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驪歌初動。
在高溫幾乎逼近人體溫度的午後兩點半,一群年輕男女正陸續從禮堂走出,那一身烏黑筆挺的學士服在燦爛陽光的映襯下更顯耀眼。
今天是繫上的年度撥穗典禮,原以為挑在周日舉行,且還是烈陽當頭的午間時段,出席人數必然少得可憐;但意外的是,除了少數幾位安排出國深造無法出席的學長姐之外,預定今年畢業的當屆學碩博士們兩百多人全數盛裝出席,也讓主辦的前後任三位系學會會長為此鬆了好大一口氣。
典禮剛結束不久,畢業生們大多已興高采烈地捧著自己的證書離開,但由於外面仍艷陽高照,還有許多人選擇暫時留在開著冷氣的禮堂里拍照聊天,會後場面依舊熱鬧滾滾。
「韻欣,大會長說要請系學會所有成員到附近那間五星級飯店聚餐,慶祝今天典禮圓滿落幕,我們趕快走吧!」禮堂內一隅,一名已脫下厚重學士服、穿著一身背心短褲的明麗女子正走向坐在窗邊的好友開心邀約。
今年的典禮不僅囊括全系所學碩博士三級學員,也難得地包含了三位系學會的先後任會長。為表尊敬,他們便將博士班的學長尊稱為大會長,碩士班的則稱作二會長,學士班的自然就是三會長了。
「我晚點有事,不跟你們去了。」童韻欣從窗外的成串黃花里回神,微笑婉拒好友後,拿著一旁的背包站起身。
見她拿出「我有事」這種爛藉口搪塞自己,女子迅速往她身邊一坐,擋住她的去路後,繼續遊說:
「哎唷,韻欣,難得大會長說要請客,你就給他面子去嘛!」
「琳敏,我晚點有事。」她幽幽嘆了口氣,耐心地對著好友重複一遍剛才的說詞。
「韻欣,我知道你不想見大會長,但他也說了,你不去他就不請客,這可是攸關咱們系學會三代成員的重大福利,你就行行好去露個面嘛!」
聽他拿自己的出席作為條件,童韻欣臉色頓時一沉。
「而且我已經叫小哲先跟大家約法三章了,凡出席者嚴禁亂敲邊鼓,違者鞭數十,驅之別院!絕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委屈的。」見她不說話,田琳敏又加緊鼓吹。
好友的話提醒了她,此時所有人都在等著自己的答案;她沉默許久,最後還是妥協點了頭。
「好吧,不過先說好我不能待太晚,我得去——」
「好啦好啦,我們趕快走,說不定大會長已經在門口等了!」一聽她答應,田琳敏不待她說完,便急匆匆地拉著她往外走。
「琳敏,那他們……」童韻欣被一路拉往門口,發現系學會大部分的熟面孔都還留在禮堂里,不禁疑惑追問。
「你們先走,我們把這裡收拾好就過去了。」離門邊最近的三會長正慢條斯理地收著借來的投影機,一聽到她的問話,想也不想便開口回應。
「那我也來幫忙!」一聽有事可拖延,童韻欣突然掙開好友的箝制,試圖接下他手邊的工作。
「不……不用啦!」沒料到自己隨口一句推辭反而留下了她,三會長抱著投影機緊張退了一步,轉朝向其他人猛打暗號。
「韻欣,這裡人手已經夠了,你跟琳敏先到餐廳安排一些前菜,免得我們過去還要餓肚子空等。」一收到學弟的求救訊號,一旁點收學士服的二會長立刻湊過來穩住他的肩頭,邊對兩個學妹笑道。
「對對對!韻欣,不管你點什麽,大會長一定會照單全收的!」
聽到學弟在這緊要關頭還敢直接提起那個不能說的名字,他連忙趕在學妹變臉之前先開口:
「哈哈哈,你真是的,老愛亂說話,我還真懷疑當初你這個會長位置怎麽選上的……韻欣,琳敏,時間差不多了,你們趕快去吧!」他邊說邊將兩人推往門外,隨後碰地一聲,當著兩人的面關上了門。
一聽到裡頭傳來不尋常的上鎖聲,田琳敏對兩位會長欲蓋彌彰的行為更感無言,心虛偷覷了好友幾眼,見她沒有太大反應,便故作無事般拉著她轉身走下禮堂階梯。
順利踏下最後一層階梯,她才正慶幸好友今天特別好說話,卻發現她忽地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直望著自己。
「琳敏,你老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呃……不過就聚個餐而已,哪有什麽事?」田琳敏好不容易擠出這段開頭,卻在她的注視下,將後續的理直氣壯默默吞了回去。
「你再不說實話,我就站在這裡哪也不去了。」雖然頭上正頂著毒辣烈陽,但比起被拐去賣掉,她寧願待在這裡跟她乾耗。
看她的態度不像是在開玩笑,田琳敏深怕自己再跟她站下去會被晒成黑炭,只好乖乖招了供:
「好嘛,聚餐是真的,大會長說你去他才請客也是真的,只是他說他想先接你過去,請我們三十分鐘後再出現,就這樣而已啦。」
田琳敏話才說完,便立刻打了個哆嗦。明明頭上太陽很大,她也出了一身的汗,怎麽還是覺得心裡冷冷的?
