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天的病根，查了幾次都沒頭緒，幾個老醫生都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幸好，它這一場怪病，就像來時莫名其妙一般，退時也沒一點徵兆。也許是還年輕，掛了幾天點滴，它就漸漸精神了起來。在家裡開始喝些水、牛奶的流質，過了幾天還能吃兩口飯。

看著天天的病一天天好起來，再看看身邊重新對自己展露笑顏的藍天，劉思桐突然感覺自己被幸福的聖光所籠罩。呃……如果天天能完全康復，藍天能徹底接受自己，當然會更好。不過正所謂人不能太貪心，現在這樣的狀況，他真的真的已經很滿足了。假以時日，一切肯定會變回原來老樣子的吧，他在心中滿意的盤算著。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啊？」劉思桐愕然的看著一臉詭異笑容的藍天，不禁心中毛毛的。

忘了什麼東西？這可忘的東西著實不少，要是貿貿然回答，別自己多招出些罪名可就「有趣」了。打定主意，他死活不開口先承認，看看藍天指的究竟是什麼再說。

「你真的忘了？」

眼見藍天有些不悅，劉思桐咬緊牙關不鬆口：「沒、沒什麼啊……」

藍天眯起眼睛瞪了他一會，陰惻惻的開口：「原來你是真的忘了啊——我的生日？」

啊……啊！慘了，這下真是自作孽……

「當然沒有忘記啊！」別彆扭扭的開口，劉思桐絞盡腦汁想說辭：「不就是那次正好……遇到些誤會么，後來就給耽擱下來了。

「哦……」藍天釋然的長呼一聲，繼而扭頭繼續緊盯：「那現在我可以補收禮物了嗎？」

糟糕，小松鼠早不知去向了，劉思桐腦筋一動，對，明天立刻補買一隻當作賠罪！打定主意就開了口：「我說了是驚喜嘛，你現在先別問了，明天就知道了。」

藍天給他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多雲轉晴的跑去陽台溫室伺候那些花花草草。劉思桐抱著大病初癒的天天跟去，嗯，這個周末的天氣還真是宜人——眼睛被金色的陽光迷住，半眯著望向淡藍色的天空，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

突然感覺懷中天天的掙動，收回心神的劉思桐低頭順著它看去——咦？咦咦？

他就差點驚呼出口，最後激動的扯扯藍天問道：「這是什麼？」

看了眼，藍天微笑著解釋：「呵，這個是小松鼠，你沒見過？」

沒見過？當然見過。而且還很熟悉得很！

「那個……它怎麼會在你這裡？」

「哦，是我在路邊見到的……唔，好象就是我生日那天吧。也不知道是那個混蛋，居然把這小東西扔在那淋雨。我要是再晚些撿到它，怕是一條命都要沒了！」藍天殺氣騰騰的簡述經過，沒發現邊上某人聽得心驚膽戰，繼續表達著自己的憤怒，「實在是太混蛋了！好歹是一條生命，怎麼可以這樣虐待！要是給我發現誰這麼殘忍，非剁了他不可！」

眼眸迴轉間，終於發現一邊面無血色的某人：「嗯？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沒有……我只是聽了你說的事，也非常非常的氣憤！怎麼會有這麼不負責任的傢伙！要是讓我發現了，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收拾他！」

「哦……你別這麼激動。我隨便說說的，不過是看不慣這種隨便拋棄寵物的行為。其實領養一個寵物就和接受一個家庭新成員一樣。如果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毫無準備的領養寵物，在失去興趣后又隨手拋棄的話，對動物們而言實在太殘忍了。」藍天認真的說著，同時回身繼續伺候寒冬中頑強生長的花草們。

聽著他近似自言自語的嘮叨著，劉思桐的唇角弧度忍不住越翹越大——他，正在傾聽這個人的心。

***

禮物、禮物……實在是煩惱，究竟該補什麼生日禮物好呢？為了這個問題，劉思桐就差揪光自己一頭青絲。

送禮本來就是件超麻煩的事，尤其對象是自己急欲討好的人時，這種麻煩立刻被放大了十倍。

以他對藍天的了解，居然還是想不出個頭緒。印象中，藍天他什麼都不缺，成天笑呵呵的沒煩惱似的。可是這問題已經拖了幾天，再拖下去只怕藍天大人要心生不悅了。

其實呢，劉思桐倒不是沒想過把自己扎個蝴蝶結送上去，可不用想就知道，這麼變態了一把的下場。

想著想著，又抓了電話在手中。如今一閑下來，就忍不住的想聽聽對方的聲音，知道他在幹什麼想什麼。很傻，但情難自禁。

剛要播號碼，忽然一個念頭閃進腦海。

「過來過來，你先嘗一口。」

廚房間傳來悄聲說話的響動，劉思桐聽見了探頭望去，原來剛燉好的土豆燉牛肉，藍天一開鍋就挑了最壯實的一大塊給天天少爺先飽口福。呵，算了，天天一場大病，好容易撿回命來，是該好好優待。這麼想著，他又悄悄縮回了頭，不去打擾兩位天天之間的小秘密。

