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降下車窗正想喊他,卻見他一拐一拐的走向一對抱著啼哭嬰兒的夫婦。
納悶之餘,她索性將車停靠路邊,下車走向他。
「你們說你們的孩子連續發燒好幾天,看了兩位醫生都沒效,能不能告訴我醫生的診斷,也許我能提供點協助。」靳煒烈看向抱著約莫七、八個月大嬰兒的婦人說道。
他出來透氣時,無意間聽見這對鄰居火婦憂心的討論著孩子的情況,煩惱該送哪家大醫院看診比較好,他原本無意理會,可聽見小孩的啼哭聲,他咬牙掙扎許久,還是上前一問究竟。
離他身後兩步遠的倪語霏聞言不由得停住腳步,別人的小孩生病,大叔要如何提供協助?
「你是醫生嗎?」小孩的父親戒備的提出疑問。
「看來你們並不需要幫助。」對方態度雖是人之常情,但聽到憎惡的字眼,他微踅腳跟就要轉身。
「等一下!」孩子的母親急忙喊住他,無法顧慮那麼多的說:「我兒子一直發燒,醫生說是感冒,服了葯卻無效,眼睛發紅、身子也起疹子;第二個醫生說寶寶身上的疹子是藥物過敏引起,紅眼睛是腺病毒,但是吃了葯,癥狀還是沒有好轉。」
聽完她焦急的敘述,靳煒烈小心的檢視小嬰兒的臉,翻掀他胸前衣服,繼而檢視他的手腳。
他那專註的神情令朝他再走近些許的倪語霏再次怔住,大叔雖未穿醫生白袍,但他那份專註細膩的神情與架式,儼然像極專業的醫生。
「由寶寶的癥狀來看,有很大的可能是川崎症。」靳煒烈沉穩的做出判斷。
倪語霏一眨未眨凝望著他的雙眸里,盈滿訝異,大叔竟然說得出專業的醫學病名?
「嗄?什麼?」小嬰兒的父母一臉茫然。
「這是種好發在五歲以下幼童,但很少出現在一歲以下嬰兒身上的疾病,因此很容易被誤診,不過從你們的孩子發燒多日、結膜炎、草莓舌、皮疹以及四肢肢端紅腫的癥狀,應該是川崎症沒錯。趕快送小孩就醫,如果確定是川崎症,給予免疫球蛋白治療,將會慢慢痊癒。」
夭妻倆面面相覷,他們沒聽過這個病,不知該不該相信。
「把寶寶送到倪氏醫院去。」
這聲音……靳煒烈轉頭望見倪語霏,十分驚訝她怎會在這裡。
「我是倪氏醫院副院長,會通知急診室你們的寶寶可能感染川崎症,會有小兒科的醫生過去會診,你們趕快送寶寶去醫院,別延誤治療時間。」瞧出兩人的質疑,倪語霏收起對靳煒烈如同醫生的專業判斷的疑惑驚詫,上前遞了張名片給兩人,催促他們趕緊送小孩就醫。
看見她的名片,夫妻倆的疑慮頓消,向她和靳煒烈道過謝,不再猶豫的送兒子去醫院。
倪語霏以手機和醫院聯絡完,鬆口氣,立即扶住靳煒烈的手臂,「大叔,你的踝骨判傷不輕,該待在家裡休息,怎麼跑到外面來?」
「我已經在家休息一個早上,再不出來透透氣,會悶壞,這個時間你為何會在這裡?」只顧著問問題,他忘記抽回被她扶挽的手。
「想到大叔也許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我就抽空過來了。」
靳煒烈胸中一震,眉心卻輕凝,又來了,為何她每回坦然直率的關心,總讓他心底有著柔軟溫暖的悸動?
「昨晚我就說過,你不用把我要你當特別看護的事放在心上,不必再履行那個承諾,當然也不必再抽空來看我。」
昨天擔心她為了留下來照顧他所做的自我詛咒會成真,他妥協答應讓她住一晚時,便做了她不用再當他特別看護的聲明。
為免他的心緒總是弔詭的因她起伏,他有必要再提醒她一次,免得她仍當自己是特別看護,老是出現左右他的情緒。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但我們是朋友,我來探望你很正常。」
拜託,他有答應要和她當朋友嗎?難道被她當「大叔」,所以他們有代溝?