「琳敏!」一聽好友竟打算放自己與大會長獨處,她不禁朝她怒吼:「你明知道我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涉,為什麽還要幫著他算計我?」
「韻欣,別生氣嘛……」見她怒氣沖沖,田琳敏直覺縮了縮肩,卻仍不怕死地回道:
「我想說大家都畢業了,以後可能很難再相見,才答應替他安排這個最後機會……韻欣,看在他對你一往情深的份上,你真不考慮——」
「別說了,我要回家。」不想再跟她浪費唇舌,童韻欣逕自邁開腳步走向與校門口相反方向的停車棚。
「韻欣!韻欣!」田琳敏急忙跟上,邊說道:
「好嘛好嘛,我不幫他就是了,但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這些年來你一直不肯接受大會長的追求?」
以往她從不過問好友與大會長的恩怨,是因為每次只要一提到他她就像這樣馬上翻臉走人;但再過不久大家就要各自分飛,她再不趁現在問個清楚,以後就真的沒機會了。
如果說大會長其貌不揚也就算了,可他不但擁有一八五的高挺身材,還有一張媲美明星的俊帥臉龐,以往還曾有過星探上門力邀他出道,都讓他以沒興趣為由斷然回絕。而除了膚淺的外表之外,他還有一顆深獲師長讚許的金頭腦,在校學業成績年年維持全校前十名不說,也在二十六歲前就順利修完學分交出論文,成為校史上最年輕的博士。據說畢業前他就收到中研院的正式聘書,更別提國內許多大小學術研究機構也都力邀他加入,未來前景是一片光明。
不過這些外在優勢還遠比不上他擁有一個顯赫的家世更為迷人。雖然他只說自己從小在英國長大,是應了長輩要求才會回國念書,但早有傳言他其實是國內某知名上市科技公司的二代子弟,身家早已以億計數,可惜他從不提家裡事,也無人能從他口裡證實他父親就是經常出現在電視里的那位科技巨擘。但見他出入名車代步,住的也是附近的豪華公寓,縱使他不是那間高科技公司的小開,無疑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
這樣一個高富帥且又學識豐富的對象,多少女生樂意拜倒在他西裝褲底下;傳說他大學時期的情史就跟他的成績同樣亮眼,平均每三個月換個新女伴,最多交往時間不超過半年,還年年讓更多新進學妹們為他著迷,簡直羨煞一干找不到女友的男性同胞們。
原以為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絕不可能甘心只為一個女人定下心來,但他卻在升上碩士班的第一年——也就是童韻欣剛進大學的頭一年,兩人在迎新晚會上第一次見面開始,便像是著了魔般地瘋狂迷戀起這位清純小學妹;不但當晚立刻甩掉身邊的女伴,轉而頻頻對她示好;隔天一探得她的來歷後,還當眾表明追求她的高調宣言。
起初大家也不以為意,認為他只是一時貪鮮才會對這朵清秀的小白花產生好感,畢竟童韻欣的長相堪稱中上,細白鵝蛋臉加上精緻的五官,看久了也別有一番風味,尤其在銅臭味濃重的商學院里,更能襯出她身上那份清新脫俗的氣質;但卻不得不說,與大會長往年交往對象相較起來,她真的只能算是一朵清新小白花而已。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朵不起眼的小白花竟然無端吸引了大會長整整四年,讓他從一個吃遍各色胭脂的花花公子,成了眼裡只有童韻欣的痴情男子;外人看了跌破眼鏡也罷,就連他的歷任女友也都忍不住偷偷探聽,想知道這位小學妹除了年輕以外,究竟還有什麽本事拴住這匹高傲種馬。
「我只是不想跟他那種花花公子有太多牽扯。」見好友今天一再打破禁忌提起此人,童韻欣表情顯得有些無奈。
「少來。每次只要有人一提到他,你臉上就寫著﹃嫌惡﹄兩個字,好像沾到什麽髒東西……」田琳敏話才說到一半,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她倏地瞪大眼,驚訝喊道:
「童韻欣!你該不會有處男情節吧?」
被她誇張的語調嚇了一跳,童韻欣急忙回頭張望,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又對著她小聲回應。
「你別亂說話,什麽處男情節,難聽死了!」童韻欣急瞪了她一眼,隨即加快腳步直往車棚走去。
