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盛宴之後,於王君的寢宮之中,裊裊的熏香瀰漫了整個宮室。
四壁燃著火把,淡紫的帷幕隨風輕舞。
曖昧的境地。
被半強迫地拖拽至此地,就這樣禁錮在男人的雙臂間。房廷此時才想起,午後尼布甲尼撒曾於自己耳畔說過「今夜便要佔有你」這樣的話……
心中惴惴,抗拒的動作卻被盡數化解,然後迎接他的,是那個模式般的動作──尼布甲尼撒吻了自己的耳朵,輕輕柔柔。
酥麻的感受通過被接觸的部分如同激流,竄向四肢百骸……痙攣,越發大力地掙扎,卻被視若無物!
越發慌亂的部分,「你到底是什麼人?」尼布甲尼撒突然這麼說,沒來得及反應,他又接著問:「為什麼……你未曾睡於我的枕際,卻得以窺伺我的夢境?」
端過房廷的下巴,尼布甲尼撒以凌厲的目光審視。那懾人的琥珀眼像是能洞悉一切般,深深望進眼底……
「只是……巧合……」房廷訥訥地回道,迴避著他的視線。
就連本人都忘記了的夢境,自己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居然歪打正著……很僥倖呢……
可房廷的回答並沒有令尼布甲尼撒滿意,這回連頰骨都被粗蠻地捉起。
「你撒謊。」直接駁斥,不留一點餘地。
「如果是巧合,為什麼會那麼清楚?連我快要忘記的細節,都分毫不差呢!」
咦?快要忘記?
這麼說……尼布甲尼撒他……
「我根本就沒有忘記自己作過的夢。」這麼說著,尼布甲尼撒一臉篤定。
一切僅僅是他試探的遊戲么?難道那些喪命的星象師和術師,只是供他消遣的玩具么?
意識到這點,房廷心頭一怵。方才在殿前,自己亦是徘徊在生死之間!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
要不是自己來自千年之後,要不是自己知道那經典的夢析,更多無辜的人會為了那麼荒唐的理由而喪命吧……為什麼要做那麼殘酷的事?
房廷越發不明白這狂王的心思了。
「罷了。」鬆開了鉗制,尼布甲尼撒比想象中還早放棄對他的「逼供」。
「我不計較你的過去,也不管你從何而來……你現在屬於我,這才是最重要的!」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宣告著。
房廷的腰身再度被攬起,身子騰空,才胡亂地掙動了兩記,身子就立即被撲倒了。
沉重的男體壓在上方,一如先前幾次的親狎,沒有過多的言語,尼布甲尼撒直接扯掉了房廷多餘的衣物,強硬地弓身擠進了他的以膝蓋。
房廷掙扎推拒他越發緊迫的胸膛,卻根本無甚效用。混濁的呼吸就這樣落在頸側,濕熱的情慾赤裸裸地呈現……
合不上的膝蓋,紊亂的呼吸,滴落的汗液……哀哀告饒卻只能越加煽動尼布甲尼撒的征服慾望……
無論如何反抗,都擺脫不了他所加諸的侵犯么?
「噫!」這般念道,突然心臟彷彿被狠狠一怵,雙膝被使勁折向胸前,彎成匪夷所思的姿態……身下,那羞恥的秘所盡數呈現!
聽到一記低笑聲,冰涼的指尖便潛入自己的肚臍,摳弄細小的凹陷……順著滑向襠部,一下子……便將那柔軟的東西裹住了!
房廷被這記動作嚇得臉色刷白,精瘦的腰桿抖瑟個不停……毫不遮掩地於眼前,那處卻被尼布甲尼撒徑自套弄撫玩,猥瑣至極!
「不……不要!」
左側一枚胸尖又被驀地摛住,此時從喉頭溢出的抗拒音,都嫌有氣無力。
彈動繃緊的腰腹處處緊實,尼布甲尼撒的指尖粗魯地流連其上。一個激靈,房廷違心地釋放了……
於他的掌心。
維持了一秒鐘的釋然感受,緋紅伴著尼布甲尼撒陡然響起的促狹笑聲,爬上了雙頰。
赤裸的肉體,白色的汗液……淫穢的一幕。
房廷驚惶失措地還想在這種時候遮掩羞恥,手卻立即被拍開了。此時他才發現尼布甲尼撒也和自己一樣衣衫盡褪,平時隱於大圍巾衣下強健的體魄,毫不吝嗇地裸裎……
強勢的男人,此時就連那驕傲的地方亦是趾高氣揚的──煞是驚人!
