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診療室內,兩個男人彼此對視著,大眼瞪著小眼,沉默的環境,似乎連空氣都膠著在一起。
終於,穿著白袍的男人率先清了清喉嚨,「你是說,你的頭痛又犯了?」
「嗯。」林言莫輕應了一聲。
「然後我給你的葯剛好吃完了?」他繼續問。
「嗯。」
「那你怎麼還能這樣面無表情?」費正書不可思議的驚呼。言莫的偏頭痛,如果沒有藥物抑止,通常會疼上好幾個小時,而現在,他坐在他的面前,壓根就像個沒事人似的。
「因為有人幫我揉過額角。」他認真的說。
「揉?」這個字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很舒服,所以沒那麼痛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一絲柔和。
「誰幫你揉的?」費正書有些吃味的問著死黨。想想他這個專業的醫師幫他揉過那麼多次,也沒聽過一句舒服之類的讚美啊。
「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費正書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他的專業技術居然比不過一個陌生女人?!「既然你不認識她,她為什麼會幫你揉?」這點他比較好奇。
「因為我抓著她的手,所以她答應幫我揉。」
「就這麼簡單?」他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什麼?」林言莫面無表情的瞄了瞄他。
「……沒什麼。」眼前的人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因此他也很識相的閉上嘴巴。
「哦。」打開筆記型電腦,十指飛快在鍵盤上移動,完全把眼前的人當成空氣。
對於這種狀況,費正書顯然是見怪不怪了,「那我再幫你開點葯吧,之前吃的那種效果還好嗎?」
敲擊鍵盤的聲音驀然停頓,林言莫抬頭道,「不要西藥。」
「嗄?」費正書一愣,「不吃西藥吃什麼?」
「中藥。」
「中藥?你要喝中藥?我一個西醫你居然找我開中藥?」費正書的表情簡直像撞見鬼似的。何況向來對中藥厭惡至極的人,居然開口說要喝,這實在很奇怪。
接二連三的刺激,已經讓他的臉部神經呈抽搐狀態。
「嗯,因為她說喝中藥會很有效果,而且至少要喝五次才會有效。」林言莫說得一本正經,奇怪的,又會想起她的臉,她的神情,她說話的語氣。
螢幕上那一個個跳動的符號,似乎不再那麼具有吸引力了。
費正書定定的盯著好友,「這些話,也是今天碰到的那個女人和你說的?」
「對。」
「你是因為聽了她的話,所以才想喝中藥?」
「是。」
他無語了。
也許這個陌生的女人,對言莫的影響力,真的不是普通的……厲害。
手臂上的淤青,大概要一個禮拜才能消得掉。
看著手臂上的青痕,顧夕安忍不住嘆了口氣。
「夕安!」
老遠的,她就看到吳小佩扭腰擺臀走了過來,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
衰神來了!
顧夕安趕緊把手中的文件夾擋在臉上,看見也當沒看見。
不過事與願違,事情的發展往往下按照她的劇本走。
吳小佩已經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扯掉她手中的文件夾,「欸,用得著這樣嗎?難得我中午特地到你們部門看你耶,好歹也該笑一笑嘛。」
這個女人!顧夕安心裡暗自咕噥了幾聲,認命的擺出待宰狀,「說吧,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每次這女人來找她准沒好事,當然,要真有什麼好事,她也不會來找她了。
「聽說這個星期天××百貨公司有酬賓活動,一起去血拚如何?」吳小佩興緻勃勃的提議。
顧夕安的臉上立即布滿黑線,「不去。」她沒有絲毫猶豫的拒絕。
「為什麼?」她執意要個答案。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說到這個就生氣,「上次你拉我陪你去血拚,結果在我好不容易擠開一大群歐巴桑,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你居然踩著我的腳奔去前頭搶東西!」血淋淋的例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中啊。
吳小佩訕訕一笑,「事後我不是請你喝可樂了嗎……」
「是哦,一杯小得不能再小的試飲可樂。」她白了她一眼。
「反正都是可樂啦。」吳小佩抿唇一笑,把尷尬統統拋掉。
「對了,聽說沒?這個星期天林氏集團有一個遊戲推廣會,據說還會有抽獎活動,凡是中獎的人,都能得到遊戲中限量版的周邊商品。」一旁同一部門中喜歡玩網路遊戲的幾個男同事在討論著。
「限量版的周邊產品?」吳小佩耳朵霎時豎起,對這話題感興趣了。
「怎麼,你也對網路遊戲感興趣?」男同事瞄了她一眼。
她趕緊點頭,「超級感興趣。」光是限量版和抽獎這兩個辭彙,就足夠引起她的興趣了。
而顧夕安則很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如果吳小佩會對網路遊戲這種花錢的玩意兒感興趣,她乾脆把頭摘下來。
「其實大多都是遊戲中的道具,例如戒指、項煉之類的,只是把這些實物化,材料分別是用銀、金、白金來打造的,如果能抽到,再轉手賣給那些玩家,絕對可以賣個好價錢。」其中一個男同事解釋道:「不過最誇張的是,林氏集團居然把一款真龍手鐲做成實物,全白金,還鑲嵌了三顆紅寶石,據說這款手鐲不對外贈送,只是做為公司內部的一項展覽品。」
吳小佩越聽嘴巴張得越大,如果她能抽到獎,隨便什麼都比打折購物更划算。
「夕安!」她轉頭對著一旁正準備尿遁的女人叫。
「又幹麼?」吐血,看來尿遁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個星期,我們去參加林氏的那個遊戲推廣會吧。」她的眼中已經印滿了那些金、銀、白金的首飾。
顧夕安一個趑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結果,顧夕安還是在星期天被拖著來到了遊戲推廣會的現場。
不能怪她定力不夠,只能說是吳小佩太纏人,如果她不來,只怕這個吳姓女人會一直從凌晨騷擾她到半夜。
林氏的遊戲推廣會選在市中心的廣場舉辦,儘管場地廣闊,但是因為前來的人太多,還是人山人海。
穿著一件短袖T恤,一條五分牛仔褲,顧夕安窩在角落處的樹蔭下啃著刨冰,至於吳小佩,老早就已經衝進人群去參加抽獎了。
這麼大的太陽,真想不通怎麼還有那麼多人涌過來,網路遊戲真的有那麼讓人著迷的地方嗎?