田琳敏快步趕上,看著她脹紅的臉色,橫滯在心裡四年的懸案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昭雪。
「韻欣,不是我要潑你冷水,這年頭想找個處男已是難如登天了,更別提對方還是才色兼備。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訴你,這樣的貨色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已經升天成仙,你別再痴心妄想了。」要知道自己猜測了四年的問題不到四分鐘就得到正確答案,她早該找機會跟她談開的。
見好友非得曲解自己的話意,童韻欣咬了咬下唇,才又鬆口反駁:
「我才不是要什麽處男,我只是不能接受這麽隨便的男人。」
反正從今以後大家就要各奔前程,她跟他也不會再有任何碰面機會,既然琳敏這麽想知道自己對他的看法,她就實說好了。
「大會長哪裡隨便了?這四年來他為了追你,連半件緋聞都沒傳過,算很乾凈了啦!」一想到她是為了這點單蠢想法而拒絕色藝雙全的大會長,還平白蹉跎了四年的美好青春,她就忍不住為對方抱屈。
「琳敏,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聽到好友一直為對方說話,童韻欣頓下腳步,轉頭瞋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我當然是挺你的呀!但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不惜福耶,要是大會長看上的是我,管他是花心蘿蔔還是痴漢一枚,我一定會把小哲丟開跟他在一起的。」田琳敏一臉夢幻地說著。
「你才不會。」童韻欣想也不想便直言反駁。
小哲是田琳敏交往三年的親親男友,也是他們這屆系學會的副會長。大二那年她在某回聯誼活動上對他一見鍾情,聽聞他打算與同學搭擋參選系學會正副會長後,便也滿心希望進系學會與他來個近水樓台。而她為了幫好友完成夢想,費心準備了一連串的甄選資料,不料好友竟在最後一刻偷偷替自己報了名,最後她把她成功送進系學會,自己也糊裡糊塗成了其中一員。不久後就看到她跟小哲成功在一起,還為了他搬出她們合租的公寓,三年來兩人每天過著甜得要命的賢伉儷生活,她才不相信她真捨得甩掉他。
「其他人當然不會,但如果對象是大會長的話……」
田琳敏滿腦子的粉紅泡泡還沒冒完,就見童韻欣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還沒意會到她想做什麽,就見她對著手機迅速開口:
「喂?小哲嗎?琳敏剛才跟我說——」
她心裡一驚,急忙從她手裡搶過電話,朝著彼方解釋:
「小哲!我只是在跟韻欣開玩……」話才說到一半,她便發現手裡的電話根本就沒接通。
「吼!臭韻欣,幹嘛耍我?我快被你嚇死了!」沒料到自己竟會被這麽老派的伎倆拐騙,她大力將手機塞回好友手上,嘴裡不住嚷嚷。
「我就說你不可能甩掉小哲的。」童韻欣微笑調侃著好友,隨即聽到她身上傳來深情的歌聲唱著Truelove,看來這次真的是小哲打來了。
「喂?小哲,嗯,對呀,我跟韻欣一起。好啦,你請他再等一下下,我們馬上就過去。」田琳敏接完電話後,立刻朝她雀躍說道:
「小哲說他跟大會長都在門口了,我們快走吧!」
「琳敏,我真的不想去。」
見她還在鬧彆扭,田琳敏大力嘆了口氣,無奈道:
「好啦,等一下我陪你坐大會長的車,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想大會長那台換不到兩年的千萬名車可不是普通人隨便坐得到的,既然好友堅持不願跟大會長共乘一車,她就勉為其難地拋棄親親男友陪她坐一回吧。
聽著好友狀似慷慨的退讓,她還是沒有任何舉步動力,只要想到待會會見到他,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琳敏,我的頭突然有點暈,我看我還是別去,回去休息好了……」她伸手抵住頭,一邊虛聲回應著。
「別假了,韻欣。為了大家的餐費著想,今天聚餐你是非出席不可。而且不管你再怎麽討厭見到大會長,也該看在其他成員這些年互相照顧的份上,好好去跟大家吃一頓惜別餐吧?」田琳敏一手勾住她的手臂,對著她直說道。