有預感和她爭論這個問題無用,靳煒烈選擇拄著拐杖逕自散他的步。
「大叔——」
「我還想走走,你別想阻止我。」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阻止你沒用,我是想問,你怎麼曉得川崎症,還看得出它的病症?」既然他想透氣,她乾脆陪他散步。
靳煒烈眉頭微微皺起,盡量回答得若無其事,「這是常識。」
她啞然失笑,「大叔這麼說可會讓很多人抗議,畢竟你所謂的常識就連小兒科的醫生也未必能於第一時間診斷出來。我也是聽你提到,才記起曾聽過這個疾病呢……不過大叔的過人常識,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什麼人?」無意采究,偏偏嘴快的問出口。
「一個傳聞中很厲害的醫生!聽說英國有個被喻為『醫界聖手』的醫生,不僅是個心臟科權威,本身更像部醫學百科全書,對任何疑難雜症均能做出最精準的判斷,使病人接受適當的治療,我記得他好像叫……歐烈菲斯——」
「該死的別再說了!」
倪語霏整個人呆愣住,因為他震耳嚇人的怒吼,也因為他那對深眸里流泄而出的排斥與感傷。
她說錯什麼話了?為何他這麼生氣?又為何有著像受傷也像哀傷的眼神?
望見她受驚嚇的模樣,靳煒烈胸中掠過不忍,歉疚的想伸手拂碰她小臉,又怕情緒猶仍激動的自己會再失控吼人。
再凝視她一眼,他拄著拐杖走開,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等等!大……哎呀!」見他轉身走開,倪語霏急著留住他,不意腳下一絆,當場撲倒在地。
前頭的男人聽見她的低呼立刻回過頭,見她趴跌在地,頓時心驚的往回走。
「你沒事吧?」他語氣急切的問著正由地上站起的她。
「我沒事。」狼狽的拍拂身上的塵土,她尷尬的笑笑。
眼尖的瞟見她手掌的殷紅與手臂上七分袖外的擦傷,靳煒烈心口一陣莫名的緊窒,令他無法好聲好氣,「手都受傷了還說沒事?我的住處沒有醫藥箱,你趕快回醫院擦藥。」
「沒關係——」她才說了句,就被轟回來。
「什麼叫沒關係?再小的傷口都有可能細菌感染,你這個醫生不懂啊!」
「你先別生氣嘛,我是說我剛好為你準備了個醫藥箱,就在我車上,我不必回醫院擦藥。」她指向轎車,忍不住在心裡偷偷嘀咕,她才受點小傷,大叔就要趕她回醫院擦藥,他自己出車禍卻不肯住院,這樣未免太雙重標準了吧。
「那還不趕快上車擦藥?」他說著就朝她的座車走。
見狀,她只得開門扶他坐上副駕駛座,再繞過車頭坐入車裡,當她側坐著拿過後座的醫藥箱,靳煒烈馬上接過它放到儀錶板上的置物台上,熟練的取出鑷子、棉花和優碘,二話不說的輕拉過她的手,開始為她消毒掌的破皮擦傷。
「多大的人了,走個路也會跌倒?幸好路上沒玻璃或尖銳物品,否則這下你就有苦頭嘗了。」嘴上叨叨絮絮,他手勁卻無比輕柔的為她清理傷口,就怕弄疼她。
而由於太專心在為她處理傷口,靳煒烈沒注意到自己看見她細皮嫩肉上的傷口,胸中始終纏著不舍與心疼,自然也就未去分析這份不舍心疼代表著什麼意思。
倪語霏並未抗議他的叨念,全副心神放在他熟練處理傷口的動作上。
該怎麼說呢?消毒上藥這種小事或許人人都會,但是大叔的動作就是透出訓練有素的專業,有著從容的瀟洒,更有著渾然天成的優雅,再次給人他比醫生更像醫生的感覺。
「大叔,你——」開了口,迎上他疑惑抬望她的雙眼,她卻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想謝謝你幫我上藥。」
他討厭醫生,萬一她這時要是說覺得他像極醫生,之前不知為何大發脾氣的他,也許又要生氣。
「道謝就不必了,只要你以後別笨手笨腳的跌倒就行了。」輕輕一摔就破皮流血,天曉得她若再跌倒,會不會摔得頭破血流?得先叮囑她才行。
「我哪是笨手笨腳,是你突然發好大的脾氣,轉身就走,我一急絆到腳才……」話未說完,猛然意識到自己提及他吼人的情形,她不由得無措的咬住紅唇。
她完全沒弄懂他先前為何勃然大怒,現在又嘴快的提起這事,不會又踩到他的地雷吧?
靳煒烈為她貼紗布的動作停頓,看著她明顯有所顧忌的微慌表情,憶起稍早她承受他失控怒火的無辜,不忍的情緒再次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