這是……認真的么?是真的要對我……做那種事么?
被他誠實而激動的男性部分嚇到了,房廷驚得連連縮身,可是大腿被牢牢扳著動彈不得!
「房廷……」
「哎?」
那充當征服者的一方,此時喚了自己的真名,而非「伯提沙撒」……有一秒鐘的楞怔,忽然撕裂般的激痛,席捲上了神經!
「嗚啊──」
慘呼一聲,房廷驚駭地感受到,原本不應包容他物的細小窪穴中,納進了對方的雄性……
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就這麼刺進來了。如此巨大,如此不可一世……幾乎同一時間擠掉了他所有的思想!
原來男人的身體,也可以讓自己享受到么?
還真是……妙不可言。
初次置身於房廷的體內,由衷地嘆道……尼布甲尼撒薄汗徹發,緩緩地動作著,於上方觀看那具被自己楔入的男體……視線迷離。
就像瀕死的魚一般大張著口,緊貼著的肉體傳遞過來的痙攣抖瑟。
看到了,因為自己的粗暴教他受傷了呢,殷紅的血液映襯著白色的肌膚……順著洞開的部位,滲流。
嘖嘖,好可憐……但,越是這般,只會讓自己越發欲罷不能……
舌尖舐了一下乾燥的唇,尼布甲尼撒俯身想要親吻那憐人的的獵物,卻遭他頑固地推擋。
掰開那遮擋面目的十指,但見房廷咬牙切齒,雙目緊閉淚漬順著頰側沁進軟氈……心念一動,便拿唇舌去接那溢出眼角的咸液。
苦澀的滋味……
猛然一記哽咽音調炸響耳邊,撩動人心,就這麼一下子把持不住地,丟了開去……難耐地低吟,於他的體內釋放。
第一次……居然會以如此狼狽的方式結束──是男人始料未及的。
微喘,有些懊惱地垂首巡視身下那教自己失控的始作俑者,卻意外迎見一對濕濕潤潤的黑色瞳仁。
烏絲凌亂,倔強的眼神。
就算是瞪視的模樣,於自己眼中亦是一副惑人姿態。
情慾毋須醞釀便再次勃發,急切地再度撲向他──
疾風驟雨般瘋狂地掠奪起來……
因為那狂王的粗暴對待,房廷於激痛中昏迷,墜入了黑色的夢鄉。
他在一片混沌中沉沉浮浮,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漸漸復甦之際,遂被下身的蟄疼驚得驀地打開雙眸。
「嗚……」
好痛……尷尬的部位傳來陣陣違和的激痛,使得渾身一顫,之前那場荒唐性事立刻重現腦海!
尼布甲尼撒……
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男子在床笫間,與自己的悖德糾纏,雙頰立刻被染成了緋紅!
在二十一世紀,就連女性經驗都未曾有過的自己,第一次居然是……
真是難以想象!陷入了難以逆轉的時空漩渦之中,一切都被盡數剝奪……難道,連僅剩的一點自尊,都不要留給自己么?
這麼想著,房廷顫抖得更加厲害,就在這時,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腰際!
完全沒有防備!
渾身一僵,房廷還沒有來得回身,赤裸的背脊便貼上了某個溫暖的胸膛。
「醒了么?」下巴抵在自己的頭頂,尼布甲尼撒慵懶地問道,不安分的手掌順著腰線正向上爬著……
他……怎麼還沒有離開?
房廷被這突如其來的猥瑣動作嚇到,不禁又憶起昨夜不堪的種種……
驚跳著掙開男子,慌忙間卻跌落床下,牽動了曖味的傷處,疼得齜牙咧嘴,狼狽非常……
榻上的尼布甲尼撒見狀,哼笑起來,單眺望著昨夜與自己狂歡的人,琥珀眼閃爍著不明的情緒,看得房廷立時起了一身雞皮!
