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走的機會，在一個月後終於到來。

每當秋季，是草長馬膘的時候，草原民族都趁初雪未降之前，將馬匹趕到最大的交易市場，以換取金錢來充實民生必須品，度過嚴厲的寒冬。

這個時候，蒙翱和李嫣當然不能跟隨而去。除了老弱婦孺之外，留下的護衛並不多，這對策畫逃亡的蒙翱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兩人在密商之後，決定選擇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進行計畫。

這一天，在李嫣送來晚膳后，蒙翱假裝肚子痛，引來帳外守衛的注意。

那人一進帳，就看見蒙翱縮成一團在地上打滾著。

「喂，你鬼叫個什麼啊？」他走到蒙翱的身旁，很不客氣地伸腳一踢。

「我肚子痛。」蒙翱狀似痛苦的哀號著。

那人看他的樣子不假，於是蹲下來準備幫他檢查看看。他可不想在族長離開時讓這個雜種死掉，否則他的日子就難過了。

「別再像女人似的亂叫，我幫你檢查就是。」他伸手翻過蒙翱的身體。

就在他的戒心鬆弛下來時，蒙翱冷不防地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則使盡全力擊中他的下體。他痛苦的倒在地上，蒙翱這時一個使力，扭斷他的脖子，戰鬥輕鬆地結束，連李嫣給他的迷魂針都省下了。

蒙翱立即在他身上找起解藥，一直以來，都是這個人負責看守他，他相信解藥應該在這人身上。

他從衣襟里取出兩瓶葯，確定一瓶是他平時服用的葯后，他打開另一瓶取出藥丸，毫不考慮的吞下。

反正事已至此，他只好碰碰運氣。在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沒事之後，他總算安下心來。

他快速地脫下那人的衣服穿上，在沒有月光的晚上，至少他被發現的機率降低了許多。如果他動作小心敏捷一點，就能夠成功地走到馬廄和李嫣會合。

蒙翱打開帳門看了看，確定大部分的人都待在營帳里躲避晚上的風寒，這才謹慎地踏出帳棚。

他盡量走陰暗之處，邊走邊看有沒有人接近他。肯定安全無虞后，他一口氣潛過無數個營帳，終於來到馬廄。

李嫣看到他，欣喜若狂地往他懷裡衝來。蒙翱回以熱情的擁抱，片刻后他輕輕推開她。

「公主，準備好回家了嗎？」他戲謔地說，眼中閃著即將重獲自由的興奮光芒。

「是的，統領，我準備回家了。」李嫣也俏皮地笑著回答。

「走吧！」蒙翱說著，牽著兩匹李嫣特意挑選的健馬，憑藉著天上星辰的指引，往東而去。

兩人走了一段路，才上馬狂奔。

蒙翱知道，未來的一個時辰將是關鍵所在，他們終會發現那具屍體追趕而來，而不習慣長時間在馬上賓士的李嫣，能不能忍受得住那種痛苦，是兩人能否成功逃脫的重要因素。

但蒙翱沒有告訴她這一點，以免她過度擔心。騎了將近兩個多時辰，他終於在一塊大石旁停下，讓李嫣休息。

她經過這幾個月的磨難，成熟許多，一路上都沒有向蒙翱抱怨或要求什麼。然而蒙翱還是可以從她臉上痛苦的神色知道，她已經忍到極限。

「嫣兒，我們休息一下再走。」蒙翱抱著她下了馬匹，讓她靠著大石頭休息。他接著走回馬兒旁，取下用羊腸做成的水袋，再回到她身邊。「來，先喝口水再睡。」

「休息一下真的不要緊嗎？」李嫣一邊喝著水，一面憂心忡仲地問。她可不願因自己而延誤了兩人逃命的機會。

「不要緊。」蒙翱安撫道。「我已經恢復了大半的功力，如果來人不多，是沒有問題的。」

「那就好。」說著，她沉重的眼皮終於抵受不了疲憊的侵襲，緩緩閉上。

蒙翱除了偶爾打個盹外，幾乎全神戒備。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趴伏在地上探測動靜，終於在一個多時辰后，他聽到遠處傳來振動的聲響。

他估計來者可能有五、六人，衡量自己的能力足可應付，所以決定留下來。如果他們全速賓士，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到達，這段時間足可讓李嫣好好休息，補充體力。