眯了眯眼,她朝著那擠成一團的人群望去。比起百貨公司的打折活動,這裡的人潮顯然更多。望了一會兒人群,沒看到吳小佩,她又低下頭繼續啃著她的刨冰。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十一點了,她打算再等半個小時,如果吳小佩那女人還沒衝出人群,她就自個兒找家餐廳吃飯,然後打道回府補充睡眠。
閑來無事的雙眼開始四處遛達,東看看西看看。
廣場的左手邊是天橋,人來人往,而在她避太陽的這棵樹五米開外的另一棵樹下,一個男人正和她一樣在躲陽光。
只不過她是蹲著,而那男人則是坐在石椅上,膝蓋還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男人的雙手正不斷的敲著鍵盤,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太陽的毒辣,以及不遠處人潮的聲響。
驀地,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猛然抬起了頭。
「啊!」顧夕安的嘴巴不自覺的呈O字型。是……那個幼稚男!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眸子中閃過一絲驚喜。
不認識,不認識,當作不認識吧!
顧夕安在心裡默念,同時迅速移開目光,低下頭。
片刻之後,一雙大皮鞋映入她的眼帘,男人已經站定在她的面前,不過奇怪的是,對方並沒有開口出聲。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最後顧夕安自己受不了了,猛然抬起頭,「嗨,你好!」她抖抖臉皮,扯出一個微笑。
「你好。」他的回答可以說有些僵硬和死板。
站起身,她踢了踢蹲得發麻的雙腳。「好巧啊,在這裡碰到你。」
「嗯,我也覺得很巧。」
「今天的天氣……呃,很不錯。」她繼續沒話找話。
「是很不錯。」
「……」她覺得自己快要吐血了,這是什麼白痴對話啊?
也許剛才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根本就不應該蹲在原地,而是撒腿往車站胞才對。
「你也是來參加林氏舉辦的遊戲推廣會?」她問道。基本上這會兒在廣場附近的人,都是為這原因。
「嗯。」林言莫點點頭,雙眼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他沒有想到,可以如此之快的再見到她,看著她的臉,聽著她說話的聲音,似乎整個人都覺得……好舒服。
「那你怎麼躲在樹蔭下?」而且還敲鍵盤敲得那麼勤快。
「裡面太吵了。」他皺皺眉頭,有些厭惡的望著那人山人海的場面。
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喜歡安靜的人,顧夕安心中暗自想著。談話似乎應該到此告一段落,但是看到對方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她又忍不住找話聊,「你的頭痛怎麼樣?後來有看過醫師嗎?」天性中的雞婆個性在此時冒出頭角。
「看過了。」林言莫淡淡道。
「葯有配好嗎?」
「配好了。」
「那……」
「我喝了中藥。」他突兀的說。
她眨眨眼,「啥?」
「我喝了中藥,在醫院配的。」林言莫重複了一遍。
「你說,你喝了中藥。」她總算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了。
「是,一共喝了五次。」這是她說的數字。
「可是……」顧夕安吶吶道,「你不是說過中藥太苦,不喜歡喝的嗎?」這話她印象深刻,因為很少聽到一個大男人說出嫌葯苦這話。
「是很苦,可是你說喝了有用的。」他回答得極認真,活似一個小學生完成老師交代的作業,在向老師報告。
「……這樣啊……」有種怪怪的感覺,不過,她很鴕鳥的把這份感覺拋諸腦後。「那你的頭痛怎麼樣了?這幾天有發作嗎?」
「偶爾有一點點痛,不過很快就沒了。」
既然對方沒啥頭痛,這種時候就應該說拜拜!顧夕安在心中如是想著,但是嘴巴裡面說出的,卻又是另一番話,「那要我再幫你揉揉嗎?」
是的,她是如此說的,話一說出口,她隨即想昏倒。
他看著她,用一種很直接的目光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有點困惑,有點遲疑,又像是在探究什麼。
「很少有人會像你對我說這樣的話。」林言莫半晌后說。
「那你當我沒說過好了。」她說得飛快。
「可是你明明說過了。」
「……」
他望著她的視線,像是要把她給穿透似的。
「你真的要幫我揉?」他低低的問。
「是……是啊。」顧夕安舔舔唇,往後退開一步。
