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大概就是指谷晴目前的窘境。

原以為咖啡館的業績照此下去，預估三年時間，她就可以賺到開店的資金，誰知有人見她業績好，竟也仿照她的方式，而且營業地點離她不過五十公尺遠。

對方的規模與她相同，但人員就有三人，採用品質較差的咖啡豆，價格硬是比她便宜了十至二十元，一些比較不在乎咖啡豆品質或是趕時間的客人漸漸的變心，她的業績也因此大幅度衰退。

看著收銀機列印出來的慘淡當日總收入金額，她的胸口綳得緊緊，心頭沉重。

五十公尺外的咖啡館尚在營業，他們人員多，采輪班制，還可以外送，每天忙到晚上八點才收攤。

她也很想延長時間，可是她僅有一人，體力實在難以負荷，若請個工讀生，又不符成本。

為了因應敵手，她採取了一些促銷活動，成績雖然不錯，但只要促銷活動一結束，業績又會回復低潮。

怎麼辦？她無語問蒼天。

「喂，你收攤了喔？」

谷晴聞聲抬頭，是討人厭的游巡揚。

「要咖啡？」她的嗓音冷淡。

「對啊，五杯拿鐵、三杯卡布奇諾，兩杯黑咖啡。」

「等我一下。」谷晴走來咖啡機前開始製作咖啡。「以後你可以先打電話來。」她不想跟他眼瞪眼那麼長的時間。

「我順便出來走走啊！一直埋首工作很累的你知不知道？」游巡揚靠在車頭，好似完全未察覺到谷晴對他的不爽。「另外一家的生意好像不錯，一直都有人上門耶！」

「是啊！」谷晴淡應。

「你生意是不是受到影響了？」

谷晴沒回應。

「一定受到不少影響喔？」游巡揚口氣不無幸災樂禍之意，「下次我去買他們的，看是不是比較好喝，不然怎麼生意會比你的好。」

谷晴回頭瞪他。

「拜託，我開玩笑的啦，沒買你的咖啡，老大會削我好不好！」他不悅彈舌，「就說你是靠老大庇蔭的嘛，啥都是老大出的，連業績也靠老大撐！」

「你以為我一天只賣這十杯咖啡嗎？」谷晴生氣的吼，眼中隱含淚水。

「我又沒這樣說！生什麼氣啊！母老虎！」游巡揚自鼻腔重哼了聲。「真不想被說，就靠自己啊！說中了才惱羞成怒。」他雖然故意說得小聲，但谷晴還是很清楚的聽見了。

「那你自己就多行，都考了幾年了，還考不到建築師執照！」谷晴氣得回以人身攻擊。

「你不要看不起我喔！」游巡揚不怒反笑，而且面色得意。「我最近這幾次賺了五十萬了！我看等賽季結束，我要開公司的資金就入手了，到時誰管他有沒有建築師執照啊，有錢就是老闆啦！」

「五十萬？這麼多？」他上次才說十幾萬不是？

「羨慕喔？你靠賣咖啡不知道要賣多少杯才賺得到五十萬！還要三年才能開店！我看不到三年，你就被對面的給擊倒了！」

「那……那也是不當利益得來的錢！」

「隨便你怎麼說！老子賺錢賺很多，所以心胸寬闊的很！我告訴你，我來這裡上班是要學經驗，學怎麼招客戶、怎麼經營公司，你以為我真的想要當個卑微的建築助理啊！」他揮手，「就像你開咖啡館不會是真的想要賺錢吧？我都以為開這種店，純粹是錢太多，時間太多，打發時間用的哩！要不然滿街星巴克、85度C，你這種小貨車怎麼跟人家比啊？」