好友的勸言讓童韻欣頓時無語,許久後,她才拉開她的箝制,鬆口回應:
「那我自己騎車過去。」她一說完,逕自邁步走向停車處。
「什麽?」田琳敏一愣,連忙緊跟上她,再度勸道:
「韻欣,雖然這裡離飯店不算太遠,可是太陽這麽大,我們還是一起坐大會長的車過去吧。」她實在不忍在這最後一刻還看到大會長失望的表情。
童韻欣裝作沒聽到她的建議,自顧自地牽出腳踏車後,見她直接握住了車把不讓她走,只好開口回道:
「要就我自己騎車過去,不然我就直接回家,你只有這兩個選擇。」
「……好啦好啦,讓你自己騎車過去。」眼見好友心意已決,田琳敏只好不情願地放手退到一旁,不再阻擋她的去路。
「一定要到喔!」
聽著好友不放心的叮囑,童韻欣回了她淡淡一笑,隨後俐落跨上車,直往側門快速離去。
*
經過一個流暢的右彎,她按下煞車,看著前方依舊陌生的巷道街景,心裡終於浮現一絲慌張。
本以為那家五星級飯店目標如此顯著,就算自己先朝著相反方向亂騎一通也必能準時到達,但她卻錯估了自己的認路能力,才會在轉過不知道是第幾個彎後的現在,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的迷路了。
自四年前北上念書開始,她平時上下課全靠這台二手腳踏車代步,活動範圍也僅限學校跟租屋這段距離。偶爾去其它地方,就靠好心同學的便車,或是搭乘便捷的大眾交通工具,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個人踩著車隨意亂走。因此她雖然在這個城市裡住了整整四年,但眼前道路對她而言卻是全然陌生,就連該從哪個方向回去,她也一點概念都沒有。
低頭看了眼腕上的表,自她離開學校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多分鐘,要是她再找不到回去的路,勢必會驚動到大家的。
再度抬頭望了望四周,僻靜的巷子里未有半個人影,隱約想起來時路上有家便利商店,心想這時候回頭請店員指點迷津,總比繼續往前亂找來得好……
心意一定,她再度踩下踏板掉轉回頭,正要往來時路騎去之際,眼前突然一陣黑影閃過,耳邊同時傳來一陣尖銳的煞車聲——
「小心!」
警告聲甫落,一股強大的力量隨即從側方撞上腳踏車前輪,在她還沒來得及意會發生什麽事情之前,整個人已被彈飛出去——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昏沉之際,童韻欣隱約感覺到耳邊傳來了數聲呼喊,試圖將她從這場突如其來的震蕩中喚回意識。
她緩緩睜開雙眸,第一眼就看見那台跟了自己四年的腳踏車躺在不遠處,其破敗扭曲的模樣已然成了一團無用廢鐵。
「啊!我的車!」好不容易從一團軟物中掙紮起身,她直覺想過去探看車子狀況,但才踏出一步,腳上的傷讓她痛得原地蹲了下來。
「小姐,你沒事吧?」原本被她壓在身下的男子已從地上站直起身,才剛拍凈身上的塵土,就見她又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忍不住關心詢問。
見她一語不發,手卻緊緊握在右腳踝上,他想應該是剛才的撞擊讓她扭傷了腳,才要伸手扶她,卻聽到一陣急促的催油門聲。
他循聲抬頭,只見那台肇禍的機車已伴隨著漫天煙塵呼嘯離去。
「喂喂喂!你撞到人,怎麽就這樣走了?!」
童韻欣一心挂念著躺在眼前的腳踏車,對耳邊的急切喊聲聽若未聞,也絲毫未警覺肇事者已然畏罪潛逃。
再度忍痛起身,她拖著受傷的右腳一拐一拐走到車旁,愣愣看著它的悲慘下場。
「小姐,看開點,車壞了還能再買新的,人沒事比較重要。」
一聽有人在安慰自己,童韻欣才回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名高壯的陌生男子正站在自己身邊,其雙手的黑漬與一身油污並無損他眼裡那抹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直望著他,感覺午後的陽光映照在此人身上,竟更顯光彩耀眼……
