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弓長心中很煩,這一天的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又不是那種和氣生財的主兒,來了兩個吃餛飩不給錢的小混混,給他抄起有些年月的長凳打得哭爹叫娘。
小混混留下日後要你好看的狠話,互相攙扶著跑了,原本遠遠躲在一邊看熱鬧的人又重新坐回餛飩攤,吃餛飩的吃餛飩,啃燒餅的啃燒餅。
還有人哈哈笑著跟旁邊人開玩笑說:「那兩個小混混一看就不是這個區的,也不知是哪裡竄來的,竟敢在拾寶街的弓家餛飩攤上吃白食,簡直就是找打!」
李應閑等那兩個小混混跑遠了,才慢慢挪到餛飩攤前坐下。
看不出來這餛飩攤小老闆還真是說打就打,比混混更像混混!看他打人時的那股惡狠勁,嘖,還真不像善良市民!
「你對吃白食的都這樣么?」
「什麼?」弓長白眼一翻,不耐煩地問。
少年的問話聲變得更小,像是被嚇住了。「我說……你對吃白食的都這樣么?」
「幹嘛?你想吃白食啊!」弓長眼一瞪,那凶光射的。
少年這下不光是聲音小,連頭都低下去。「那這餛飩我可不可以退?還沒吃……」
「靠!」
可憐少年的臉都紅了。
有人看不過去開口了:「我說阿長啊,你這幾天是吃了火藥還是怎麼的,不就是一碗餛飩么,至於嘛!」
弓長不耐煩的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不關你的事!大媽!你吃你的!他是我弟,跟我撒嬌呢!」
李應閑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到。
大媽哦一聲,「原來你們認識啊,我說嘛。哎,小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呀?你是弓家的親戚?」
李應閑還沒回答,就聽弓長拉長聲音叫道:「大媽──你查戶口哪!你女兒就要放學了,你還不去菜場買菜回家給她做飯。」
「好啦好啦,才說兩句就趕人,我走我走。」大媽嘆口氣,起身走了。
「咳,你這樣不太好吧?說話這麼嗆……都是鄰里……」少年吞吞吐吐地說道。
弓長大手一揮,「沒事!」
抄起抹布過來收拾桌面,看到少年面前的餛飩一粒未動,眉頭一皺,罵道:「還不吃?都成漿糊了!別給我浪費!」
「我沒錢……」
「什麼?」
「我說我沒錢!」
弓長掃了他幾眼,掃得李應閑心頭冷颼颼的。他不會直接把那張抹布砸上我的臉吧?
「你吃了一個禮拜的餛飩麵條、燒餅,付錢了嗎?」
「……」
「傻笑什麼笑!我看你成天沒事到處亂晃,還不如放學後到我這兒來幫我洗碗!就這麼定了!去,吃完了把後面堆的碗給我洗掉!」
「哦……阿長哥,你不會是討厭洗碗吧?」
「你小子是不是也想找頓抽頭!」弓長端著碗,用手肘不輕不重地撞了少年的後腦勺一下。
李應閑悲哀地發現,自己被打竟然還樂得很?
七月二十四日,深夜,肚子還沒有完全挺起來的胖月亮在天空高高掛著。幾顆不開眼的小星星非要跑出來與明月爭輝,可惜比來比去都沒人家來的白、來的亮,只能羞愧地躲在雲後頭,偶爾跑出來眨眨眼。
見沒什麼生意,弓長看看手錶打算收攤。瞅瞅攤子邊上的洗碗盆,他決定再等等。
等誰?當然是等他家那個專用洗碗工!
說起他家那個洗碗工,弓長也有不少事放在心中理不清楚。
首先,那小鬼經常都是半夜三更跑到他這兒呼啦呼啦大吃一頓,埋頭把堆積成小山的臟碗刷洗乾淨,過一會就打著哈欠跑了,連話都說不上兩三句。
其次,那小鬼每次都會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偷看他。尤其是這幾天,那眼光都有點讓他吃不消了!