差點失去，才知道擁有時的寶貴。身邊最重要的親人朋友，總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傷害時的威力也格外強大。如果不是重視的人的話，那就算被砍個十五六刀，也只不過會覺得憤怒，而非心痛。

貝龍暗中刁難「天天寵物」的事他已經知道。不過藍天已經告誡過他不得多管閑事，因為某人自己的仗要自己來打。尤其他們之間的關係特殊，用藍天的話來說就是：「這是我和貝龍之間的問題，在認識你之間我和他了斷乾淨了，現在不過是老問題的小尾聲。你要是來橫插一腳，我就沒了立場。明白不？不明白的話，哼哼，我們普通朋友都沒得做。」

在半威脅半強迫的情形下，劉思桐被動的接受了藍天單方面做出的決定，唉……罷了罷了，有前科的人是沒有發言權的，自己還是安分點儘早討回歡心是真的。

想起現在自己頭上這個「普通朋友」的頭銜，還真是忍不住想一掬同情淚。昨天自己厚著臉皮，施展磨人功，成功把藍天磨下來過夜沒走。結果一早起來，藍天一本正經的說，「就算上過床我們還是普通朋友，你放心，這對我們的實質關係沒有本質影響，所以心理負擔不用太重。」

頓時，某個被勸說「心理負擔不用太重」的人，從輕飄飄的半登仙狀態化為泰山壓頂般的苦惱相。

唉……劉思桐突然發現，最近「唉」這個感嘆詞使用頻率劇升。估計再這麼普通朋友下去，連華髮都要生出來了。

「開飯了！」

聞聲回頭，穿著圍裙的藍天端著鍋子從廚房出來。

隨之而來飯菜香味中，夾雜著某種淡淡暖暖名叫「家」的味道。

用過了飯，這兩人一貓的「三口之家」正靠在一起看電視時，劉思桐終於開口：「藍，你的禮物我帶來了。」

「哦？」

藍天頓時來了興趣，只見劉思桐起身翻了半天，拿出個紙盒。

「手機？」一時有些失措。

劉思桐笑了笑：「過去的事我們不再提，你開店要是消息不靈通總歸吃些虧，而且我也希望能隨時隨地找到你。當然，接不接受都隨便你，大不了我拿去退。」

純黑色的機身，恰好是自己喜歡的穩重款式，輕輕掂在手中，藍天舒了口氣：「你明知道我不會拒絕……唉，還是謝謝了。」

抬頭，看見劉思桐欣喜的面容，藍天撩了下額發，慢悠悠開口提醒他：「不過，你不是說從外地給我帶禮物回來的嗎？為什麼發票是本地的？」

「這個……」

頓時，某人表情凝結。

「那、那……那聖誕節我請你出去玩？」被暴扁過後，劉思桐趕緊提出補償的建議。

「聖誕節啊……」藍天微微神往，慢悠悠的開口：「好啊……時間真快，一眨眼又到這時候了。」

***

站在平安夜的街角，身邊而過的不少是舉止親密的情侶。伸在口袋中的手，握了握掌中的手機，藍天只覺一陣安心的暖意。感覺和劉思桐之間有道無形的牽絆，越來越緊密，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

難得的聖誕夜，是屬於情侶們的日子。用劉思桐的話來說，他們要創造很多很多的回憶，等將來年紀大了，再也走不動的時候能慢慢品嘗。所以今天一定要兩個人好好慶祝。

他說那一句話的時候，真讓人有落淚的衝動。突然間強烈的感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會再孤單無助了。

早早關了門，將所有的煩心事丟在腦後，提前趕到與情人相約的地點，惴惴的等待著。好久沒體會過這樣激動期待的心情，一時間真有些難以自持。

「天！」

熟悉到無法錯辨的嗓音，令藍天足足愣了兩秒才回過身。貝龍的存在感強烈的讓周遍行人路過時紛紛側目。

深吸口氣，鎮靜的看向他，藍天一時間有種重新落回原地的感覺。

「請問有何貴幹？」

「我想見見你。」

簡略的對話后，兩人再度無言相對。不再咄咄逼人的貝龍，反而讓藍天不知如何應對。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熱鬧街道上這唯一安靜的小角落，也不再安靜。