「呃……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我的車……」見對方眼中閃過遲疑,童韻欣急忙撇開臉,將話題轉回地上那台破敗腳踏車上,心裡則不斷懊惱自己竟失禮地盯著陌生人發怔,腦子裡甚至還胡亂出現一些奇怪的幻想,一定是剛才那一摔,把她的腦袋給摔壞了。
「這台車都被撞成這樣了,就算修也很難修好,而且車上零件已經銹得滿嚴重了,我建議你還是換一台新的比較安全。只不過……撞你的人已經跑了,買車的費用恐怕要你自己承擔了喔。」
「真可惜,我本來還打算把它留給學弟的。」他的回應雖然在她的預想之內,但一聽到他真正說出口,她心裡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誰也不想遇上這種意外,你學弟會體諒的。」他輕聲安慰她。
「嗯。」她對著他點頭相應後,才驚覺自己正在跟陌生人抱怨私事,連忙尷尬改口:「真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倒楣,還連累你在這聽我吐苦水,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幫忙。」
「哪裡,我也只是路過,沒來得及幫上什麽忙,不過我看你右腳好像受了傷,要不要打個電話請家人過來接你?」
「糟了!」一經他提醒,童韻欣猛然想起聚餐的事,她急忙伸手探入口袋,卻撲了個空。
她抬頭四處張望,很快發現到自己的手機掉在不遠處的電線杆旁,正要舉步過去,就聽到他出聲攔阻。
「你別動,我過去幫你撿。」
「謝謝。」見他三兩步就將手機撿回到自己面前,童韻欣輕聲道謝後,卻發現機身上多了一條不該出現的深長裂縫。
她愣了愣,心頭瞬間掠過一絲不祥,不死心地伸手試按了幾次,螢幕上卻只回以一片漆黑……
「真糟糕,看來手機也摔壞了。」
聽他又老實說出自己未出口的話,她無奈嘆口氣,將壞掉的手機收進口袋後,再度抬頭看向他。
「可以跟你借個電話嗎?」
一收到她的請求,他下意識探向長褲口袋,發現裡頭竟是空無一物,他表情一愣,隨即想起自己出來時根本沒帶手機。
「真不好意思,我沒帶……」他向她抱歉說著,見她臉上浮現失望,又急忙接道:「要不你跟我回去打吧?」
「這……不太好吧?」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回家——這可是自她懂得走路以後,父母時常耳提面命的一句箴言呢。
「就在那條大馬路旁,從這裡走過去十分鐘就到了。」像是知道她在顧慮什麽,他伸手指了指某個方向,一邊向她解釋。
她猶豫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不像壞人的陌生男子,再回頭看了眼車子的慘況,心想自己已別無選擇,只好妥協開口:
「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好,走吧。」見她同意,他舉步便要走。
「那我的車……」她回過頭,不舍地看向地上那堆廢鐵。
「喔,對喔,不可以亂丟垃圾。」他回頭,一把提起躺在地上的破敗腳踏車,本想順勢扶她一起走,卻被她警覺地避了開。
「你腳上有傷,勉強施力會很痛,要不你扶著我吧。」他把空著的右手伸到她面前。
直瞪著眼前那隻強壯的臂膀,她暗地使力踩了下已麻痹無感的右腳,一股痛意瞬間襲上,咬牙忍住後,她伸手攀住了他。
他裝作沒看到她對自己的防備,只是默默隨著她的步伐緩慢前行。
「不好意思,我不是懷疑你,只是……」她試圖解釋自己的彆扭行為,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才不至於對他失禮。
「人心叵測,尤其像你這麽漂亮的女生,本來就應該多點戒心的。」他不以為意,自動替她的行為作了註解。
「謝謝你。」童韻欣忍不住再次向他表達謝意,慶幸自己在這個倒楣時刻還能遇到這麽善良的陌生人。
「不客氣。」他笑應後,感覺到手臂上的輕若無物,悄悄瞥了眼她正緊蹙眉頭的痛苦表情,大致明白這個女孩雖然妥協接受自己的幫助,卻仍寧願強忍腳痛,也不願把重量全部施加在他手上。
真是個倔強的女孩。他忍不住心想,但他不再勉強勸她相信自己,反而語調一揚,輕快地自我介紹了起來:
「對了,我叫做孫燿揚,你叫我阿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