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位先生女士,飛機即將起飛,請系好您的安全帶……」甜美優雅的法語在機艙內重複廣播了兩次。
這是從法國巴黎飛往台灣的班機,程祈曜幾乎是趕在關機艙門的前一分鐘才匆忙坐上自己的位子。
狂歡整夜的他滿臉倦容,但絲毫不減渾然天成的酷俊瀟洒。
當他高大偉岸身軀快步移向商務艙,幾位金髮窈窕的美女空服員全睜大了眼!
程祈曜是個不折不扣的東方人,但是他長得超乎東方男人該有的帥!
濃俊有型的眉、高挺的鼻樑、出色且富有個性的五官教人不多看他兩眼也難。他穿著鐵灰色、質料高檔的歐洲訂製西服,超過一米八的身材精壯雄偉,彷彿騎著白馬行過的王子,他舉手投足充滿貴族才能傳襲得到的尊榮優雅,一直到他坐上自己的位子,眾人的目光才斂下。
來自台灣經營超過半世紀的紡織世家,程祈曜繼承父業之後更把版圖擴大,目前是中國與台灣最具規模的歐洲時裝品牌代理,一個月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在飛機上度過,他討厭飛行,卻不得不習慣,這是他的事業生涯。
肩擔繁重的工作與家族生意壓力,程祈曜很早就養成以「暢快玩樂」來疏解鬱悶,於是,便成了台北時尚圈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花花公子。
此次到法國參加例行會議,離境的前晚他帶著幾個設計師、生意夥伴一起到酒吧狂歡到天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下榻飯店的?
還好,關鍵時刻被飯店管家叫醒才勉強趕上飛機,疲憊閉上眼睛的他感受飛機緩緩地滑行,昏昏欲睡之際,彷彿還聞得到昨夜兩位熱情的法國女郎身上魅惑的香水味……
昨晚玩得太瘋,他累壞了!程祈曜不自覺揉了揉眉心,想到昨晚邂逅的法國甜心美人真夠開放,比起扭捏黏人的台灣女孩子,他愛死了歐洲女人的率性大方。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固定的女朋友,反正大家公認他是「花花公子」,他也不辱此名地盡情擁抱不同典型的女人。
對程祈曜來說,女人是不同時間的玩伴,只要大家開心就好,所以他都會跟「暫時女伴」說清楚,不讓她們白白浪費感情在他身上。
無負擔的男女關係是他的堅持,遊戲規則由他來訂,一直以來也都玩得很好,他得意自己能夠輕鬆的駕馭感情,上飛機就閉起眼睛的程祈曜竟不自覺揚起嘴角微微笑了──
商務艙一排有兩個舒適的座位,程祈曜的隔座是一位始終低著頭看雜誌的小姐。
很巧,她也是東方人,而且是個亮麗時髦的東方美女。
同樣來自台灣的周薇琦完全無視臨座的陌生男人,只是對他身上濃重古龍水混雜酒味略皺了眉頭,這趟她遠走法國巴黎為的是散心,剛結束一段傷透心的感情,若再不離開台北那令人觸景傷情的地方,她很怕自己會發瘋。
不多久,飛機騰上高空,可解開安全帶的燈號亮起,空服人員就開始忙著提供服務,準備餐點,一位身材苗條的空姐推著飲料車過來,看到程祈曜像已入睡的樣子,就跟坐在靠窗的周薇琦詢問:「小姐,需要喝點什麼嗎?」
「請給我一杯紅酒,謝謝。」標準的法語發音,甜軟的聲調把法語中特有的迷人浪漫表露無遺。
周薇琦下過苦心學法語,只因前男友做的是法國人的生意,她為了鼓勵他把生意做起來,還特別幫他尋找語言補習班上課。這還不夠,怕男友一個人上課無聊,她索性也「撩下去」陪公子伴讀。
結果,三年學下來,她學的比前男友好很多,世事難料,法語學好了,男友也跑了。唉,只能說是一場失敗戀愛的意外收穫吧!
「周小姐,你法語說得好棒。」空服員遞給她紅酒,笑吟吟地稱讚。
「謝謝。」周薇琦勉強笑了笑,她想她現在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
又一聲甜膩溫柔的嗓音喚醒了假寐的程祈曜。透過聽覺,他直接認定這聲音的主人絕對絕對是美女,果然,他睜開眼打量隔座的美女,大大驚艷!