「藍，我在街對面。」

聞言藍天立刻轉身看去，果然那串流不停的車龍後面，那遙遙揮手的身影牢牢佔據了視線。

「我看見那人了，是那個叫貝龍的對吧？」藍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劉思桐又說了下去：「放心，我不會再誤會什麼。你們有話要談吧，我先在這邊等一會好了。」

沉默片刻，藍天堅定的回答：「謝謝。沒幾句話，等我，我馬上就會過來。」

「嗯，我等你。你不要著急。」

放下電話，微笑著看向貝龍，「我們好好談一下吧。」

「我來，是想來告別的。」聽了這話，藍天挑挑眉沒有其他表示。

「可是一見到你，我又後悔了。」

「……」

「小天，還記得我大四那年一起過的聖誕節嗎？」

怎麼會不記得？那次他們步行了兩個小時，來到郊區那所教堂。擠在虔誠的信徒間，一起迎聖嬰、聽聖詩，感受著神聖的氣氛。人漸漸少了后，兩人一起跪在神前，在聖水的庇護下，祈求這段禁忌的戀情能受到祝福，一生一世的祝福……一生一世……

指甲輕輕掐了下掌心，從沉迷的往事中回神，抬頭正視前方微笑：「記得，永遠都記得。雖然我們已經不在一起了，曾經的美好，我還是記得。不過，也就記得而已。」

看著藍天平靜真摯的笑容，貝龍一陣陣的心痛。想用共同的美麗記憶來挽留，卻發現真正不可自拔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真心溫和的情人，純潔美好的愛情，被自己親手毀掉了之後才明白其珍貴。

接到藍天那通宣戰性質的電話后，他終於坐不住了，究竟是什麼讓曾經那麼相愛的兩人鬧到這地步？這期間，他了解了數年來發生在藍天身上，而絲毫不知的事。原來在自己背過身去的時候，他正在默默受傷。原來，自己一直在傷害他！

「如果……」才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如果，什麼是如果？

到了此時此刻，哪怕竭盡全力的喊破喉嚨，也無法將自己的真心傳達到對方那裡了。無論是怒吼還是流淚，都已與他無關。他們是完全無關的兩個人——這一逃避著拒不承認的認知，瞬間無比清晰的湧上心頭。

不戰而逃不是自己的風格，貝龍這輩子從未遇過這麼艱苦的戰鬥，強逼著自己開口，「對不起，那次你病得那麼重我還丟下你。真的很對不起……」

「嗯……沒關係，我早就沒事了。」

「藍天，我們……真的已經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了嗎？」見藍天毫不猶豫就要開口回答，貝龍一陣心酸，第一次有了落淚的衝動。低頭逼回淚水，搶在前面開口：「十年了，這十年我雖然有過逢場作戲，但心裡從來只有你一個人，包括現在。回來，好嗎？」

明知沒有希望，仍不願放棄。當藍天轉身離去后，才知道孤單的寂寞。數度在黑夜中被後悔啃噬心靈，回來，好嗎？

曾經深愛的人對著自己剖心剖肺，藍天也忍不住動容。待出口的話堵在喉中，一時複雜的看著對方。

「小天……」

天色更深上了幾分，沿途的路燈一起綻放了光華，抬眼望去，兩條光帶延綿著向遠方而去。側首望去，只見街對面劉思桐默默守侯的身影，被路燈勾勒出淡淡的輪廓。藍天痴痴的望去，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容，卻萬分肯定他一定也在看著自己。

心漸漸平了下來，沒有回頭，他依舊凝視著街對面：「對不起，貝龍。現在、以後我想回去的地方，只有他身邊。所以，只能對你抱歉了。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已經兩不相欠。」

一聽此言，貝龍忍不住了的將臉埋入掌中。從未體會過的傷心、脆弱、後悔，瞬間遍布心頭。

對不起，親愛的。我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做錯了，可惜已經沒有補償你的機會。不忍心再逼迫你，所以如今只能眼睜睜看你離開，原來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未出口的話千千萬萬，全都化為一滴淚。

聽見響動，藍天驚訝的回頭——

「不要看我！」平地一聲吼，不想讓藍天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藍天依言回過頭不再看，聽著身後的抽泣漸漸轉低至無。

「藍天，我最後拜託你一件事。」打理好了自己，已經看不出貝龍剛才失態的痕迹，「讓我見見那個傢伙。」

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他口中「那個傢伙」指的是劉思桐，藍天苦笑著點頭：「好啊，馬上。」