尼布甲尼撒探出手撈住了房廷的胳膊,也容不得他拒絕,徑自將他重又鎖進了自己的懷抱。
「你是我的人……」銜著柔軟耳廓的尼布甲尼撒這般說,熱熱的吐息鑽進耳道,激起懷中人的一陣顫慄。
「都這麼久了……還在怕我么?」
摟得更緊了,房廷稍一動作,肩頸便遭侵襲──細密的親吻落在上面,似是他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權。
被嚇得不敢動彈,房廷心驚膽戰地伏於尼布甲尼撒的胸前,忽而發現相擁的二人皆是未著寸縷的,一股紅潮不可自抑地漫上了臉面!
太……太可恥了!自己幾欲羞恥而死,那狂王怎麼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也許是走火入魔了。
尼布甲尼撒這麼想,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一夜近乎瘋狂的索求之後,以為總算饜足,可一看到房廷醒來時生動的表情,旋即又被撩動了心弦。
鼠蹊……再度傳來甜蜜的騷動,該死!自己何時欲求不滿得就像個少年人?
並沒有反省多久,房廷再次被自己壓倒了──咬牙切齒、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很是耐人尋味呢。
就這麼,近乎縱慾地俯將上去,待到清醒時分,那黑曜石瞳仁的男人汗濕殷殷地伏於榻上,看來今次是被自己折騰得下不了床了……
一副疲憊倦怠的樣子,很是惹人憐愛。
捉著房廷半長的頭髮於掌間嗅聞著,一邊享受快感終結后的餘韻。不知為何,有種愉悅的感覺盈滿了胸臆。
好稀罕。
至少,自己還從沒對哪個后妃產生過類似的情緒。
伯提沙撒……不,是房廷。或許,日後能成為一個對於自己特別的存在……也說不定呢。
這念頭一閃而過,尼布甲尼撒不以為意地輕笑,並沒有將之放在心上。
忽而念及昨夜於馬度克神殿上,房廷的釋夢以及自己於眾人的承諾,尼布甲尼撒彎了彎嘴唇。
「我把全省的治理權交予你……如何?」
他這麼說,也不管房廷在聽罷這番話后露出怎樣一副驚駭表情,還是繼續道:「即日起,你便入朝,做巴比倫的宰相吧。」
於眾人之間挺身而出,替那狂王釋夢的時候,房廷從沒有臆想過要取代「但以理」的位置,可偏偏上天就像要同自己玩笑般,硬是將他生生推向了一個既定的歷史舞台。
伯提沙撒,也就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房廷,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能在一夜之間名動巴比倫。
是巧合?還是在無心中篡改了歷史?
房廷心中惴惴,卻不知用什麼來彌補。
發誓對狂王效忠,是一個契約──一個日後會將自己牢牢束縛在這個時代的咒語!
突然想起尼布甲尼撒在為自己更名時,閃過心尖的念頭,心頭更是陰寒一片。
叫他怎麼相信──自己這個無意間涉入歷史潮流的「現代人」,才是經典上記載的「伯提沙撒」呢?
***
「這就是新宰相么?怎麼是個外國人啊?」
「聽說是陛下從耶路撒冷帶回來的男奴……」
「男奴?難道我巴比倫無人了么?真是太不象話了!」
「噓……小聲點!好歹也是王欽點的宰相,別教他聽到了……」
心煩意亂的當日,聽得懂的,聽不懂的……關於自己的竊竊私語聲時不時地鑽進耳朵,房廷越發感到如坐針氈了。
記得在乍一聽聞尼布甲尼撒要封自己做宰相的時候,嚇了一跳,驚恐地百搬推拒,但他卻惡作劇似地,親自替自己更換上巴比倫朝臣的服飾……
房廷低頭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白色袖口綉著金線,細小的紅玉寶石則一直延伸至肘部,襟口和大圍巾的下擺亦綴有玲瓏的吊墜;華麗的衣衫,質地輕軟,是上好的亞麻織物,一般唯有迦勒底權貴才有資格穿戴,此時卻貼附於自己的身上。
非常舒適,卻很不自在。是因為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什麼「宰相」吧!
