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邢儲書一向自認是文明進化下的產物,平日練拳頭不是因為發怒而是要紆解壓力,可是這一次他深深的認知——他在生氣,而且是猛爆性的發怒,除了笑不出來之外,連帶學起厲撼譽那個幼稚不成熟的傢伙,對自己的助理髮起飄來。
此時此刻,不管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惹他抓狂,他要延展出惡魔的本性還真只是一夕之問。
一向理智有禮的黃助理半刻說不出話來,這一地的紙張該不會是剛剛傳真過來的簽約書吧?
「看什麼?!」邢儲書手一揮,又甩出一疊,「沒事滾出去!」
「可是經理,您今天有同學會。」
同學會是吧?厲撼譽主辦是吧?
他嗜血的拳頭正無處可發泄,尤其讓他抓狂的主因就是那隻沒進化的野獸,那隻野獸竟將他的女人送出國,好離他遠一些!
雖然姠荷在簡訊里表示她哥哥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可是他偏偏好想讓全世界知道她的男人就是他。
馬的,他就是要全世界知道他的女人就是厲姠荷!這關厲子鬼屁事?
他的心情稍稍好轉,手機撥進當今全台灣第一狗仔報總編的專線。
「范頭。」
「嗨,邢狂。」
「我沒說過不準叫我邢狂?」他語氣不爽,還是忍不住遷怒。
「呵呵呵。」范頭乾笑兩聲,「心情不好?」
「對。」
「我不該是你心情不好時解憂的對象,謝謝聯絡,我們今晚見。」范頭一向有趨吉避凶的嗅覺與本事,不然如何在這種集陰險與惡鬥的報社裡撐出一片天來。
「這消息就限明天上報我才會舒爽,怎樣,聽是不聽?」
「行動鋼鐵的負責人有話要報,小的聽旨。」范頭隨即公事公辦的按下錄音鍵,這是職業須知,無關乎私人交情。
「就說行動鋼鐵這次舉辦美食比賽是因為要與博格負責人的妹妹厲姠荷結婚的先行合併。」
「等等等等,你說的博格負責人該不會很巧的就是厲子鬼吧?」
邢儲書嘴角彎彎,「全台灣只有一家博格。」
「厲子鬼有妹妹?」范頭連罵幾聲髒話,「我做人有這麼失敗嗎?為何這種消息我都不知道?」
「現在你知道了。」
「所以你要說的是聯姻?」
聯姻?好極了。
聽起來就是會氣爆厲子鬼的名詞。
「對。」
「所以這次的美食比賽與麻將比賽是有後績發展的?」
「范頭,你去拿筆幹什麼?嗅覺敏銳的人不從商可惜了。」邢儲書心情好轉一些,以緩慢的方式復原,但還是滿腦子髒話以及一個不願面對的事實,他的女人重視她哥勝過他。
「我怕我一個不小心會和你們為敵。」這世界就只有另一個神經病厲撼譽不怕,他范頭不是神而是正常人,沒有老子跟你拚了的勇氣與魄力,所以從學生時代他就選了另一個方向走,就像班上其他人一樣,從政、從醫、從文、從教育、從媒體,最壞的選擇才不得已從商,像石頭。
他光想像就可以知道石頭非人類的堅硬是如何而來,因為他的頭腦足以與這兩個大爺匹敵,只好撩落去。
他樂與他們為友,為敵那就不必了。
「所以你該不會剛好就有刊出來很能創造話題的照片吧?」
「我等一下mail給你,腥膻色俱全。」他會很高興厲子鬼與大家同時知道答案,這也不算虧待老同學啊,厲子鬼把姠荷送出國,他不也是最後一個才知道?人都到美國去了,他才收到簡訊告知。
光想到這一點,他的心情就瞬間暴跌。
「今天的同學會你一定要來啊,范頭。」
「去,當然去。」范頭嗅嗅鼻子,光聞空氣都可以聞到好戲上場的味道,雖然這種熱鬧上不了版面,純屬個人收藏,他仍躍躍欲試。
他是不是染上嗜血的職業病了?這是好還是不好咧?