首先,他的眼睛先掃到她一雙修長白皙的美腿,沒有穿絲襪卻如絲般光滑,他的心微微一跳,不自然地挪動身子;接著,他的視線移到她柔美豐腴的胸部,胸頸間性感露出的肌膚吹彈可破,然後,他看到一張古典精巧的瓜子臉蛋,大大的眼睛盈漾霧光,粉黛眉睫隱鎖憂愁,小口小口喝著酒的模樣非常性感。
她看起來是東方人,是日本人?韓國人?程祈曜心裡暗暗思忖:該不會是台灣人吧?
「程先生,來杯紅酒嗎?」空服員笑問。
「是,謝謝你,美麗的甜心。」程祈曜以流利的法語應答。
他的眼光始終停留在隔坐美麗的東方佳人身上,彷彿炫耀似地,他開口以法語問道:「來巴黎旅遊嗎?還是洽公?」
周薇琦對突如其來的問話有些訝然,反射的偏過頭望去,看了看陌生男子一眼,程祈曜更清楚看到她的面容,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她臉上連擦粉的痕迹都沒有,皮膚晶瑩透亮動人,一雙大眼睛略顯憂愁和疲憊,但有種吸引人的神秘美感。
「說中文嗎?」見她沒答腔,程祈曜再次大膽以中文問道。
「嗯。」周薇琦不喜歡跟陌生人交談,遲遲不願多說什麼。
但是,她倒是對這陌生男子的英俊相貌印象深刻。他的樣子有點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哪裡見過?或許,太過英俊的他有著一張明星臉吧。
他太帥了!而且是很有個性的帥,感覺像是偶像明星從螢幕上走下來,這是周薇琦對他的第一眼印象,特別是他一雙懾人的眼晴,彷彿會吸人魂魄,令人不敢直視。
「嗨!真高興遇到可以用國語交談的美女。」程祈曜對她投遞一枚迷死人的微笑,接著用中文說:「我姓程,小姐貴姓?」
「嗯。你好。」周薇琦還是沒怎麼說話。
她心情不好。
現在就算旁邊坐的是金城武還是梁朝偉,她也不想理,旁邊的如果夠識相最好閉上嘴,不要自以為長得帥就可以到處「虧」女生,她周薇琦不吃這套!
反正,在她心裡男人都是一樣爛!長得普通的就普通爛,長得特別帥那更是特別爛!她對所有男人厭惡至極,並且,她下定決心不再談感情!
現在的她只想喝酒,這趟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機上有的是紅酒,足夠給她喝到飽、喝到死都不怕!
「小姐?你……你喝的是紅酒。」程祈曜輕聲道,看得出她美麗臉龐散發出強烈敵意。
「廢話。」周薇琦拿出耳機,準備看機上電影,就是不想理這個無聊男人。
「我感覺你像在喝可樂。」程祈曜維持風度,雖然他心裡開始有點不悅,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用這種態度對他。
她是失戀了嗎?不然何需在美麗臉上顯示「生人勿近」的警告牌?有可能哦,一般只有失戀的女人才會單獨旅行,要不就是跟男友旅遊卻半路被甩了……哎,若真如此那更是慘無人道啊!
程祈曜憐憫地搖搖頭,安慰道:「小姐,雖然飛機上紅酒不用錢,但也不要貪小便宜傷了身體。」
周薇琦抬起頭,惡狠地瞟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她努力忍住情緒,這是在飛機上,她可不想一時激動在萬呎高空鬧出人命。
她告訴自己,電影要開始了,就戴上耳機看電影吧,別理隔壁的白目男人了!
***
「小姐,請再給我一杯。」周薇琦向空姐要求。「紅酒,不要冰塊。」
數不清第幾杯,只知道服務她的空姐已面有難色,周薇琦顯然喝過量了,她戴著耳機看電影,凄慘哭花了臉。
什麼電影這麼感人?
