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01年8月18日,這天的中國媒體發了瘋似的,全部沖往浦東國際機場。
黃明一下飛機,就被記者、話筒和攝影機包圍了。公司的工作人員護著他向出口走去,他突然自己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採訪的人群。
冷靜下來,一定要表現好,他已經在小諸的指導下排練了很多遍。清了清喉嚨,他當場向所有媒體宣布:「這次正如各位所知,諸侗靈先生在美國期間遭遇了綁架、爆炸等意外。此前還在中國時,他的生命就屢次受到威脅。其實,我在美國這兩個多星期,大部分時間沒有和他在一起,我也在尋找他。可以這麼說,諸侗靈先生現在生死未卜,美國警方正全力搜尋他的下落。」
頓了頓,讓現場咆哮的聲浪靜了一點,黃明繼續說:「我擔心他的心情和各位一樣,但我並非專業人士,留在美國也不能做出實質性的幫助。而且,我身為他的私人好友,有照顧、保護他家人的義務。我相信在中、美兩國警方的合力搜救下,一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此後,是媒體關於這起離奇失蹤案連篇累牘的報道,對警方不斷施壓,但遲遲沒有結果,所有人都在猜測諸侗靈可能已經遇害。傷心欲絕的FANS們時不時上演些自殘戲碼,也夠無德的新聞界炒作一陣子。
另一方面,監視黃明和諸家一家人很長時間后,給西斯塔·克羅所的報告上稱,諸侗靈確實沒有和任何人聯繫。
很聰明,不讓對手有任何威脅的把柄。徹底的消失是嗎?我就看你能消失到什麼時候。有本事就不要露出任何蛛絲馬跡,你只要一點疏忽,我絕對能找到你!
你!我是要定了!
***
失蹤事件的真相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黃明,另一個當然就是我們聰明絕倫、英勇果斷的一號男主角——諸大帥哥是也!
當天——8月3日下午四時——離開警局時果然發現有人尾隨跟蹤,他不動聲色和黃明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前台人員沒有見過他,諸侗靈就以假名另開了一間房間,並吩咐不許向他以外的任何人透露。然後讓黃明先上樓迅速把行李換到新房間,他自己在樓下把風。
等黃明打手機來報告一切布置好了,諸侗靈沒有看見跟蹤人員進酒店,就回了房間。先坐電梯來到原來房間所在第十層樓,然後從樓梯下去了三層,來到七樓的新房間。
一進門,他立刻打開行李箱,黃明瞪著箱子里的東西好半天才緩過神。
如果你以為是一箱子的AK-47或者M-l6,那實在是大大低俗化了我們的諸大帥哥。
「來來來,你這輩子還沒好看過,現在超級偶像親自操刀,為你打理門面。」
一邊招呼黃明坐下,一邊把瓶瓶罐罐、假髮、眼鏡等等東西獻寶似的攤開了整個床。
摁住黃明,諸侗靈開始描描畫畫。一會後,黃明原本偏黑的膚色白了幾分,額上出現了幾條隱約可見的皺紋,看上去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上唇一抹修翦得漂亮整齊的鬍鬚,配上燙得彎彎曲曲像泡麵(黃明語)的半長假髮和一副棕黃色半框墨鏡,找出一身誇張的休閑白西服逼他穿上,一標準雅痞打造成功。「嗯,不錯,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帥的一天嘛!」諸侗靈驕傲得稱讚起自己的傑作。
黃明僵硬了半天,然後沒力地坐到床上,手掌撐上一攤軟軟的很有彈性的東西。
拎起來看了半天——沒懂,「這什麼東四啊?」
「胸啊!」回答得理所當然。
「胸、胸、胸……什麼胸?」
「胸就是胸啊!」理直氣壯得瞪黃明一眼,一把奪過,皺了皺眉:「別捏壞了!不然我的上圍就完了。」
幾乎已僵化完畢的白衣人,只能在心中拚命吼叫:「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不消片刻,一位風情萬種的東方美女出現在黃明面前。
如果,是一年前,他遇到這位美女、他一定會認為這是天仙下凡,然後遠遠地跟在後面瞻仰。
如果,是半年前,他遇到這位美女,他會力邀她加入星路演藝,好殺殺那自大狂的威風。
如果,是現在,……很冷,一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上帝!你要毀了我嗎?
以後遇到美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豈不都是先調查人家的性別嗎?
嗚嗚嗚……此恨綿綿無絕期……我的人生……
***
半個小時后,西新塔·克羅所手下的昆廷塔·瓊斯,已經調查出他們兩人先前訂的房間。他安排兩路人馬分別從兩條樓梯,悄悄掩近十樓的目標。一路人馬在一樓出口處監視,他親自帶剩餘一路人馬,準備從電梯快速直撲目標。
等電梯到達一樓,出來的幾人中,有一個讓他屏息的模特兒身材美女,甚至大堂內所有的人一致看呆——
黑色的中袖連衣裙,包裹著曼妙的身材,形狀優美的胸部,纖細的腰肢,臀部稍嫌瘦削但是很翹挺(塑身內衣的功勞)。黑色的波浪捲髮隨意垂著,蓋住了裸露的香背。雖然戴著墨鏡讓人無法仔細欣賞面容,但可以肯定是位絕代佳人。
美女輕移蓮步,溫柔的挽著男伴,兩人時而輕聲談笑,一起款款步出酒店。瓊斯看得心頭火起,旁邊那又老又丑的男人有什麼好!自己都比他帥上很多。哼,肯定是因為錢!他們那一副濃情蜜意的樣子看得人真刺眼!