好吧,先放開那個小鬼偷看他的事。但你說他一個十七、八歲正值考試期的男孩子,怎麼會天天半夜十二點甚至一、兩點跑到他這兒吃碗餛飩?說是他在忙高中課程吧又不像。如果真是這樣,他弓長絕對不會耽誤他的學業,讓他幫自己洗碗什麼的。
問他,他只說白天有事要忙,問他是不是學業上的事,他又說不是。讓他不要再來好好學習,他又哭喪著臉說:「阿長哥,你是不是不想我繼續來吃白食啊?」
對於這個小鬼李航,他一直都覺得他很神秘,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認為小航……不是人。
你想啊,天天晚上到十二點才會出現在你面前的小鬼,每次出現還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痕,長得很可愛,面色卻蒼白如不見日光,周圍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裡來。
雖然後來知道他是李園的小孩,但李園啊,多神秘的地方!那麼古老的老宅中出來一、兩個鬼怪,應該一點都不奇怪不是嗎?
所以,李航這個小朋友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就連最好的朋友徐天,他也沒有跟他提起過。
是人?還是鬼怪?弓長不曉得也不想分辨。他只知道他喜歡這個小孩,這個小孩也絕對不會害他,他們的友情不同於其它人,但卻顯得更加濃厚,甚至有點接近血濃於水的關係。
直到長大的李航,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出現在他眼皮底下。
很自然而然的就接受了他,就像沒有那七年的空白一樣。說實話,他不介意那個孩子偷看他,甚至可以說他喜歡那孩子那樣看他,那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也許在其它人眼中,他弓長不過是個坐過牢沒學歷,只能在街頭賣餛飩的小混混,但在李航眼中,他應該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李航絕對不會看不起他。
何況那小子有什麼能看不起他的資本?他甚至連吃碗餛飩的錢都沒有!哈哈!
他一點都不覺得出身在李園的李航沒錢是件多麼奇怪的事情,他可是從小就看著李航被虐待著長大。要知道,不得寵的富家之子,有時候比平民百姓還不如呢!
胡思亂想一會兒,見少年還沒影子,心想他今晚大概不會來了吧。弓長嘆口氣,只好起身自己動手去洗那堆碗山。
真是的,小航不來,怎麼那兩隻也不見人影?難道不知道他弓長最討厭的就是洗那堆油膩膩的碗勺嗎!
「救……」
洗碗的動作停住。
我是不是聽錯了?
等了一會兒,弓長搖搖頭,拿起盆里堆放的瓷碗準備擦洗。
「咯嚓!」
這個聲音聽得很清楚,而且弓長很清楚這是什麼聲音,那是骨頭折斷的聲音。
「誰!」
猛地站起身,對著樓間小巷的陰暗角落,弓長喝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任何動靜。
弓長丟下抹布,抄起鋼勺飛快地向聲音傳來的小巷跑去。
小巷傳來物體拖動的聲音,但很快就停止了。不知道是放棄了還是……
路燈打不到的陰暗角落內,似乎有一大團濃濃的黑影。
「誰在那裡?出來!」
黑影沒有動。
「你再不出來我叫警察了!」弓長抓緊手中鋼勺威脅道。
黑影終於動了,隨著黑影走出,弓長才發現那一大團黑影屬於兩個個體。
「阿長哥,是我。」
「小航?」弓長驚訝萬分。「你躲在這裡幹什麼?剛才叫你怎麼不出來?那邊還有誰,讓他一起出來。」
從陰影中走出的少年抬起頭,對弓長很無辜地攤了攤手。
「你那麼凶,還拿著兇器,我哪敢出來。」
弓長看看手中的鋼勺,不太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兩聲,「我剛才聽到似乎有誰在喊救命,又聽到不太妙的聲音,以為有流氓欺負人……對了,裡面那個怎麼了?怎麼好像躺在地上?」
「阿長哥,你看錯了。回去吧,這沒你的事。」少年的聲音異常的溫柔。
弓長几乎是習慣性地皺起眉頭,「你讓開,讓我看看那人怎麼了?」
少年擋在弓長面前,溫柔卻堅定地道:「弓長,回去。我說了,這沒你的事。」
「小航!你還小,做了錯事想要彌補現在還來得及,讓我過去看看那人怎麼了。」弓長也很堅持。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男孩做錯事卻放任不管,而且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但就怕一時手重發生什麼難以挽回的後果。
少年似乎在嘴中咕噥了一句什麼。
「你說什麼?」
「我說,」李應閑清了清嗓子,「你不要後悔。」
「後悔?後悔什麼?」
弓長說完一把推開擋路的少年,走到那團黑影面前。
「喂,你沒事吧?」
躺在牆角的似乎是一個成年男子。
弓長伸手推了推,對方沒動。
「喂,你怎麼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弓長伸手想去扶起那人,一邊扶還一邊說:「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出手不知道輕重,我送你去醫院吧,醫藥費當然由我們這邊來付。這位同志?」
把人扶起來弓長才覺得不對頭。對方的頭軟軟地垂著,像沒有骨頭支撐一樣。骨頭……
弓長心中一驚,手自然探到了那人鼻下。
「對不住了,阿長哥。」
什麼?弓長剛轉回頭就覺得後頸一陣劇痛,眼前一黑。
李應閑覺得自己真的很冤。
今晚他跟平時一樣準備出門去吃宵夜,順便給人做洗碗工,結果等他走出李園不一會兒,就發現有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後面。
本來不想管這個跟蹤的傢伙,但考慮到帶他到那餛飩攤去似乎也不太好。天知道這些殺手解決目標的時候會不會殃及無辜,而據他對這些人的了解,這也不無可能。
一邊嘆氣自己往那個餛飩攤跑得太勤,以至於敵人已經把這當作了他的夜間習性,找到了靶子;一邊又嘆氣,自己如果真的再也不去那個餛飩攤又難過得緊,要斷好歹也得等他這陣癮頭下去啊。
兔子尚且不吃窩邊草。李錚,你三番五次派人在李園附近找我麻煩,難道你就不怕給你自己、給李家帶來麻煩?還是你有什麼特別理由,必須急著動手呢?