◎◎◎
照片是在隔天早上才傳到范頭的吧腦里,經過同學會那幼稚瘋狂二人組大鬧一場,波及他脆弱的頭蓋骨之後,范頭對於血腥味有了強烈的抗拒。
腥膻色?這叫腥膻色?邢狂的等級會不會太低階了?
不過就是美女下廚而他在一旁像個傻子似的自拍照,這叫腥膻色?還好他沒先通知發稿,不然就糗大了,馬的咧,他是總編耶,這邢大爺當他是菜鳥記者啊?
在他的專業領域他就是老大,范頭馬上撥電話過去。
「邢狂,我是范頭。」口氣中凈是不爽。
醉了一夜的邢儲書臉上的血漬已乾酒。一看來電顯示馬上知道對方來意,接起電話回敬更大團的不高興。
「怎麼?不然你以為是怎樣的腥膻色?」靠.厲子鬼的拳頭讓他連講話都痛!邢儲書齜牙咧嘴,「殺魚的照片不腥?羊肉爐不膻?拼盤不色?」
「哇靠,算你狠。」這樣硬拗也成!
「我這叫狠?那昨天砸鐵盤在你頭上的那隻豬叫什麼?」
叫做你女人的哥哥,叫做你未來有可能的大舅子!可是范頭知道,如果他還想保住昨天好不容易留下來的腦袋殼,最好速速閃人。
「那是你和厲子鬼的宿怨,請別把我算上去,謝謝再聯絡。」收線,退。
「是哪一版?」邢儲書在他掛斷前叫住他。
這年頭因為某名嬡強力曝光之後,財經與綜藝已經沒有太明顯的分界,所以范頭創了財經名人版,滿足大眾對於商界創造財富的名人窺視欲。
「再寄給你,拜。」
另一種創造經濟奇迹的偶像?
范頭很頭痛,一碰上這兩個人就痛,他該去問問連月這要不要緊,還是要問問石頭哪一種頭痛葯可以治這兩個人造成的精神性頭痛?
他看看照片,還是決定通知石頭。
聽完范頭這邊的報告,霍耀石沮喪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別登,范頭,會出人命。」不多不少就是授權刊登的范頭以及知情不報的他這兩條小命。
「可是能瞞住厲子鬼多久?到時一樣死路一條。」
說得也是。
但癌症末期與當天死還是有苟廷殘喘機會上的不同。
「你頭痛嗎?」霍耀石多了個同條船的夥伴,稍稍有些安慰。
「痛,從沒這麼痛過。」
霍耀石瞬間心情舒爽,像是身邊忽然出現了解你痛苦的那種知己,忍不住滾出一串長笑。
「這樣要不要去找連月看看啊?」范頭很想躲進醫院休養個三年。
「據我的經驗是,連月會告訴你,去搞定那兩頭牛,頭就不痛了。」
「誰搞得定那兩頭牛?介紹來認識認識。」
「你認識啊。」
「你說的該不會是孟琪吧。」
霍耀石覺得肩膀上的擔子有部分減輕了,令他好感動,「另一個是在你電腦照片檔里做菜的那位美女。」
「靠!原來我們兩個頭痛的原因說穿了就是這兩個女人?」
「我們真是知己啊,范頭。」
「馬的咧,這兩個男人搞不定自己的女人就惡搞我們!」
是啊,天下亂因唯女子與小人也,可是這話霍耀石只能放在心裡偶爾念念,他有膽說出來抗議嗎?
沒有。他是弱勢族群,請讓他學學范頭的髒話。
馬的咧。
◎◎◎
一星期又四個小時。
邢儲書已經與厲姠荷失聯一星期又四個小時,美國並不遠,遠的是這女人就這麼聽話!為她舉辦的美食比賽正如火如荼準備中,而她卻飛去美國來個置之不理!