程祈曜好奇探了探頭,發現她看的是一部上映沒多久的好萊塢愛情電影,裡面的女主角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哭得稀里嘩啦,看電影的這位美女也跟著狂哭一氣。
收回目光,程祈曜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安慰她嗎?可是,戴耳機的她已完全沉浸在電影世界里,何況又是陌生人,還是少管閑事比較好。
程祈曜也戴上耳機,隔壁那女人哭得那麼大聲,吵死了。他在飛機上不容易入睡,每次差不多快睡著,一陣急促啜泣吸鼻子聲響馬上將他從周公跟前拉了回來。
老天!她哭啥啊?!太沒公德心了!別人還要不要睡?他低聲抱怨。
當然,正融入劇情的周薇琦一點兒也沒發現鄰座的抱怨,她幾乎快跟著戲中的女主角昏過去,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好像都在演她自己。
電影里,演到被拋棄的女主角哭訴劈腿男友娶了另一個女人的難堪心境。
為什麼我老是愛錯人呢?唉,我剛好知道答案,因為我們總是希望是自己弄錯了,男人對我壞,我完全忽視,但是,對我一點點好,就馬上死心塌地,完全沒想到其實這個人根本不適合……
女主角說完,哀痛放聲大哭,周薇琦更是一片淚海,完全不能自己。
她想到才剛分手、天殺的前男友!
交往的這幾年來,她對他多死心塌地啊!偏偏這邱中彥根本沒心,他只想利用女人對他的好把她吃干抹凈。
所以,女主角那番話根本是她的心聲!周薇琦拿起紙巾抹淚,鼻子又紅又腫,毫無形象可言,她也不在意,反正這裡沒有她認識的人,下了飛機大家都散了,誰記得誰啊。
沒人認識的地方,才能暢快地宣洩情緒,大量酒精讓壓抑悲傷很久的周薇琦徹底解放,她哭掉好幾包面紙,連餐巾紙都用上了,最後只得向隔壁的男人借。
「對不起,先生,你有面紙嗎?」她側過身,輕拍他的手臂。
「小姐,你、你還好吧?」方才美麗迷人的臉蛋,此刻竟活像給車輪碾過似的慘不忍睹。
「嗚……對不起,我、我控制不住……」周薇琦靠著他的手臂哭了起來,直接把他的衣服當紙巾抹。「借我靠一下,我好難過,嗚……」
「喂!喂!小姐。」程祈曜沒料她會真的「糊」上去,霎時不知如何反應,想推開她卻又覺得不好意思。
「嗚……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難過,我聽到她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在說我嘛!」周薇琦醉了,大腦不聽使喚,無法控制行為。
「小姐,現在在飛機上,請你節制,要不然會被銬起來。」程祈曜俯身對她勸說:「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喝那麼多酒了,就是睡不著啊,我也沒辦法。」她繼續哭,愈靠愈近,幾乎貼上程祈曜的胸膛,那樣的哀悔逾恆,好像對不起她的人就是他。
「拜託!請你冷靜點,別再哭了。」他實在無辜,這女人他也不認識,怎麼喝了酒就這麼「盧」?現在抓著他,把他當負心漢。
「我也不想要哭啊,就是停不下來有什麼辦法?」她理直氣壯地說著。「你沒試過心碎的滋味,才不了解什麼叫心如刀割,心被刀子割不會痛嗎?我告訴你,痛死了,痛到你哭乾眼淚也沒用。」
「唉。」他無言以對。
失戀大過天,現在她最大,識相點就別跟她爭,否則要倒大楣了。
「哼!男人都是禽獸,哪個有良心啊?」她碎碎念了起來。「跟禽獸講人話他哪聽得懂?你聽不懂是應該的。」
這女人竟拐彎抹角罵人?還說他是禽獸!那她算什麼?母夜叉吧。
程祈曜一把火燒在胸口,方才第一眼見她的好印象扣掉大半,美麗女人固然吸引人,若是美麗卻歇斯底里的瘋狂女子,還是閃遠一點比較安全。
「怎麼不說話?我說對了吧?!」周薇琦抬起淚眼,一副挑釁的模樣。
天啊!他怎麼會遇上這種不可理喻的女人?!
「我很累,想睡一覺。」程祈曜念在她是喝醉酒,不是存心找碴,耐心禮貌地將她推離身體,好聲好氣地說:「你不要胡思亂想,閉上眼睛睡覺,睡醒就好了。」
「哦。」哭夠也哭累的她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在座椅上躺好,她喝掉杯里剩下的紅酒,不多久便進入了夢鄉。
程祈曜鬆了口氣,折騰半天總算可以休息了。
他紳士地替她拉上薄毯,關掉頭頂上的小燈,看了看她疲倦憔悴的容顏,思忖:太傻了吧!為了個男人,搞成這樣?值得嗎?