考慮來考慮去,花了大約十步的時間,他決定先把這個行動兩次都未成功的蹩腳殺手解決掉。
既然要解決,自然要把人引開,本來想挑一處遠地,結果那個殺手也不知是不是確定他只到餛飩攤處,竟然就在那附近埋伏了下來。
這下他要怎麼辦?
故意離開,敵人那麼聰明肯定能料到行蹤已經暴露。不離開按照原計劃去餛飩攤,那如果對方動手了怎麼辦?
時間、地點都不容許他猶豫,他除了假裝尿急往那條有公共廁所的樓間小巷走,也沒有其它地方可容他選擇。
當然,他還是選擇了。這條樓間小巷因為有個衛生狀況不太好的公廁在中途,到了晚上就幾乎沒有什麼人願意走這條路。
深夜十二點多更不會有什麼人影出現。
他既然會選擇這條路,早把附近地形踩探明了的殺手,自然也會把此巷當作一個動手最佳地之一,而且此巷四通八達,想要離開也容易。
所以他賭了,賭李錚心急催逼殺手加快動作,賭這個要殺他的人不會放過一個這麼好的機會,畢竟在餛飩攤前殺人,他還得多顧慮一個不穩定因素。所以對方就算會有所懷疑他的目的,但出於走險天性,對方應該還是會選擇跟上。
但問題是另一個人在哪裡?遠程射擊手真的很討厭。
對於這點,他也只能賭。對他來說,有時候生活就是一場賭博!
出乎他意料的,這個他心目中的二流殺手竟然在臨死前掙扎了一下。
而更出乎他意料的,他沒想到弓老闆的耳朵會這麼好,離他還有段距離,都能聽到將死之人從喉嚨口蹦出的一個餘音,而且還正確判斷了骨折的聲音。
如果李應閑此時知道弓長曾在監獄里過一年,而那一年中每天晚上他都會豎起耳朵,聆聽監獄里任何能聽到的聲音,以便隨時應付突髮狀況,他可能就沒這麼奇怪了。
更何況還是弓長最敏感的求救和骨折聲。而弓長每天睡眠那麼短,也是在監獄中養成的習慣。
不管怎樣,另外一個要釣的人沒等到,卻等到了提著鋼勺衝過來的弓長。他除了隨機應變也別無他法。
弓長醒過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瞅瞅周圍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前的景物仍舊沒有改變。
我一定是在做夢!
鑲嵌在圓形洞門四個角落的是鏤空的木飾,雖然陳舊,卻仍能看出華貴與厚重的帘子,一層層與外界相隔。
靠近洞門前是兩個如腰鼓型的木架,上面放著一對不知是玉石還是瓷器做的花瓶,洞門右手邊能看到近乎工藝品般美麗的窗欞,窗子很大,對稱的兩扇。
窗子下有一張發出深紅色澤的木書桌,書桌前有同樣質地花紋複雜的鏤空木背椅一張。書桌上左有硯台,硯台旁是個毛筆架,掛著大小不一各式毛筆。右邊斜斜放著一個類似紙鎮的玉石卧虎。紙鎮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香爐,香爐里插了一根未燃的紫香。
順著書桌往右看,有一個頂到天井的書架,書架上排著整整齊齊線裝的書類。書架邊上有個木架,放著各式古玩。再過來能看到個對拉門的雕花衣櫃,同樣的深紅色澤。
再看左邊,一排深紅色澤木質屏風後面不知道放著什麼。
床的兩頭各方了一個矮墩,好像是瓷做的,上面還描出了柳、荷、竹、梅四種代表四季的植物。
看看身上蓋著的東西,弓長迷惑了。
古時候有毛毯么?
