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二)
「這是誰教的針法?」
不知什麼時候,瑞姑姑竟站在了甘棠的身後。
甘棠急忙站起身來,垂下手去,低低地說:「稟姑姑,未進宮前我娘曾教過些許針法。」
「你坐下,再綉幾針我瞧瞧。」
「是。」
甘棠稍稍斜坐在凳子上,拿起針開始綉,又小聲講著:
「剛剛綉完的這些針是從骨朵兒邊上起的針,邊口兒要齊整些;這幾針要在這綉完的幾針里落針,空隙是早就留好了的……這幾針需轉入最前面針腳幾分,還得留出下幾針的空隙……這幾針又要接入再前面幾針幾分。下面的,就照著前面的來就是了。」
講畢,甘棠依舊站了起來。
「確實比滾針更嚴整些。」瑞姑姑停了停,又說:「你隨我領些絲線來。」
甘棠心中不免詫異,姑姑昨日里剛打發人領了絲線,說是怕敬事房再幾日忙了,去了未免多些口舌,難不成今兒倒忘了?心裡這樣想著,面兒上卻沒帶出來。腳步兒緊跟著姑姑出了繡房。
在往敬事房去的卵石子兒路上走了一段,瑞姑姑腳步慢了下來。
甘棠心知姑姑必是有話要說,快走幾步趕了上去,倒也不敢並肩,只是能聽見低話兒罷了。
「昨兒瀉玉來咱這兒取彩粽兒說了句話兒,關係著你呢。」瑞姑姑眼望著天上銜泥的燕兒,透著一點興緻。
瀉玉是賢妃娘娘身前的宮女,甘棠與她雖是認識,並沒有打過交道,為何提起呢?
「請問姑姑是否是讓季兒再提前些日子?」若果然是此事,那真真是沒有辦法了。除非叫上幾位綉娘,趕緊學起針法來。
見甘棠緊皺了眉頭,瑞姑姑倒「撲哧」一聲笑了。
「為的不是這事兒,看把你急的。」姑姑抬起手,給甘棠扶了扶髻上的簪兒。
「賢妃娘娘看中了你,要你過去呢。」瑞姑姑瞅著她。
心裡「咯噔」一下,甘棠停下了腳步。看看四下里沒人,她撲通跪下了。
「甘棠自打進宮就跟著姑姑,雖不能說萬事皆無錯,倒也是盡心儘力。只想著這樣很好,從來沒有做過他想。望姑姑明鑒。」
瑞姑姑急忙攙她,「季兒,你這是想多了。我並沒有想要試探你的忠心。你在我身邊待了整三年,我還需要和你拐著彎兒地說話嗎?實在是娘娘看中你的綉活兒出眾,想著調到身邊去,有什麼活計兒也便當。」
甘棠沒有做聲,捻著衣腳兒。
一個小飛蟲兒嗅著了瑞姑姑臉上的香脂味兒,繞著她的圓臉嚶嚶地飛,落在了姑姑的額頭上。
「啪!」姑姑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額頭上,「該死的賤東西,想爬到我頭上來嗎!」
瑞姑姑這是借事兒警告甘棠呢,她焉能聽不出來。這件事放在別的綉女身上,確實是該拍手稱快了。又有幾個綉女願意一輩子關在繡房呢?
整日里和針線打交道。活兒急的時候,一天下來,頭都要抬不起來,兩隻胳膊酸澀難受,站在飯桌前想夾口菜,手哆哆嗦嗦地不利索,一時鬆了,菜掉到桌子上,挨姑姑幾句呵斥算是清的。趕上姑姑遇上了操心事兒,餓一頓,或是直接送到敬事房的並不少見。
可是就是如此,甘棠也不願到娘娘的宮裡去。繡房是辛苦,是一處清靜地兒。進了娘娘的宮裡,綉活兒是少許多,也能見著些世面。可都說「伴君如伴虎」,伴著娘娘肯定也身閑心不閑。去年臘冬月里,因李貴嬪小產,太后斥宮女沒有盡心服侍,六位宮女當天夜裡就被拉到敬事房杖責賜死了。
和別的宮女不同,甘棠進宮是樂意的。不像她們哭哭啼啼,心不甘情不願。在家裡時,見多了嫡母的跋扈,母親的謙恭,父親的寡義。想想自己的出身,早晚也就是個妾室、填房。就算嫡母憐她平日里小心,嫁了做個小官的嫡妻,又焉能保證脾性兒順和。本是一意兒尋個庵院,一輩子青燈古佛,娘卻死活不依。
本想著進了這高牆之所,清心寡欲,也算遂了心了。誰又想到,又生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悶悶地隨了姑姑去了敬事房,領了線,確是粗細皆有。公公笑言道:「太后、太妃今年有好興緻,要過個喜慶樣兒的端午節。令各宮各所都掛起彩粽來。你們順道兒把其他繡房的也領去、散了。省了我的一趟腳力了。」
瑞姑姑笑著接了,又遞與甘棠。
一路無話。
回去了繡房,瑞姑姑遣了幾個手腳利落的,細細地叮囑了,拿了絲線送去其他繡房。
甘棠剛剛坐下,攸兒便笑嘻嘻湊了過來。
甘棠急忙看看瑞姑姑,她正忙著分派裹彩粽的事兒,這才放下心來。
「怎的這會子才回來?又往哪兒瘋去了?」
攸兒見她沉下臉來,卻是毫不在意。
「我剛拿了米,正碰上張公公進來。」
「可是敬事房的那個?」甘棠急急道。
「正是呢。」攸兒見她急了反而笑了。
「是張公公不假。卻並沒有問東問西,拿我的錯兒。還說等粉做好了,送他一份,給家裡的老妹子抹臉。李公公聽了這話,又趕忙地給我裝上了。」
甘棠瞧瞧攸兒衣襟下掛著的小白布袋,裡面的米足有半斤,這才放了心。
「季兒姐姐,張公公還問起你呢。」
甘棠的心又提了起來,「好好兒的,怎麼又提到我?」
「是張公公問,咱這裡誰綉工好,我就說了是季姐姐。」
甘棠一時氣了,緊皺了眉頭,「還說了些什麼?」
攸兒見她變了臉色,也慌了神。
「沒說什麼了,沒說什麼了。公公見時候不早,就叫我回來了。」
甘棠內心疑惑著,又不好說什麼,就對攸兒說:
「以後見著公公們,還有各宮的宮女姐姐們,只要沒正事兒,避著些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攸兒喪氣地點點頭。
見著她的委屈樣兒,甘棠又有些不忍。
「你且悄悄兒地回去,在我的炕角里有一個青瓷罐兒,取出來,用水細細地刷了。把米倒進去,滿滿地倒了水,再放到那個角落裡去。
回頭把上回用剩的皂角仁兒帶來,就說是去敬事房現剝的。」
攸兒一溜煙兒地去了。
說著話的工夫,又耽誤了綉活兒。甘棠趕忙地穿了一根嫩翠線兒,綉桃葉芽兒。
正綉著,腦子裡忽地一閃念:姑姑提過,賢妃娘娘每逢節日里必帶一支點翠嵌珍珠含芳簪,上面的翠羽最是鮮活。這翠芽兒一旦綉上去,豈不奪了光彩去?
可是若拆了重來,那針眼兒大了不說,一大會子的工夫也就白搭上了,實在不舍。這可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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