她不回來是吧?那就由他去。
要將失聯的距離縮短,沒有別的做法,就是去獵捕他的所有物。他撥電話給連月。
「老大,傷勢不可能還沒好吧?」
「連月,想不想放假?」
「你要給假啊?當然想——那邊的不要亂動!有本事要大刀就給我乖乖躺著!」
邢儲書早習慣了這個急診室死黨的暴力和伶牙俐齒,她是真的很暴力,讓她上過葯的人都吃過這個苦頭。「你那邊躺的是誰?」
「竹山堂口老大。」邢狂見過,「你沒幫他安排特別室?」
「特別室?」連月冷眼掃過去,讓那個躺在一邊喘的老大再中幾刀。
「連月,算我的,幫他開個特別室。」
連月壓下一陣不爽,「你老大打電話來就是告訴我幫那傢伙開個特別室?你是他的女人啊?」
「不是。」他轉動手上的筆,像轉動他的計劃一樣,「打電話是找你和范頭跟我一起度假去。」
連月拿著電話沉默了很久一陣,久到邢儲書都要覺得自己做人失敗。
「有這麼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嗎?」
「老大,厲子鬼把你給打腦殘了嗎?」
◎◎◎
連月不得不佩服這是完美的主意。
「原來她是歷子鬼的妹妹。」連月在范頭的手提電腦里看見美女的照片時,想通了一些事。原來從那次之後,厲子鬼就在防範未然,可是生命自有出路,總會找到該找到的。
「防不甚防啊。」
「你在說什麼?」
連月往坐在旁邊的邢儲書一拐子架去,「老大,你真的認不出來?」
「認出什麼?」
「多年前孟琪失蹤那一天,你在速食店為了一個女孩修理了幾個高中生。記得嗎?」
「沒印象。」那時他天天練拳頭,四處征戰不休,紀錄滿載,誰記得住那麼多?
「厲子鬼真是深沉如鬼。」當時是他妹妹被糾纏耶,他竟可以不動聲色,瞞住他們所有人。
邢儲書似乎浮上幾縷印象,猜出幾分,「嫡荷是當時那個女孩?」
連月一向有記人面貌的特殊本領,這是職業基本訓練,她必須在短時間之內便記好傷者的五官特徵及臉色,她不會記錯。「她還是一樣美麗。」
「當時厲子鬼不是也在?卻讓我去打高中生?!」印象越來越明,他都快想起那三個小男孩的豬頭臉了,卻記不住當時嫡荷的樣子。Shit!他真的腦殘!
一旁的范頭已經笑出聲來,大家都在厲子鬼的棋路里走。
「讓我把電腦關機,要起飛了。」
連月看著邢儲書不爽的神色,心情頗為愉悅,她萬分期待,
厲姠荷當然想過邢儲書會飛過半個地球來找她,可是當想過的事真正發生在眼前時,她還是很像第一次在校門口看見他一樣,感覺到——原來,她在等他。
她好想他。
邢儲書還是不得不贊一聲好女孩,她沒有因為在美國這個過度熱情開放的國度里就上演飛過來擁抱他的戲碼,況且他身邊還帶了兩個人,所以她慢慢走來,像遇到鄰居一樣。
「嗨。」
她招呼一聲,然後就像朵直挺的海芋抬頭看他。
是他比較想飛奔過去將她摟在懷裡。
她在這個空氣髒兮兮的環境里競像朵洗凈的海芋一般清爽白凈,邢儲書摘下墨鏡看清楚她。
「過來。」他張開雙臂。
精靈,就這麼飛進了他的網裡。
「我們結婚去吧。」他將她揉進身體里,吸進她身上所有清香。一旁的范頭很害羞,俏聲在連月耳邊低哺,「難怪有人會被這種氣氛沖昏頭跟著撩落去結婚。」他牽起她的手放在心口,「連月,我們結婚去吧。」
連月一掌將他打開,順勢抽回自己的手,像導演喊卡一樣,「喂,儲書,醒醒。」
邢儲書暗暗呻吟,「我幹嘛帶你來啊?你的理智可不可以就在急診室就好?」
厲姠荷小臉紅撲撲的笑著,「嗨,連月姊,好久不見。」
「是啊,真沒想到你會是撼譽的妹妹。」早該猜出來的,她和厲撼譽真有幾分神似,只是因為個性懸殊讓人無法聯想在一起,現在仔細看,她根本就是厲撼譽的纖細美化版本。
厲姠荷只是笑,並不多話,可是老天就是給了她一雙足以代替語言的眼睛,透過那雙乾凈的眼睛,每個人都看得見她純凈的心靈,難怪每個人都想保護她。
她天生就該在玻璃罩里活著。
連月看看邢儲書,這傢伙,狂人一個,究竟是如何給這朵花兒露水的?她的甜美更甚過往了。
小王子的花兒只有六根沒有用的刺,而她這朵花是連根刺都沒有,竟將這個動不動就揮拳頭的男人給收服了,若她現在叫花兒求他別再鬧事才嫁他,算不算功德一件?