再看身下墊的,好像也是厚厚的幾張毛毯。
「呃啊!」
弓長一驚,抬頭向洞門外望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厚簾。
急促的慘叫再次傳來,弓長這下再也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掀毯下床向洞門外跑去。
掠過一層又一層不知是什麼質地半透明的帘子,弓長看到了李航。
弓長再次告訴自己─我一定是在做夢!
紅中發黑的鮮血濺在李航孩子氣的臉龐上,明明那麼血腥,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他的腳邊躺了兩個人,一個脖子歪在一邊已經斷氣,一個血肉模糊但顯然還在垂死掙扎。
「你、在幹什麼?」弓長似乎沒有聽到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少年微微蹙眉,但隨即展顏一笑,「你等會兒,這個人曾經開車撞我,我以為是這個已死的傢伙乾的,沒想到是他,正好從他身上討回點利息。
「我一會兒過來找你,你先在屋裡休息休息。哦,對了,不要到處亂走,這裡到處是陷阱和機關,就是我也都還沒有完全弄清這些亂七八糟的地道。」
「小航?」弓長盯著少年被血污染的襯衫,完全不相信自己看見聽見了什麼。
少年輕輕嘆了口氣,似無奈又似釋然。
「小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
「知道啊。」你為什麼不像其它人一樣聽話呢?
「你!你難道不知道殺人是犯法的嗎!」一時,弓長頭大如斗。
「知道啊。可是他們要殺我,我只好解決他們啦。」
手忍不住撐住額頭,「他們好端端的幹嘛要殺你?不對,你、你殺了人你知不知道?」
「殺個把人很稀奇嗎?」
弓長無言,虎著臉快步走向李應閑,打算去奪那個尚有一口氣在的人。
「你要救他?」少年竟然鼓起臉頰,這讓他看起來更稚氣幾分。
「對……」像是在跟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說話一般,弓長語氣充滿無奈。
「那就沒辦法了,本來還想多討點利息的。」
「啥?」
嘆息中,少年手掌如刀揮下。
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動脈被割斷,大量鮮血如泉水般噴出。
弓長當場呆若木雞。等他反應過來,望著被割開頭頸死不瞑目的男人,不知是氣還是怎麼的,手不停發抖,完全忽略了少年僅僅用手掌就割開一個人頸項的事實。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瘋了嗎?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你是誰?你不是小航!」
這本來是一句氣話,但聽在有心人的耳中卻完全不一樣。
「沒錯,我本來就不是李航。」少年站起身,隨手踢開腳邊屍體,任鮮血染紅鞋面也無所謂。
「你說什麼?」聽了這句話的弓長反倒愣住。
「弓長,你記住了,我不是李航。我姓李,字應閑,出自李白《關山月》『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的應閑。單名誓。」
他不是小航。小航殺了人。
這兩個句子在弓長腦中不停盤旋。
深深看了一眼少年,弓長轉身向看得到的洞門走去。
「你要去哪裡?我說了,這裡的路沒我帶你根本走不出去。」
弓長轉回頭,表情嚴肅地說道:「我要去報警。不管你是不是小航,我認為你現在的精神狀態相當不穩定,如果你有害怕或悔過的意思,如果你因自衛不得不出手傷人,我說不定會幫你。
「但現在的你,簡直比我看到過最冷血的殺人犯還要可怕!你根本就不懂得生命的尊嚴!