照本宣科解了一個夢,只因為那男人的一時興起,就把自己推向萬人之前做個有名無實的「擺設」。
難道說,這又是一個遊戲么?
越想越不甘心,卻偏偏無可奈何,自己太渺小了啊……這感受如同初次來到巴比倫時的心境一般。
房廷自暴自棄地尋思著,但咫尺之間卻有人抱著與他截然不同的想法。
議事殿里,因為多了一個新任的主事者,惹得迦勒底諸臣們非議不斷。四將之一的拉撒尼卻好似置身事外般支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聽著同僚們絮絮叨叨的話音。
另有心思。
玩弄著自己過長的黑色捲髮,視線飄移……是在審視那兩個月前還是由他親自「押解」至王都的男子。
想不到,不過幾十天的功夫,他便能由男奴的身份一躍成為王座之下的第一人,聽來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過自己那夜在馬度克神殿,也親眼見識了他釋夢的能力,之後沙加薛那一臉難看的表情,有趣得令自己當場忍俊不禁。
是巧合?還是神示?他又何以窺得王的夢境?拉撒尼不得而知。不過那夢釋,也由不得平庸的術師隨意編撰,所以至少可以確定,眼前這個看似貌不驚人的外邦人,絕非泛泛之輩!
更何況,他是目前整個巴比倫,最受王所青睞的人吧……
想到這裡,拉撒尼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瞭然的笑。
「近日探子來報,我國去到敘利亞與地中海的商隊屢遭游勇的阻截,去到大馬士革之途困難重重……」
「好象是亞述人的殘部,要不要派去軍隊予以鎮壓?」
「那豈不是要和呂底亞發生衝突?何況戰事剛歇,王軍還未修整好咧!」
驀地從沉思中轉醒,房廷發現迦勒底的長老與將軍都已列席,書記正用小木楔在新曬的泥版上鍥著記錄。
今次商討的內容似乎是些瑣碎的政務,眾人結成各自的小集團議論紛紛著,似乎並沒有人將自己這個新任「宰相」放在眼裡。
理所當然地被忽視了,不過這倒讓房廷覺得輕鬆。
正要吁一口氣,就在此時,一個看似等級甚高的年輕士官喚了自己:「伯提沙撒大人,對於這個問題你怎麼看呢?」
「唉?」有點意外,居然有人會問自己意見,房廷急忙起身,卻差點被裙擺絆倒。
這個不合宜的動作引來下方的一陣小騷動。
「哦……您是沒有聽清楚我們說的么?」士官拿腔拿調地說著,又將方才商隊被劫的事件快速重複了一遍。
尷尬地蹙起眉,表情有些窘迫,房廷沉著嗓子輕道:「抱歉……能不能說得……慢一些?」
他的賽姆語剛學會不久,說得還不是很流利,而且只要談話對象加快語速,便聽得相當困難了。
「咦?您是嫌我說得太快了,還是根本就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呢?」
他說得相當大聲,旨在羞辱房廷──而且目的也達到了。
眾人再次將話頭指向這個來歷不明的「新宰相」,而作為話題中心的人物,房廷的面色青白一片,相當地狼狽。
他終於了解到,並沒有人想真心詢問自己意見,這只是那些瞧他不順眼的大臣,戲弄自己的小花招罷了。
來人接下來又故意,抓起書記員新鍥的泥版文書給房廷看,那比藏書室里的泥版鑴刻得潦草得多,一瞧就覺得眼前糊花花一片。如此深奧的楔形文字,就算房廷學習速度如何迅猛,亦是讀不懂的。
「伯提沙撒大人,這麼說可能是得罪了──您連我國的文字都看不懂的話,又怎麼來領導諸臣呢?」
刻薄的語調,偏偏句句在理,反駁不得。
我來自遙遠的時空,根本就不應屬於這裡:一切都是你們搞錯了!