一直目送美女走出門口,瓊斯才魂不守捨得飄進電梯。心中盤算著任務完成後,他就天天到這酒店蹲點,找機會向人美女獻殷勤,發誓擄得美人心。
等到他發現1004是空房間,再調查出五點以後所有新開的房間,並逐一確認直到找出那遺落著幾箱行李的732房間時——那對不怎麼般配的鴛鴦,已經在機場作登機準備了。
「為什麼我們不是回上海,而是去倫敦?」黃明等兩人在飛機上坐定后,不解地發問。
「連你都覺得我們應該回上海,還有誰不知道?」翻翻白眼。
他們匆匆忙忙趕到機場,立刻買票去中國,只怕沒上飛機就給人「請」去作客。
「哦……那到了英國怎麼辦?」
「休息一晚,從英吉利海峽的海底隧道去法國,再加入免簽證旅遊團去德國。然後從法蘭克福搭飛機到香港,再從香港坐火車回家。還有,所有開銷用現金,不要動信用卡。出入境記錄,他們一時半刻查不到,但銀行記錄就不能保證了。」
沉默了一會,諸侗靈的身心漸漸放鬆下來,困意襲上腦子。這一天實在是太刺激,嘟噥了聲:「我先睡一會。」就沉入了夢鄉。
一會工夫,諸侗靈養足了精神,睜開眼睛向旁邊一看,立刻嚇了一大跳。
這、這、這個黃明,他非要氣死人才成嗎?原來還認為此人智商略比豬類高些,現在才知道這種想法是嚴重侮辱了豬!
將玉手放在正睡得口水橫流的黃明頸間,狠狠搖醒了他。壓低聲音,窮凶極惡地問:「你的假髮、鬍鬚、眼鏡。還有我幫你化的那個妝呢?」
「咦?我們不是離開美國了嗎?幹嘛還扮那種變態?」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在逃亡?這架飛機上很可能有對方的人!他們發現我們消失后,大可以安排,每班飛機都上去一個人,等到目的地確認沒有可疑對象后,再回去覆命。」對方是炸別墅、傷警察這種事,都隨隨便便可以做出來的人,安排這點小事更不在話下。想到這裡,他要很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收緊還放在黃明脖子上的手。
「那、那現在怎麼辦?」黃明惶惶不安地追問。
諸侗靈陷入沉思,很快就要到倫敦了,他必須立刻拿定主意。
只能這麼辦!拉過黃明在耳邊悄悄議定。現在就祈禱跟蹤他們的不超過一個人。
過了半小時,飛機降落後旅客們開始下機。黃明衝到機艙門口拚命往下擠,把諸侗靈遠遠甩在身後。後者也不急,依然穩坐在原位,好像彎腰在整理絲襪。過了一會才站起來,隨著人群下機。
站在扶梯上眺望了會……
就是那個人了!三十四五歲、樣貌普通,就和普通的公司職員沒什麼區別。
諸侗靈心中一陣緊張,希望沒猜錯。這人一直離黃明五、六米遠,一下飛機就拿出手機通話。
悄悄尾隨著,直到看見男子跟著黃明進入同一間盥洗室后,諸侗靈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確定。
***
喬治·菲爾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原來以為只是無聊的差使,誰知道立大功的機會簡直像送到了自己面前——真的發現了要找的兩名中國男子中的一名。
據說這是大老闆親自關照下來的活,如果能表現搶眼,就等於打通了向上爬的大好前程。他可不想過了兩年,快四十歲時,還只能當這種打雜的小角色。
跟著出了盥洗室,喬治就看見一身白衣的男人沒出機場,而是去了售票處。
糟糕!飛機上不能使用手機,他剛剛下機后才通知上司和英國這邊的人手,上面吩咐他無論如何要先跟住人。
想了想,他裝作無意得緊跟在對方背後,然後聽到白衣男子買了兩張去法蘭克福最快的機票,兩小時後起飛的班次。喬治撥通手機向上面報告了這事。
繼續跟著白衣男子,因為對方很顯眼,他就遠遠尾隨。跟著跟著——怎麼又去盥洗室了?他想了想還是跟了進去。
推開門,只聽一聲性感的「Hi!」,抬頭,驚為天人!頸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諸侗靈將人踢開些,將修理中的牌子再度掛到門外,然後鎖死了門。
找出膠布將昏迷人的嘴巴封了起來,脫下絲襪當作繩索縛緊手腳。嗯,女人的絲襪果然強韌,難怪可以用來上吊。處理完畢,將俘虜扔進了單間衛生間。
「快點!去華盛頓的飛機還有半小時就起飛了。」催促著黃明,打開他們唯一攜帶的背包,開始了又一輪的變裝。
「為什麼好容易離開了美國,又要再回去?」黃明邊脫衣服邊問。
「首先,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歐洲,並且知道我們想去中國,所以想從歐洲偷偷潛回國風險太大。」
