疼的厲害。
「我看還是送你去醫院吧。不過我下午要到慈溪去開會……」
正思量著,弟弟陳輝正好打電話來,他開車到了附近,想跟他一起吃飯。
公司里的人都是第一次看見陳輝弟弟,高高大大,黝黑精壯的身體,跟溫文爾雅的陳主任一點也不像,他似乎極度不樂意跑這份差事,臭著一張臉把包得極精緻的飯盒往陳濤桌上一放,嘀咕著「晚上不能見,中午又不能一起吃飯」等等的話,在哥哥再三安慰后才勉強答應。拎起病人後背帶出公司,這傢伙對他哥之外的人都粗魯的很。
中午休息,醫院門診沒人,陳輝給他掛了急診,夏傑又不是病的快斷氣,急診比門診要貴上一倍,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
今天值班的正巧是季授禮,看這個躺在門口的病漢,一眼便確診是流行性腮腺炎,二眼看去覺得他非常眼熟。
「家裡有沒有小孩,這種病小孩最容易傳染。」
「有。」一想到家裡那個小鬼就犯難:「醫生,這個病要隔離嗎?」
「廢話,前三天是高傳染期,必須隔離九天以上。」季授禮低頭寫病歷,瞄了下病人地址,猛然想起來:「你是我大哥一學生家長吧。」
季授禮站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會,終於有機會能仔細看看這個慕名已久,小葉嘴裡常說起的夏叔叔,哼哼,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毛頭小子一個,跟家裡老三差不多。
「打個消炎針吧。現在護士一定吃飯去了,給你開個後門,我親自來打。」
夏傑愣愣挽高袖子。
「不是打手上的,你要脫褲子。」
「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小小的急診室飄過一陣陰風,季授禮手持針筒呵呵冷笑:「躺到床上,我消了毒,所以會有點涼。」
夏傑渾身打顫。露出大半的屁股在空氣里瑟瑟發抖。
「沒……有……關……系,放輕鬆,放輕鬆!」
「媽呀!」走廊里突然響起一聲慘叫,過路的實習護士嚇了一跳,只聽有經驗的護士長皺起眉頭說:「季醫生真是的,又背著我們享受打針的樂趣。」
沒想到這個年紀還要打屁股針,夏傑捂著發漲的屁股一拐一拐走出急診室,陳主任的好弟弟早就不見蹤影。招了一輛出租回家,想到家裡那個蘿蔔頭心裡直犯難。小孩子一點免疫力都沒有,該把他放誰家照顧,打從父母親去世后,就沒半個親戚來往了。
考慮再三,還是給小雪打了電話。讓她下班去接孩子,到外面吃了飯再回來。
呼哧呼哧爬到五樓,人快累的虛脫,摸著牆壁爬到卧室,吃力甩掉皮鞋,悶頭縮在被窩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有響動,門被推開來,夏棟像颱風似的滾進來:「阿傑阿傑,聽說你生病了?」說著就要爬到床上來。
「你……你別過來,這病要傳染的。」夏傑猛坐起來。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小雪一把把夏棟拉到門口,皺起眉頭說:「我也沒得過呢。」
夏傑縮回床上,呼哧呼哧喘氣,剛才那一坐把他好不容易補回來的體力又消耗乾淨了。
「我買了甜粥,還熱的,喝一點。」小雪拿著碗走到床邊,左右為難說:「看來我得去弄個口罩,你怎麼會忽然得這麼麻煩的病。」
拜託,又不是我想得的。積蓄起全身力氣側翻起來,速食店的粥稀稀拉拉的,又放了很多糖,吃的人直想反胃。好歹喝了半碗,繼續躺下努力睡覺。
「阿傑,你家擦布放哪裡,不小心把鍋倒翻了。」小雪不好意思靠在門邊說。
「呀,老爸,電腦好像不會動了呢?」夏棟在客廳里大叫。小雪聞聲出去,緊接著傳來很大的機器鳴響的聲音。
「怎麼搞的,螢幕都沒有了,直接拔掉電源算了。」
「別……關!」猛然想起昨天試裝了一個硬碟下載資料,貿然關機要短路的,夏傑大叫一聲跳下床,腳底打軟摔了個狗啃泥。
「阿傑,主機箱好像冒煙了。」小雪遺憾的跑到門邊輕聲道歉。
饒了我吧,我要被他們兩個害死了。
「你怎麼摔到地上去了,夏棟你別去,要被傳染的。」小雪尖叫,拉著夏棟站在門邊說:「你能自己起來嗎,要不要我扶你。」
夏傑兩次掙扎,都以失敗告終,心底一股怨氣不由直竄腦門:「你他媽的到底來幹什麼,要是怕傳染,趕緊給我回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你什麼意思?」小雪尖叫。
「就是這個意思,給我滾蛋。」夏傑冷冷說。小雪嗚咽了一聲,立刻跑到客廳拎起皮包飛奔出去。
夏棟嚇傻了,在門邊磨蹭了半天,還是踏了進來:「老爸,你真沒事嗎?」
「沒事,你別過來,我今天沒體力照顧你,自己乖乖上床睡覺去,好不?」夏傑終於半坐了起來。
「可是,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誒,我來照顧你吧。」
「你不給我添亂就成了。」夏傑哭笑不得的說。
待兒子慢慢挪著步子走開了,他像條死狗一樣趴回床上,兩眼發黑,天花板似乎在晃動,體溫又升高了吧。明天,明天該怎麼辦,小雪被氣走了,誰來照顧蘿蔔頭呢?全身發虛,被子越來越冷,滿頭都是冷汗,兩耳又燒的厲害,生病太難受了。一向身體健康的他,怎麼會搞的這麼凄涼……
茫茫然的迷糊著,忽然,捂在頭上的被子被掀了起來,一把熱毛巾擦在脖子臉上很舒服,腮幫子處似乎也敷上什麼藥膏,冰冰涼涼,疼痛頓時減輕了許多。
不知誰在床邊小心活動,他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醒了,感覺怎麼樣?」季授誠拿著熱水瓶靠過來:「要不要喝點水?」
「你怎麼來的,夏棟他……」
「我弟弟回家跟我說起你,剛想過來看看,夏煉就打電話過來了。這兩個禮拜他就睡到我家去,你就放心在家好好養病。」
夏傑愣愣的看了他拿杯子,倒水,吹氣,半晌,才回過神來,小聲說:「謝……謝。」
「喝水吧。裡面加了點薄荷,可以潤喉。」季授誠坐在床沿,用力把他扶坐起來,拿了個枕頭替他墊背。
做這一系列動作時,夏傑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他的臉,貼著他肩膀坐起來的瞬間,眼睛忽然發漲,聞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甜味。
一連兩個星期,夏傑把辦公室搬到家裡,天天坐在筆記本前監控,自從獨自生活以來,他都沒過得像這兩個星期一樣幸福,一日三餐全是季授誠給他做的,不用管小孩,每天都能聞到熱氣騰騰的飯菜香,吃到親切的家常味道。
最讓人期待的就是抹藥膏,每天吃過晚飯,季授誠拿著藥膏走進來,他都會故意裝著沒有力氣,或者騰不出手,像個半大的小孩抬高臉使勁在他面前蹭啊蹭啊,生過病,什麼慘樣子都給他見過了,再享受一次當時的舒坦也可以原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