果如蒙翱所料，在半個時辰后，馬蹄聲響逐漸靠近，也驚醒了李嫣，她慌慌張張地想站起來，但蒙翱拉住了她。

「不要怕，一切有我。」他連忙安撫她的情緒，緊接著問道：「嫣兒，你的飛針呢？」

「在這裡。」李嫣連忙從衣襟里取出。

「你能夠鎮定的使用它嗎？」蒙翱關切地問。他希望她有足夠的能力，在他全心攻擊敵人之時，暫時保護自己。

李嫣明白他的話，他們的生命全繫於此戰。

「我能。」她肯定地說。只要有蒙翱在她身邊，她什麼都不怕。「如果他們敢傷我，我會讓你見識，那天晚上我是如何撂倒你的部下。」

蒙翱揚了揚眉。「是嗎？那麼我拭目以待。」他摸摸她的臉頰笑著說，然後慎重地交代：「待在大石後面，除非萬不得已，你才能出來，知道嗎？」

李嫣了解又嚴肅地點點頭。這個時候，她絕對不會做出增加他負擔的事。

「別太擔心，不會有事的。聽話，去躲好吧。」蒙翱再次微笑著說，他的聲音充滿樂觀和希望。

這給了李嫣更大的信心。

「小心一點。」她又叮囑了一番，才隱身在大石后。

蒙翱則走到馬匹旁，拿出草原人習慣用的大刀等待著。追兵終於到來，看見蒙翱立時下馬。

「你這個雜種，逃不掉了吧。」他們之中，有一人輕蔑地道。

「我不認為。憑你們的三腳貓功夫，可能奈何不了我。」蒙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地回答。

他是故意惹火這些人的。只有這樣，他們出錯的機率才會大增，首先沉不住氣的人，註定要在戰場上敗北。他佔優勢的還有兩點，他們不知道他是誰，而且他已恢復了力氣。

被蒙翱的挑釁所激怒，這些人再也不管他是不是族長的寵兒，揮著刀子向他急沖而去。

蒙翱輕輕一笑，拿起大刀在那些人之中迅速移動。對他這個受過嚴格訓練的將軍而言，這些人根本不在他眼裡，加上他和李嫣受了這麼多的侮辱，他的大刀更是毫不留情。

這些人想不到他這麼厲害，不由得心生恐慌。但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間的形勢下，哪容得下些許的遲疑，所以不到片刻他們就個個中刀倒地。

「不是我殘忍，為了活命，我不得不殺了你們。」蒙翱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些話后，一刀一個，了結掉他們的生命。

李嫣聽到戰鬥聲已停，連忙從大石后跑出來。

「蒙翱，你沒事吧？」她關切地問，忽然尖叫一聲，被地上沭目驚心的屍體嚇到。

「不要看，都過去了。」蒙翱走過去，把她擁在懷裡安撫著。「你還能騎馬嗎？我們必須再往前走，至少要拉大為三天的距離，才比較安全。」

李嫣聽了收緊下顎。蒙翱看出她仍然很痛苦，粗糙的手撫過她的臉頰。

「我很抱歉，但我們必須上路。這次你和我一起乘坐，可以減輕你的不適。」

她看著他點點頭，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蒙翱小心地抱她上馬，讓她坐在他膝上，將她的頭輕按在他胸膛上。

「睡吧，你需要養足精神，才能應付明天的路程。」

李嫣疲憊的回應一聲。蒙翱以膝蓋催促馬兒前進，李嫣的馬則緊跟在後。沉睡中，她的髮絲在微風中飄動，蒙翱在陣陣幸福和甜蜜的香味中，馳出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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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花了八天就到達沙州，但只休息了一下，換過馬匹，又繼續上路。

蒙翱不想冒險，這裡到處是草原的人，一個大意將前功盡棄。

就這樣，兩人騎了將近二十多天，才到達上琎。經過數月風塵僕僕的奔波后，他們終於回到安全的家，這使得肉體已是疲憊不堪的兩人，在一處密林中倒頭就睡。

尤其是蒙翱，這段期間為了趕路，他晚上只睡一個多時辰，就又抱著熟睡中的李嫣繼續上路，所以一躺在地上，他只覺全身骨頭像要散開似的，不到片刻就疲極而眠。

這一覺睡得既熟又香，醒來時已是晨光熹微。蒙翱睜開眼睛，感受到懷裡溫暖的嬌軀仍緊偎著他。

危險過去，現實的問題又回到他們之間。蒙翱望著李嫣，此時她睡得像個孩子，無憂無慮。但回宮之後呢？她仍會心甘情願的嫁給他嗎？

這些日子，她的感情承諾是否真誠，抑或只是因為她需要被保護，而選擇順服他？蒙翱害怕是後者，如果真是這樣，他該怎麼辦？

他要她，這件事他是非常確定的。她以獨特的冒險精神俘虜了他，將歡樂和刺激帶到他的生命中，現在他已經無法沒有她。

蒙翱緩緩坐起身，溫柔的目光再次凝視她。為什麼他沒在第一次見到她時，發覺到她就是他的心呢？

「嫣兒……」他的手帶著無限柔情，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她受到搔癢醒過來，對著他微笑。