此時特別有衝動這麼大喊,可是就怕自己真的這般做了,也無人理解。
語言不暢,加上對方存心刁難,房廷真覺得這回自己是有口難辯了……
「這些人啊本事沒什麼,搬弄是非倒是很有一套。」
環著胸,拉撒尼都有些看不過去地言道,惹來身側的沙加薛一陣輕笑。
「這不正好么?看來新『宰相』人緣不佳──即便今遭蒙受王的青睞,也無人會認同他的。」
而且過不了多久,待王對這賤民厭棄了,便是他的死期!心裡加了這麼惡毒的一句,沙加薛美貌的面孔上掠過一絲狠戾。
「哦……我倒不這麼認為。」知道自己的同僚在幸災樂禍,貌似懶散的拉撒尼卻故意刺破他。
「你是在妒忌么,沙加薛?」
話一出口立刻遭到一個瞪視!
「偽君子!信不信我割爛你的嘴?」
「哦?就像割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么?你也只會恃強凌弱吧。」
「你──」
沙加薛氣得杏目渾圓,正欲拔劍的空檔里,忽然望見宮門前出現一抹頎長的身影。
是巴比倫之王,尼波神之子……蒞臨議事殿了!
攜著隨從浩浩蕩蕩地步入宮室,眾人躬身來迎。尼布甲尼撒的目光迅速掃過人群,而後定格在那張有些蒼白的面孔上。
不覺莞爾。
徑直地走向他,人群立時如分開的潮水般被划作兩道。
靠近,瞧著那忽紅忽白的面孔,是被大臣們「欺負」了么?真是有趣呢!尼布甲尼撒不覺輕薄地搭上房廷的肩頸,惹來一記震動。
房廷……還在忌憚著自己……
前夜還在自己懷中輾轉承歡,今次卻仍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尼布甲尼撒略感不悅。
「陛下……」
立定之後,有朝臣上前彙報這一月的政務,提到本國商隊於敘利亞邊境屢次遭襲的時候,下面竟傳來幾聲刺耳的嗤笑聲,察覺掌下的肩膀微微一顫,尼布甲尼撒側著臉打量了一下房廷,又審視了一下交頭接耳的眾人,心裡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把地圖拿過來。」尼布甲尼撒命道,埃及的莎草紙所繪製的地圖立即被親隨攤在几上。
黃櫱液汁(用來保存書頁的藥水)沁染過的紙卷,散發出淡淡的馨香苦味。這還是房廷第一次看到古人所繪的圖紙,不覺好奇地移近視線。
尼布甲尼撒在圖卷上指點著,召來近臣詢問,言語間,房廷聽明白了七、八成。
從巴比倫至敘利亞、地中海沿岸的商路,是沿幼發拉底河上溯到達馬端的上游,然後向西進入大漠的。到達敘利亞的綠洲台德木爾之後,再向西行出沙原到達候姆斯。
那裡是通向緋尼基、大馬士革、以色列和緋利斯汀(今巴基斯坦)的天關錫道,路程雖短,但是行途困難,因為這條路線穿越荒漠,而且易受到荒漠綠洲之間的游牧民族的搶掠。因此,後來商隊改道從另一條較長的路線行走。
關於這些,房廷曾於史籍上讀到過。莫不是……就是在尼布甲尼撒的時代被更改的?若有所思地抬起頭,房廷望了望那沉吟著的上位者,立即被發覺了!
四目相觸,凌厲的眼色——房廷難堪地移開目光,肩膀上卻忽然一沉。
「是想到了什麼么,伯提沙撒?」
陡然於耳畔響起的男音,十分輕柔,心臟都為之漏跳了一拍!
「沒……沒有。」房廷連忙否認,可攥著自己的手掌驀地收緊,勒得好疼!