「誰做生意是打發時間啊，當然是為了賺錢啊！」又不是有錢有閑的貴婦。

「那你賺了多少？」眼尖的他瞧見收銀機旁的總結單，「我看看……」手還未構到，谷晴眼捷手快先搶走。

「關你屁事！」

「對對對，不關我屁事！」「心胸寬大」的他也動氣了，「咖啡煮好了沒啊？動作那麼慢，又對客人這麼沒禮貌，難怪生意會被搶走！」

明明就是你太白目！谷晴狠狠瞪了他一眼。

「快好了啦！」

「隨便做做就好，你以為我們真的喝得出咖啡好不好喝啊？」

「閉嘴！」再聽他說話，她會氣死！

「哼！閉嘴就閉嘴！」安靜了三秒鐘后，游巡揚又忍不住道，「如果想賺錢，還有幾次機會喔！以後賣咖啡就可以當興趣，不用賺得這麼辛苦。」

谷晴咬著唇，內心有些動搖。

她當初厚臉皮跟江上望拿錢，是想借他的手拉自己一把，畢竟她那時已經被逼迫到谷底，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努力的賣咖啡，細心紀錄每個客人的喜好，每一杯咖啡都包含了她的用心。

她想做出一番成績，將投資的錢雙倍奉還，讓江上望以她為榮！

游巡揚認為她現有的一切都是江上望給與，雖然這是事實，但聽起來就像是抹滅了她所有的努力，她渴盼做出一番好成績，而且不再使用江上望半毛錢！可誰知事與願違……

她想到最近一直下滑的營業額，有種欲哭無淚的沉重。

「喂！小心點！」游巡揚雖然出聲警告，但還是來不及，奶泡壺中熱燙的奶泡不小心燙著了她的手。

她忍著疼痛，繼續將手上的工作完成。

「你不沖個冷水嗎？」

「不用。」她不想再聽到他冷嘲熱諷。

終於做完十杯咖啡，放入紙袋中交給游巡揚時，她忍不住問，「我先投資個一萬，可以嗎？」

「你的手怎麼了？」一看到她大拇指上橢圓形狀的泛紅區塊，江上望不由得關心的問。

「不小心燙到了，不過我已經擦了燙傷葯，沒事了。」

「不痛？」

「不會痛了。」她搖搖頭。

「那就好。」他小心翼翼的抓起她的手觀察了一下，「難得我今日提早回來，我們出去吃晚飯吧。」

「好啊！」谷晴用力點頭。

「那等我一會，我去洗個澡。」

江上望一去洗澡，谷晴轉身立刻打開電視。

「怎麼沒有轉播職棒的？」她忙翻出報紙查詢時刻表，「原來要到八點才有啊……」

放下報紙，她心中很是忐忑。

她拿出一萬投資，游巡揚面有難色的說太少了，但還是應允了她的合資。

這是她的試金石，若是成功了，表示游巡揚真有內線消息，說不定贏個幾次，開店的錢就真的有了！

一定要贏啊！她握著拳頭，殷殷祈禱。

隔日下年，游巡揚才賊兮兮的出現。

「怎樣？贏了嗎？」

「你在說廢話嗎？」游巡揚得意笑道，「你投資錢太少了，所以只賺了五千塊。」

「五千？」竟然一個晚上就賺了五千？

「怎樣？嫌少？嫌少就拿多一點出來啊！」

「那如果我投資十萬，可以賺多少？」

「二十萬差不多吧！」

「真的假的？」這麼多？

「我騙你幹嘛！」他拿出信封來，「這是你的一萬五。怎樣？要不要繼續？還是更加嗎？」

谷晴數了數，裡頭果然有十五張紙鈔。

「好，我繼續。你幫我看一下生意，我去領錢給你……」

就這樣，谷晴領出了八萬五，湊出了十萬元給游巡揚，而他也不負她的期望，贏了二十萬給她。

賺錢如此容易，谷晴完全被迷了心智。

她想她只要賺到三百萬就停手，於是她將戶頭裡頭所有的錢都領出來給游巡揚，然而就在三百萬即將入手時，內線消息忽然失了准，所有的錢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很準的嗎？」谷晴氣急敗壞的問。