「那好。」他頷首,率先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情況發展成這樣,她是沒什麼選擇了。有些無奈的搔搔頭,她走到他身後,雙手開始揉著他的額角。
暖暖的手,不是太柔軟,卻也不會太粗糙,滑過皮膚,被她的手碰觸過的地方,似乎都變得熱了起來。好舒服……他從來不知道有人會給他這樣舒服的感覺。
舒服的咕噥了一聲,林言莫有些愜意的眯起眼。每當他覺得舒服的時候,便會不自覺的做出這個動作,流露出一種媚然的神態,只不過,沒有多少人會看到他的這一面,而顧夕安此時站在他的身後,自然也沒看到。
不過他卻看到她手上的淤青。
「這是怎麼回事?」他抓起她的手臂,同時也打斷她的動作。
「你捏的啊。」她白了他一眼。
「我?」
「那天在餐廳的時候,你死拽著我的手臂不肯放。」她點醒他。
他的神色慢慢變得嚴肅,死死盯著她的手臂,然後喃喃道:「以後不會了。」
「哦。」那也得看以後他有沒有和她碰面的機會啊!顧夕安在心裡嘀咕。「麻煩你放手,我得走了。」她說。胃已經在哀嚎,提醒她該吃午飯了。
「走?你要去哪裡?」他下意識的抓緊她的手,不想放。
她只是說她要吃飯,可是沒說要和他一起吃飯啊!
一路走到廣場附近的一家麵店,顧夕安卻發現對方如影隨形的跟在她身後,最後甚至還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你也……吃飯?」她乾笑。
「嗯。」看了看小店的環境,他皺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麼。
「這兒還有別的空桌子。」她很好意的「提醒」他,換言之,她想要一個人吃飯。
「哦。」他點點頭,不過屁股卻沒挪動半下,顯然,他沒聽懂她話中的暗示。
放棄的嘆了一口氣,她終於認命的接受眼前的現實,「那你想吃點什麼?」
「隨便。」他沒什麼表情的丟了兩個字。
她聳肩,既然他都說了隨便,那麼就她作主了,「老闆,兩碗排骨麵。」她走到櫃檯處點了餐,然後又坐回到桌邊,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
他……應該算是個很英俊的男人吧,只是那面無表情的神態,讓人有些膽怯,尤其是當他的雙眸直直看著別人的時候,對方根本無法從他的眼神中揣測出他的意圖,因為他眼底的神色,可以說深得讓人無法看出,也可以說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他的衣著很整潔,也很筆挺,而他的手指……她覺得,那是他身上最吸引人目光的其中之一,修長的手指,不像普通男人那樣扁平且四四方方,而是較圓潤的,沒有留長指甲,卻很有光澤。
他的皮膚很白,白得近乎於蒼白。
「你不太曬太陽?」她問。
「我不喜歡曬太陽。」林言莫淡淡回答。
怪不得會白得沒有血色,她眼角瞥了瞥玻璃窗外的陽光,「多曬太陽,對你的頭痛有好處的。」
「是嗎?」他點點頭,「那我以後會多曬太陽的。」
這……他未免也太容易被人說服了吧?顧夕安一副被打敗的神情。「你……」
他輕抬眼,疑惑的望著她。
「算了,沒什麼。」擺擺手,她換了一個話題,「你好像很少說話。」他每句話吐出來的字少得可憐。
他反問:「我應該說些什麼?」
「……」當她沒問過這個問題吧!
服務生此時端上了兩碗排骨麵,她乾脆埋頭吃面,因為肚子真的餓了,所以吃起面來也狼吞虎咽。
林言莫沒動面前的面,只是直直的看著她。
他的視線太過強烈,顧夕安想當作沒感覺到都不可能。
停下吃面的動作,她抬頭,「你怎麼不吃?」
「我們還能再見面嗎?」莫名的,他就是想要再看到她,想要再多聽聽她的聲音,當她待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竟然會有一種奇妙的滿足感。
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呢?
「還要再見面?」她一愣。
「你不想再見到我嗎?」他的眼眸倏然眯起,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生氣。
「不是,不是!」她趕忙搖頭,「只不過我們兩個根本就算是陌生人啊,連名字都……」恐怕沒什麼再見的必要吧。
「林言莫。」他低低的說。
她眨眨眼,「你的名字?」
「對,你呢?」
「我什麼?」
「名字。」
「顧……夕安。」她怔了一怔。
「顧……夕……安……」他喃喃的念著她的名字,「夕安……夕安……」
顧夕安的臉上揚起了一層紅暈。拜託,不過是個名字,他有必要這麼念嗎?
林言莫語音一頓,直視著她,「這樣,我們就不算陌生人了。」
因為從她口中吐出的「陌生人」這三個字,讓他覺得十分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