「真的?」
輕揚的語調,微眯的琥珀眼,尼布甲尼撒是一臉的置疑。
「你是我的人,若是想隱瞞什麼,知道結果是如何么?」
還想繼續佯裝一無所知,可這緊接著鑽入耳朵的恫嚇,卻嚇得房廷無法忽視。
「那個……」硬著頭皮,撫上了觸感柔軟的捲軸,房廷抖瑟的指尖於其上描畫出一道綿長的曲線。
由西帕爾沿底格里斯河北上,到達尼尼微後轉……在哈蘭城休整后,渡過幼發拉底河,前方便能抵達北敘利亞重鎮哈拉波(今阿列頗)。
哈拉波和候姆斯一樣,是南來北往之關卡要衝,也是通向小亞西部的跳板;若從美索出發,上溯由哈蘭向北穿過陶魯斯山脈的各個關口,向東、南、北三處的通道便不會為高山峻岭所阻……
房廷依靠自己所知的歷史、地理知識畫出這麼一條路線,也不管身後時而傳來不置可否的噓聲,一邊磕磕巴巴地解釋道。
身側的尼布甲尼撒沒有吱聲,凝神傾聽房廷的敘述。語畢,他盯著地圖,僅僅停滯了半刻,便會然一笑。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懂得多呢。」
出人意料的話,聽得諸人皆是一怔。
亳無預警地,尼布甲尼撒緊接著下令:「吩咐下去,今後從沙原行進的商隊,全都改道哈拉波。」
地下立時傳來嘩聲一片——
「陛下在想什麼啊!」
「怎麼不好好研究一下,便聽這種一面之辭了呢?」
「那種來歷不明的外邦人的話,真的可以信賴么?他連賽姆語都說不流利呢!」
聽到反對的聲音,猶自面不改色,尼布甲尼撒銜起一抹微笑,對著房廷道:「看來大家都不服呢,伯提沙撒……你來告訴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無法忤逆尼布甲尼撒的旨意,房廷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語,斷斷續續地說了自己的理由。
商隊採用原先的路徑,雖然路程短,可是要穿越沙漠,半路上強盜橫行;另一條雖然較遠,卻能保證水和給養供應,較之前者更為安全……
「這個可是最淺顯的道理。」尼布甲尼撒捉過他的話尾,這般說道:「而且不光是如此,特意上溯至尼尼微,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吧。」
「是……」嚅囁了一聲,房廷應道。
眾人皆知,尼尼微是現今已然覆滅的亞述帝國都城的舊址,當初末代王亞述巴尼拔自焚於城內的無雙殿,大火燒了三天,整個帝都付之一炬。今次再難於其上尋得當年「血腥獅穴」的無限榮光了。
不過就因為這個原因,迦勒底人建巴比倫新城之始,便放棄了底格里斯河沿岸亞述統治時期遺留的舊城,於兩河下游建了現在的城池。
房廷曾在典籍上看到過,新巴比倫王朝之所以在短短百年間,便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一就是:忽視了亞述覆滅后殘餘城市的再發展,孤立建城,斷絕同小亞細亞諸國的交流,導致後來的波斯人趁虛而入。
「如果能以商業……帶動尼尼微舊城的發展,底格里斯河西、東的門戶……將再度為巴比倫打開……」
悠悠地講述,房廷心虛地垂下眼睫。照理這些都不應透露給現世的人知曉,所以便輕描淡寫地說,不料語畢的時候卻迎來一道像是激賞的掌聲。
驚訝地循聲望去,但見席間有一位武官在為自己鼓掌——那溫厚的面目,是自己認識的四將之一——拉撒尼。
呵,看來明白我心意的人並不多呢!尼布甲尼撒微微一笑,瞥了瞥拉撒尼的位置。
還記得當先王在位的時候,自己也曾建議要把帝國的重心向北擴張,只可惜一直沒被採納,之後繼位十載,又長年征戰於外,無暇顧及。今次忽然由房廷提及自己那未完的心愿,正好是施行的良機。
當初,僅僅是視他作玩物而將之帶回王都的,沒想到那時的決定竟是如此地聰明!心念道,尼布甲尼撒遂單手撫上房廷的面頰。
「伯提沙撒,你雖然沒有迦勒底的血統,卻是個有智能的人呢……」
被尼布甲尼撒突兀的話語和動作嚇得驚退一步,房廷驚惺地抬頭,望見那深邃的琥珀眼中忽而閃過一道莫名的情愫。
心頭一撼!
總覺得說了不該說的話——難道,自己真的就要這般陷進歷史的泥沼,不可挽回了么?
房廷憂心忡忡,思慮深沉,以致都沒有發現,議事殿中正因為尼布甲尼撒的那句評價,使眾人對他的態度漸漸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殿堂之上,暗濤洶湧,人人各懷心思。
欽佩的、羨慕的、好奇的,甚至還有妒忌的目光,統統在這一刻凝聚於這個不應屬於該時代的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