「我那個內線說他是一時記錯啦！你去弄點錢來，下次一定翻本！」

「但是……我沒錢了！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了啊！」她欲哭無淚。

「沒錢？那就去借啊！」游巡揚理所當然道。

「那你借我！」她伸手。

「我也沒錢！我跟你一樣都賠進去了！」

「啊？那你要怎麼翻本？」

「我也是去借啊！」拜託，他也是很急好嗎！眼看著開公司的錢就要到手了，誰知會突然跌了一跤！

「你怎麼借？」谷晴好奇。

「先用信用卡預借現金啰！還有小額信貸，我有正常工作，還滿好借的。」

「可是我沒有所謂的正當職業……」雖然她是有信用卡，但額度全部加起來也才三十萬左右。

「那跟你親戚朋友借！」他胸有成竹道，「一定翻本的啦！」

「我……我不可能跟親戚朋友借錢。」她以前受騙的經驗太輝煌，不敢開這個口。

「不然拿這車去抵押。」游巡揚拍拍小貨車，「我有門路。」

「可是這車……」是江上望買的。

「放心，就跟你說這只是一次偶發的小失誤。你想想，我之前哪次說錯了？」別因噎而廢食好嗎！

「也對……」

「好啦！我先去幫你問一下，你把一些證件什麼的準備好，把車子拿去抵押，翻本再贖回來就好了咩！」

「嗯……」這樣模擬的好嗎：

「別再猶豫啦！你不想辦法翻本，就變成窮光蛋了耶！」他恐嚇。「搞不好你連買咖啡豆都買不起」

對喔！現在手上沒有半毛錢，而後天就得進新貨了，但這三天的營業額是絕對不足的！加上最近生意又不好……

「好，我抵押！」她下定決心的用力點頭。

抵押了車子跟機器，還有信用卡預借現金，再想辦法四處去籌錢，谷晴共籌了五十萬給游巡揚，就賭這最後一次。

至少要將本金拿回來！她就只有這麼卑微的請求了！

然而當賽事一結束，贏球的竟然不是投注的隊伍時，她整個人傻了！

怎麼會這樣……

她急急撥了電話給游巡揚，對方竟然關機，不管撥幾次都一樣！

氣壞的她窩在家中的角落狠狠的哭泣著。

怎麼辦？她把所有的錢都輸光了，就連車子跟機器抵押的錢也都輸光了！她要怎麼面對江上望？

隔日，她裝做沒事樣來到江上望的公司，卻未看見游巡揚。

於是她再裝做不經意的詢問，得到的消息是——他辭職了，就在昨天晚上臨時辭的職。

當下，谷晴彷彿被一道雷劈中，整個人傻立，腦筋一片空白。

「那個……」過了好一會，她才找到自己的舌頭，「有他的聯絡方式嗎？住址或家裡電話什麼的，我有事情要找他。」

不能哭！她用力告訴自己絕對不準哭！

哭了，辦公室裡頭的江上望會發現衝出來詢問，到時紙就包不住火了！

她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她把錢輸光一事，他一定會看不起她的！

她強忍著淚直到拿到住址才離開建築設計公司，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游巡揚搬走了！

她被騙了嗎？

她獃獃望著一臉困惑的房東。

「小……小姐？你怎麼了？那個游先生是做了什麼事嗎……你別哭啊！」房東沒看過說掉淚就掉淚的人，一時間慌了手腳。

「嗚……我不知道……」

「他對你始亂終棄嗎？」

「不是……」她搖頭轉身，哭著往外走，「不是……」

她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她哭著走回江上望的家，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前方的茶几就放著一張設計圖。那是向瑤與她跟江上望兩人經過無數次的討論研究，最後終於定案的設計圖。

再過兩天就要動工了！

小手輕撫過設計圖。

這是為他倆而設計的小天地，但是她沒資格居住。

她是個笨蛋，被騙了那麼多次，還是不知長進的笨蛋！

她只會給他帶來麻煩，毫無幫助，連唯一能做的咖啡事業也被她一手搞垮了！

再過幾天，她錢還不出來，車子跟機器就要被收走了！

他如果知道詳情，一定會對她很失望很失望吧！

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起身，手腳僵硬發麻的她差點就摔跤。

她費力自櫥櫃中拿出她的行李箱小桃，將自個兒的衣物用品塞進去。

我一定會還你錢的。

關上門前，回首對屋內的最後一瞥，她堅決的在心中立誓。

「老大，咖啡館小妞今天沒營業？」剛進辦公室的墨皚東好奇的問。

「什麼？」自螢幕抬起頭來的江上望一臉莫名，「不可能啊！」現在是九點半，又不是周末，谷晴怎麼可能未營業！

「但我真的沒看到。」

「她該不會病了吧！」江上望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話機螢幕立即顯示歷史通話記錄，谷晴是第三個，時間是昨天晚上七點。