「其次,現在對美國本地的注意力已經被轉移,而且也不相信我們有膽子回去。」
「最後,這是最快離開這裡的班機,一旦追殺的人多起來,就算化妝得再好,難保時間一長不露餡。」尤其帶著黃明這個大包袱,諸侗靈對自己的演技是有著充分的自信的。
也是從這時候起,諸侗靈起了獨立逃亡的念頭。他必須找機會把黃明送離這場風波,自己一個人來應付的話,應該可以輕鬆脫困。
起先一心想著儘快回國,現在臨時出了意外,反而讓他重新衡估自己的計劃。說不定回國後會連累家人,這可謂最糟糕的局面。
他本是一抹遊魂,在這世界上並沒有他真正歸屬的地方。只是待在「家」時日一久,自然而然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出現危機,本能的就想回到溫暖的地方。
爸爸、媽媽、姍姍,放心,我會好好守護你們的。
接到消息趕至機場的人,怎麼都找不到那個喬治。
而且,他們在去法蘭克福的人群中,也沒有看見那個高個子、白西裝的中國男子,或者是他身邊那個美艷萬分的高窕美女。
等到夜間晚些時候,喬治被清潔工發現捆在盥洗室時,他已經因為憋不住而尿在褲子上了——雖然馬鋪一直離他很近。
而此時大西洋的另一岸,在華盛頓的杜勒斯國際機場,兩個身著肥腿褲、大T恤、頭綁綁帶、每隻手戴了三四隻銀戒指、臂上有著誇張刺青的嘻哈少年,打打鬧鬧的出了機場。
***
在舊金山住了兩周,諸侗靈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中國某著名影星和經紀人在美國失蹤已久的消息。
差不多是時候了,他這麼想著。回旅館后卸下女裝,他找黃明認真的長談了一整天。
結果……
原本,他以為溫柔媽媽的哭功堪稱天下第一,身為紅牌美人律師,她常常在法庭上聲情並茂,然後到關鍵高潮處,她會激動得無法言語,此時,一滴清澈無比的晶瑩淚珠緩緩滑下……如此柔弱女子,如此俠骨柔腸,令滿庭鬚眉皆汗顏己身的污濁。
某次,一厲害角色識破她的招數,出言譏諷,結果溫柔媽媽以委屈萬分的神情,木立於原地、渾身顫抖,然後開始無聲的流淚,淚水控制不住的嘩嘩向下淌。惹得法官在內全體男女同胞,一致對那狠毒萬分的陰險小人怒目而視。
要是官司輸了,法官大人經常會歉疚萬分的來道歉,彷彿自己成了踐踏正義、公理的大惡人。溫柔媽媽這時破涕一笑,含淚拚命檢討自己的不是,弄得人家心裡更是過意不去,同時再次深化了對溫大律師其人善良度的感性認識。
自從參觀了溫柔媽媽的幾場法庭風範后,諸侗靈猶如醍醐灌頂,在演戲時收放自如,令一眾名導演驚呼十年,不,是二十年一遇的天才出世了!
私底下,他封自己為「天下第二哭」。
但現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閉門造車,不知天高地厚。
黃明已經摟著他低低啜泣了十個小時,無論他跟黃明說什麼,就見對方輕輕搖頭,什麼也不說,一味的哭、哭、哭……
「我受不了啦!」爆……
第二天,黃明頂著黑眼圈開始練習歸國演講,時不時輕輕抽泣幾下。
此黑眼圈並非因為睡眠不足而引起——呃,任何人在精神瀕臨崩潰時,做出的暴力舉動都是值得原諒的……尤其暴力施用的對象,正是給予精神壓迫的來源。
2001年8月17日,美國西海岸時間上午十點,在洛杉磯國際機場一對情侶正纏綿告別。高大男子不停在女友耳邊囑咐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將來儘早聯繫他,有任何困難儘管來找他。
旁人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男人哀哀的神情仍然令人動容。
但是,如果他們看見埋在他胸口,那個美女呲牙裂嘴的表情,就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慨了。
呼,終於送人上了飛飢!
找了家網咖,諸侗靈給中國幾家主要的媒體發了電郵,通知他們明天黃明將意外現身上海的爆炸性消息。估計通過追查IP地址,自己在此地現身的消息很快將泄露,還是今天就起身離開吧。
走了出來,發觀八月的太陽還真猛烈!
感覺意外的輕鬆,在沒有了朋友、家人、甚至身份的現在。
眯眯眼,接下來該到哪裡去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