「走吧,去註冊結婚。」正事要緊。
嬌弱的花兒還是眉眼帶笑,「邢狂,你是認真的嗎?」
「我連這兩個結婚見證人都從台灣帶來了,你覺得我認不認真?」
就是因為看見他的認真她才要問。「可是……我不能結婚。」
不能?他的天使剛剛說的是人話嗎?他是不是聽錯了?
邢儲書頓了一會兒,他的計劃里從來不包括她不同意這一條,她怎麼可能不同意?她一向是他說什麼她都配合,她本來就該是他的妻,這有什麼好疑問的?
「為何不能結婚?難不成你已經結過婚了?」他立刻去把她老公幹掉,「就算是,那就順便離了再結。」
厲姠荷柔柔的笑,很感動,「沒有哥哥出席,我不會結婚。」此話一出,邢儲書真的靜止不動了五秒,在心裡罵髒話罵到快要內傷。
「你說的哥哥是厲、子、鬼吧?」他就不信他的婚姻會掌握
在那傢伙手裡!
「是啊。」
邢儲書確定他的頭髮一定被他的怒火給燒焦了。
情況瞬間急轉直下。
連月覺得該給兩個人討論隱私的空間,加上她也不想在烈日下曬昏頭,於是拉了范頭先行離開,閃進遠處一間漢堡店。
連月將天使的過去與現在逐一連結。
那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小天使就這樣笑咪咪、笑咪咪,連月在一瞬間感受到來自柔弱身體里的另一種新鮮力量,讓她說不出什麼東西來,這樣的情況,究竟哪裡有問題?
范頭也是震撼不小,安靜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在想什麼?」
「想以柔克剛這句古訓。」第一次在跟前見識到力量。
范頭笑出一整個廣場都聽得到的音量。「呵呵呵呵,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果然是厲子鬼的妹妹,骨子裡都是狠角色。」
「用狠角色形容嫡荷很怪。」她嬌柔得可以滴出水來,而且不是外柔內剛那種,她就是柔弱,內外都如水一般,就是安靜聽話,卻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對啊,狠角色這種形容詞放你身上就合適,可是,整個態勢看來就是……」「邢狂拿她沒辦法。」
「對!」范頭擊掌,「怎麼會這樣……噢!你幹嘛突然揍我?」
「什麼叫做狠角色形容我就很合適?」
范頭見連月又要開打,手臂速速舉起擋駕,「本來就是啊。有誰會用狠角色形容那個安安靜靜柔弱像朵花的厲姠荷?但你不一樣啊,你本來就狠慣了。」
「對啊……」連月認真的自我反省,「不見得凡事都用據理力爭就爭得到。」
范頭很高興她有這樣的認知,「可惜邢狂應該不懂這一套,他一向強取豪奪慣了。」
連月白他一眼,「別把他說得好像梟雄一樣,他一向取之有道,也不欺不騙,他只是和任性的厲子鬼一樣從不知道什麼叫低頭。」
「你打過柔道嗎?」
「你真的把我當成狠角色是吧!」
「冤枉啊大人,我是說,厲姠荷一定練過。」
連月苦笑,第一次替邢狂感到擔心,「柔道不是來者越強輸得越慘嗎?」
「所以邢狂這次恐怕要進醫院了。」呵呵呵呵。
「為何我覺得你好像挺高興的?」
「有嗎?有嗎?」科科科,眼角不要彎、眼角不要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