「你醒了。」李嫣呢喃著，慵懶地伸展四肢。「我已經好久不曾睡得這麼好。」

但他的不安感染了她。

「怎麼了，你有心事？」李嫣抬手撫著他的臉龐，關切地問。

他捉住她的手，內疚地說：「嫣兒，對不起。都是我平時對你那麼過分，才害得你必須受這種罪。」

「我也有不對。」李嫣坐起身子，搖了搖頭，調侃地說：「現在想想，難怪你那麼生氣，誰會想要一個大爆竹來歡迎自己？」

蒙翱也笑了，還以揶揄。「是啊，我當時可真是『受寵若驚』呢。」

她捶打他。「不許你笑我。」

蒙翱笑著任她施為，他們像孩子似的玩耍，這是個充滿歡樂、愛與笑聲的時刻，但他們始終未曾完全地分享彼此，除非打開心胸坦然面對一切。

「嫣兒，為什麼？你在沙州時為什麼不聽我的話逃走，反而要來救我呢？」蒙翱的手臂圈住她，直視她閃亮的眸子問道。

李嫣屏住氣息，眼裡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感情。「你呢？明明知道草原人恨你入骨，卻還是甘願冒生命的危險，陪我到祁連。甚至到最後，為了救我還被抓到草原為奴。即使這樣，我仍然沒有聽到你有任何的怨言。」

老天爺保佑他。蒙翱決定拋棄男人的尊嚴，首先承認他的感情。他希望他的表白，能夠為兩人的未來，帶來幸福的契機。

蒙翱撫著她的臉。「嫣兒，從你第一次跑到我面前，命運就已經註定我們將糾纏一輩子，而你也真的改變了我的世界。雖然被你牽著走的滋味，肯定會讓我這一生過得十分悲慘，但我必須承認，對那種生活，我永遠不會有後悔的一天。因為我愛你，所以儘管知道你會為我帶來麻煩，甚至闖出天大的禍事等我收拾，我也不在乎。」

他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容易就掏心挖肺了。原來真正愛一個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恐怖，它是可以捨棄一切的──包括自尊。

李嫣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喜悅所撐破，這是她聽過最甜蜜的話。

「哦，蒙翱。」她高興地叫道，兩手緊緊環著他的脖子。

蒙翱用力地回抱她，這一刻他終於證實了，但他還需要她親口承認，他要聽到那句話。

「你呢？你愛我嗎？」他在她耳際急切地問。

她的心飛揚起來。

「是的，我愛你，愛到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李嫣毫不遲疑地回應他。「沒有你，日子只有絕望和無盡的黑暗，就在你被抓的那個夜晚，我才看清自己的感情。」

他終於懂了。就因為愛他，所以她才會置侮辱於不顧地救他。

「嫣兒……」蒙翱感動得淚光閃閃，緊緊擁抱她。「這是不是表示你不會再逃了？」

李嫣笑了笑。「嘻！不逃了。」

蒙翱放開她，改捧著她的臉。「也不去祁連了？」

「嗯，不去了。你的命，可比什麼都重要。」她點點頭，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決定後悔。

哦，這麼重要啊！那是不是可以影響她，改變另一種危險的嗜好呢？

「也不會再去偷了？」他試探地問。

「這還有待商量。」李嫣笑吟吟的說，一點都不怕他臉色忽然深沉的模樣。

這個丫頭吃定他了。

「唉！我就知道。」蒙翱無奈地嘆口氣。「好吧！關於這一點我妥協就是了，反正我就是喜歡你本來的樣子，但是得改變遊戲規則。」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哦，哪一種方式？」

「由我事先藏好東西，你來把它找出來。」蒙翱不疾不徐的說道。

「那不就像是捉迷藏嗎？這樣一點刺激也沒有，我不答應。」李嫣直截了當地拒絕。這可是她最大的樂趣，失去它日子該有多無聊啊！

「我當然知道，這樣會引不起你的興趣，所以我早想到用『獎品』來當作鼓勵。」蒙翱眼中閃著異光，對她施以致命的蠱惑。

這果然引起李嫣的注意。「哦，什麼獎品？」

「我。」蒙翱笑著指了指自己。「只要你找得到東西，你提出的任何條件，我都會無異議地幫你完成。當然，這必須在不危害到你的安全的情形下。」

李嫣聽得睜大了眼，大感興趣地問：「真的？」

「性命保證。」蒙翱舉起一手發誓。

「一言為定。」李嫣開心地點頭。

終於拍板成交。蒙翱看著她，心裡暗下決定，集所有人之力，即使是威脅利誘，也絕不能讓她找到東西。他實在太愛她了，怎能讓她再去冒險？

李嫣卻是想著，她要集眾人之力，提供情報給她，讓她能順利地找到東西。畢竟誰能抗拒得了，看蒙翱做生平絕不會做的事呢？

只不過她不知道，蒙翱降服小野貓的辦法中，還有秘密的一招──他讓李嫣忙著當娘，根本沒時間去找東西。

看著花園裡三個蹦蹦跳跳的孩子纏得李嫣喘不過氣來的模樣，蒙翱得意地笑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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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鐵弗部落在蒙翱親自領軍下，終於被消滅。蒙翱在鐵弗族長死前告訴他，他應該慶幸他不喜歡使用酷刑對待敵人，否則他不是一刀喪命，而是被凌遲而死。

鐵弗族長死時，眼睛是閉上的，想來他是慶幸自己可以痛快的死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