那時她接了電話，聲音有點鼻音，但她說她沒事，只是有點過敏，鼻子有點塞住，才會有鼻音。

他撥了電話，語音告知對方未開機。

該不會她真的感冒了？

「我回去看看！」

他拋下工作，風馳電掣騎了重型摩托車回家，入屋並未見到谷晴，而且屋中陳設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但他無暇細管。

「小晴！」他對著一目了然的屋子大喊，以為她躲在了哪個柜子里，她之前就玩過這種遊戲。

然而，不管他怎麼喊、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她，而賣咖啡的車子則穩妥的停在地下停車場，身邊無停其他車子，感覺很是孤單寂寞，像是被主人拋下了。

他甩開心中的不祥預感，在家裡枯等了兩個小時，期間不停的打電話，但就是得不到任何音訊。

他也打了電話給向瑤，她表明並未有谷晴的消息。

掛了電話后，他到廚房倒水唱，冷水一入肚，他才驚覺屋內是哪不對。

她的東西不見了！

她專屬的草莓杯不見了、粉紅色牙刷不見了、毛巾不見了，衣櫥內的衣服也都不見了、鞋子僅剩一雙他後來幫她買的拖鞋，其他與她有關的東西統統不在應該的位子上——包括她的人！

她走了？

他近乎瘋狂的在屋內尋找任何蛛絲馬跡，卻未找到任何訊息。

她竟然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這樣走了？

江上望難以置信。

他定了定心神，想起谷晴的阿姨。

「小晴？沒來我這啊！她怎麼了？」手機對面，顧絲竹不解的問。

「她不見了。」他的嗓音緊繃。

「什麼？」

「她突然消失不見了，沒有留下紙條，什麼都沒說，就這樣不見了！

「怎麼可能……」

「她真的不見了！」江上望激動大吼。

「你先別激動，她說不定是有事出去了，你再等等……」

顧絲竹的安撫無意義，沒有人出門時會將家裡的東西全帶走，包括她匿稱為「小桃」的行李箱。然而，江上望還是盡量保持平心靜氣的等待，等待她哪一天突然歸來，手機電池永遠保持在滿格狀態，放在最容易收到訊號的窗邊，就怕漏接她的電話。

只是，他尚未等到她的人、等到她的音訊，卻先等到地下錢莊前來討債。

「有個叫谷晴的女生把車子跟機器抵押給我們借了十五萬。」地下錢莊將借據攤開，「說好這星期就會全部還完的，結果一毛錢也沒收到。」

她把車子跟機器抵押換錢？

她換了錢，然後不告而別，其企圖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的心，陡地往下沉。

他的身，透著寒意。

「十五萬？好，我給。」他拿出支票簿。

「還有利息喔，兩萬元！」

江上望瞟了借據上的日期，「一個星期利息兩萬？」

「對啊！那個谷小姐說好的啊！」

辦公室外，是一群好奇的窺視目光，他忍耐著罵人的衝動，埋首在支票上寫上金額。

他已經很煩了，不想再為了兩萬塊動用到公司律師。

「十七萬！」他把支票交給地下錢莊。

就此，公司內開始傳著謠言與耳語，最後傳到了江上望耳中。

謠言的內容說著，谷晴與建築助理游巡揚私奔了，還有人言之鑿鑿，說前一陣子看他們十分親密，常常聚在一起不曉得在聊啥，谷晴還曾經到公司詢問游巡揚的住所，然後兩人就同時消失，一定是他們偷偷變賣了老大的資產，雙宿雙飛去了！

這謠言對江上望來說，是莫大的侮辱，但他們幾乎在同個時間辭職與消失，卻是不爭的事實。

而用來做為咖啡館營業收入的帳戶，早在谷晴消失之前一個禮拜就歸零，顯見他們早有計劃。

原來，他被騙了。

立於落地窗前，江上望望著下方的車水馬龍，心頭的苦澀可比黑咖啡。

「老大！」一名助理敲門探頭進來，「我們要買咖啡，你要嗎？」

「不用了。」

從此，他戒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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