「我不知道你那七年到底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你到底經歷過什麼可怕的事情,更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是小航,但不管怎樣你都不可以隨便殺人。
「對不起,小航,我必須去做我應該去做的事情。」
「站住。」少年,這時應該正式稱呼他為李應閑了,開口道:「你確定你一定要去報警?」
「沒錯!」弓長盯著對方眼睛,斬釘截鐵地答道。
「怎麼都不可以挽回?」
「要怎麼挽回?難道人死還可以復生嗎?」
「弓長,不要去為這兩個人得罪我,不值得的。」
「你在勸我還是在威脅我?」弓長給氣地笑了起來。
「你想怎麼理解都可以。」
「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要殺我滅口?這是什麼地方?李園?你就不怕我大聲叫?」
高大的少年聳聳肩,「你叫再大聲也不會有人聽見。沒錯,這裡是李園,不過不是在上面,而是在地底。」
弓長已經顧不得驚訝,也許這人沒有說謊,他確實並不是李航,李航絕對不會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
手探入口袋掏出手機,在按一一0的一剎那間,他猶豫了。
「這裡應該沒有信號吧。」
弓長確定屏幕上確實沒有信號,舒口氣重新把手機放入褲子口袋,想到自己也許根本不想把少年送進監獄,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還沒有走出兩步,幾乎和他一般高的少年已經擋在他面前。
「弓長,不要去。為了我,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好不好?」少年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傷心,口吻更近乎於乞求。
他不是怕警察找他麻煩,更不是怕李錚向他報復,他更在意的是……弓長會不會為了他做些什麼?不是為小航,而是為他李應閑!
「小航,你要明白,有些事情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弓長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是么……就算我是李航?」
「就算你是李航!哪怕你是我親弟弟,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變成一個冷血變態的殺人犯!你應該慶幸你不是我親弟弟,否則我寧願一拳打死你也省得你出來害人!」
李應閑看著面前怒髮衝冠的大男人,一雙眼睛染上了紅絲,嘴唇抿得緊緊地,雙手握拳死死看著他。
看到男人的腳才發現,對方連鞋也沒穿就跑了出來。
兩人對視良久。
「阿長,不要逼我。我本想和你共有秘密,只要你站在我這邊。我不想對你用一些……特別手段,因為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弓長只是看著他,表情像是第一次看見面前的少年一般。
又是輕輕一嘆,應閑覺得今晚他好像嘆氣太多了。這實在不像他,太優柔寡斷!
「你啊,你不應該給我理由。這都是你的錯,你真的不應該給我一個這麼好的不得不動你的理由。阿長,你知道么,我已經想你很久了……」
什麼意思?弓長無法理解對方最後一句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應閑笑,他在笑弓長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多可愛的人啊!
柔和的雙目因為微笑而彎起,嘴角邊淺淺的酒窩更讓人覺得這少年的天真無邪。至少弓長看在眼裡就是如此。
可他真的天真無邪么?
「其實……我基本上是個硬不起來的男人。」
弓長愣住,沒想到李航會在此時開口跟他說這樣不可告人的隱秘私事。轉念一想,難道這就是少年變得如此冷血麻木的原因?
似乎料想到弓長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李應閑微笑著接下去說道:「不,你不用為我感到抱歉,相反,我更應該向你道謝。
「因為你,三十六年來我頭一次感覺到什麼是真正的性衝動。不過,我並不喜歡男人,所以對你我仍然能用平常心待之,也不打算和你來段什麼。」
弓長張大嘴巴,都不曉得要說些什麼了。
「話說回來,原本我有三個方法可以解決你給我帶來的問題。」應閑笑咪咪地豎起三根手指。
「第一,殺了你。殺人滅口,自古以來都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可惜,我……捨不得。
「第二,囚禁你,直到我擺平所有事情。但弊處太多,是最不可取的辦法。
「第三,混淆你的記憶。」仔細觀察著對面仍面露困惑的大男人一舉一動,應閑收回手指,負手笑道:「權衡利弊,我決定對你採取第三種辦法。」
「哼!別告訴我你會催眠術。」弓長冷哼。
「呵呵,不全是,但也差不多。只是施展起來比較麻煩。」應閑指指院子里的石凳,「我們要不要坐下來說?」
「滾!」
「哈哈!」應閑毫不介意的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攔住弓長去路。
「但現在情況有了點變化。你看,本來我是打算用李航的身分和你相處一段時間,就當作是對自己辛苦的慰勞。
「如果今晚你聽我的話,轉身離開那條巷子,如果現在你能走回房間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也不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來激起你的情緒,好讓你容易……被引導。所以我說,阿長,你真不應該給我這次機會!」
眉毛一挑,弓長終於忍不住問道:「什麼這種方法?你想幹什麼?還有你到底多大了?」
擁有一張娃娃臉的千年老鬼呵呵直笑:「這是個好問題,我多大了?這還真得不太好算。阿長……」溫和無害的純真面龐仰起。
「我會對你很溫柔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