閉上眼,他的腦子依然清晰運轉,反芻她講過的話:你不懂得什麼叫心碎的滋味,不了解什麼叫心如刀割……這些男男女女真傻,談戀愛不就要開心嗎?何必搞成血腥屠殺啊,不愛走人就是了。
想著,程祈曜不自覺又睜開眼,她沉沉睡去的臉上淚痕猶濕,秀氣雙眉仍聚攏,他有點於心不忍,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若能學聰明一點,人生不知有多美好。
他同情隔座萍水相逢的女人,她出色外表卻有料想不到的脫軌行為,教人想忘記也難。
睡睡醒醒之間,飛機依然平穩飛行,幾個小時之後,順利降落台灣桃園機場。
***
領了行李,周薇琦一個人拉著巨大行李箱吃力地往巴士站走,假期結束了,不管有沒有達到散心的目的,總是回到了現實,無法逃避。
「小姐,你要回台北嗎?」一道好聽的男聲跟隨在後。
周薇琦停下腳步,往回一看,正是坐在她隔坐的男人,穿在身上嚴重摺皺的襯衫隱約仍見水痕,她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頓時非常不好意思,整個臉都紅了。
「我、我習慣搭巴士。」周薇琦酒醒了,但仍記得自己的失控與失態,低下頭,完全不敢正視他。
「我公司有派車,要不要一起走?」程祈曜客氣邀請,順便解釋:「你不用擔心,我們的車都很正派,有牌有照,隨便都查得到的。」
「我還是搭巴士比較習慣。」周薇琦客氣婉拒,她可……不想跟陌生人有太多互動。
就算他的車子有多氣派豪華,一旦坐進人家車子就等於欠了人情,這讓她覺得很煩,她只想安靜結束旅途的最後一段。
何況她闖了大禍,把人家鬧得不得安寧,現在哪有臉搭人家便車?
「小姐,你就接受我的好意吧。」男子非常誠懇地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巴士站下來你還要換搭計程車,很危險。」
他說的是重點,周薇琦確實計劃下了巴士換計程車,大行李搬來搬去很吃力,於是,她的心有點動搖了:「我家滿偏僻的,怕你們繞遠路不好意思。」
「無所謂,自己的車子到哪裡都順路。走吧,車子不能停太久。」程祈曜難得有耐心地說服她,以往他可不是這麼有愛心。
頂多禮貌招呼一聲,不搭就算了,哪會像今天一再邀請?
實在是這女孩子讓他一路上驚訝連連!
喝飛機上的酒能喝到爛醉,看機上電影竟可以看到狂哭不止,還把他的襯衫搞得又臟又皺……
這一切讓他大開眼界,飛行有如家常便飯的他真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奇葩」。
況且,他既然知道她在飛機上已喝醉,萬一她酒沒醒,讓居心不良的計程車司機心生歹念,倘若發生什麼不幸,他的良心怎麼能安?
周薇琦盛情難卻上了他的車,往台北的路上也沒太多交談,雖然程祈曜有意無意找話題跟她聊,但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不知怎地,她就是對這個男人覺得厭煩,或許她正值嚴重的「恐男症」。
豪華座車駛在高速公路,搖晃中,周薇琦累積多日的旅遊疲累一下子發作,她一累更不想講話,一路上程祈曜碰了無數軟釘子,最後他只能放棄。而眼皮愈來愈重的她,靠著軟軟的車墊睡著了,直到車子已達她家樓下,才恍惚醒來:
「啊?到了?真快啊,先生,謝謝你。」
「不客氣,只是順路。」程祈曜紳士為她開了車門,司機幫她拿行李。
「再見。」周薇琦揮揮手,微微地欠身致謝:「真不好意思,我在飛機上很失態,打擾你的旅程,抱歉。」
「沒關係。」程祈曜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你本該付我襯衫清洗費,不過,我接受以一杯咖啡代替。」
意思很明顯了,然周薇琦只淡然把名片隨意一塞,笑笑沒說什麼話,逕自拎了行李上樓去了。
程祈曜坐回車內,喃喃自語:「給她名片看都不看的,真夠酷。一點禮貌都不懂!」
「就是啊,總裁可不隨便讓女人上車的,她眼睛糊到啥啦?不知道您是哪號人物嗎?」連司機也為主子抱不平。
「算了,不需要跟一個失戀中的女人計較。」程祈曜只是發揮男人該有的基本風度,大家萍水相逢,說不定一輩子都不會再碰到了,何苦為一點小事影響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