回身沖對面揮揮手，示意那個正在當電線杆的傢伙快過來。收到信號，五分鐘后劉思桐就微微喘著氣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就他？」貝某人上下打量著眼前這毫無氣勢的書生，忍不住心生惱火——自己居然敗給這麼個傢伙。

「沒錯，就是他。」聽出貝龍口氣中的不屑，藍天不由心中來氣，立刻搶著回答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劉思桐在一旁參觀著兩人視線中無言的交鋒，摸摸鼻子決定還是開口問下主題比較好：「藍，這一位是……」

「鄙姓貝，貝龍。很高興見到你。」雖然說話人的面部表情，與之宣稱的「開心」二字有著莫大的反差，可還是謹守禮儀的伸出了右手。

「啊……很、很高興見到你。」劉思桐忙不迭的迎握而上，儘力表達出鎮定的感覺，努力為一邊臉色不善的藍天撐足面子。

「劉先生是吧？久仰了。」貝龍一笑，話鋒跟著一轉：「我也不繞彎子了，我是藍天以前的男友。我們交往了整整十年，而我聽說你才認識藍天不到半年。」

「貝龍！你什麼意思！」藍天一聽不對連忙打斷。

「沒什麼，只不過有些話想和劉先生聊聊而已。」

劉思桐輕輕碰了下藍天的手，讓他別激動，然後他穩穩迎著貝龍開口：「你們的事我聽說了不少，不過這都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就像我也有自己的過去，一味向後看並不是樁好事情，重要的還是接下來的日子。再說時間長短並不是關鍵，而在於是否真心以待。」

輕哼一聲，貝龍繼續責難，「我能讓藍天一輩子衣食無憂，他喜歡做什麼我都有辦法成全他。比如他要開寵物店，我能幫他開一家最大寵物店。」

看了看滿臉寫著「誰要你多事」的藍天，劉思桐微笑著承認：「這些我的確做不到。所以我只能什麼都不管他，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煩惱聽他訴說，他開心我就為他高興，他生病我照顧他，如果他對我不滿意，那我就努力改進。我能為他做的就是這些，也只有這些而已。」

他微笑著看著貝龍，真正的微笑著。周遍的喧囂一瞬間似乎褪去，有什麼東西悄悄的生根發芽。

終於，貝龍嘆了口氣，疲憊的微微合眼。再睜開時，深深看了下眼前不知不覺交握雙手的兩人。

「不要忘記你今天說的話。」轉身，毫不猶豫的離開。有些東西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也許，終有一天會全部明白吧。但他知道，今天自己敗了，徹徹底底的敗了，連同過去十多年的人生一同敗了。

「藍，你餓不餓？」

「當然餓，你說晚上請吃大餐，我從中午就開始留肚子了。」

「哦……」劉思桐撓撓頭，「可是我訂的位子，遲到二十分鐘就取消。現在……應該已經沒希望了。」

「哈？那怎麼辦？」藍天差點哀號，實在這民以食為天，吃飯皇帝大。尤其今天這種日子，到哪裡去找地方吃飯啊。

劉思桐猶豫著開口：「昨天還有點剩菜，有半棵白菜……要麼我們回家吃？白菜雜煮湯怎麼樣？」

「你……」天地茫茫，一時間藍天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恨恨的答應下來：「好吧，那就回家吧！」一邊在心底將好死不死挑今天出現的貝龍罵了個狗血噴頭。

「呵，回家回家咯。」劉思桐突然心情大好。

「喂喂，你幹嘛提到回家的事情就這麼興奮？」藍天犯疑。

「沒有哇，我只是說回家嘛。」

「不對！一定有問題！」

「哪有啊……」

……

其實，他只是很高興回到自己和藍天兩個人的家而已，哦，還有天天。

回家——真是個好字眼。

攔不到計程車，等不到公交車，兩人徒步走著。突然傳來的聖歌將他們的腳步留住。

原來不知不覺中，路過了教堂門口。謝絕了門口熱情信徒們的邀請，他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聽完一曲平安夜的頌歌。

回頭，相視而笑。

「MerryChristmas!」

「Godblessyou!」

一開門，「喵～」的一聲，天天飛快的撲上前來。

「乖，對了，你還沒吃飯！」藍天突然想起這麼重要的事，大呼小叫的抱著天天進了廚房。

劉思桐微笑著跟進：「我來幫忙煮湯！」

沒有聖誕大餐只有家中剩菜的平安夜，忽然變得很美麗。

因為，這是屬於兩個人的回憶——要留待將來某天老得走不動時分享的回憶……

上帝愛世人，有情人幸福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