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霧瀰漫,滿室熱絡喧嘩。
「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一瞬間煩惱煩惱煩惱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委屈自己--沖啥小?」高亢歌聲中斷,瞪著被推開的包廂門。
「歹勢。」包廂門一推到底,大批警力湧入。「沒要衝啥。來,麻煩你下來,證件借我們看一下。」
「看證件?」高歌的男人一頭金黃刺蝟頭,滿臉通紅,看著甚有喜感。他掏出手機,眯眼盯著螢幕好一會,瞭然地開口:「十二點了喔……但是警察大人,我們都成年了,免看啦。」
「嘿啊,長官,我們都大四了,看臉也知道,不用再看什麽證件啦。」
「配合一下,只是看個證件就好。」七、八名員警隨後上前,錄影、翻動檢視桌面。
「不是不配合啦,你看我的臉也知,我這張臉難道像國中生還是高中生?」
「就是這樣說。阿Sir,我們這些同學都是守法好公民,暑假打完工出來唱歌輕鬆一下,沒犯罪,不用查我們啦,浪費你們時間而已。」
員警沒得商量。「不拿沒關係,等等統統跟我回警局。」
「矮牙別這樣,馬上拿、馬上拿……靠妖,健保卡可不可以?」聽聞得進警局,數十名年輕男女立即起身,一字排開,配合地摸出身上能用上的證件,忽有幾名穿著別於警服的男女魚貫進入包廂。
他們不分性別,同穿深藍色上衣長褲、同色帽子,腰間系有深色寬皮帶;上衣左胸口、背上、袖上,皆有黃色「海關」兩字;為首男子手握牽繩,站立在男子身側的大狗仰著頸,蠢蠢欲動。
「不好意思喔,我們的狗會靠近聞一下,謝謝。」海關領犬員稍揚聲道。
「聞什麽?」
「哇--好可愛!那是什麽狗?」
「好像是拉拉。」
「我上次在機場也有遇到,就腿很短那種有沒有?」
「短腿那個叫臘腸狗啦!」幾名男女看著大狗,熱烈討論起來。
「機場那個不是臘腸,是米格魯。我家有養,所以我知道。」
談論未獲回應,金毛刺蝟好奇一問:「長官,你們那是什麽狗?」
「拉布拉多。」領犬的男子應了聲。
「真的是拉拉耶。」
「長官,那要聞哪裡?我很怕狗啦。」
「牠不會怎樣,聞一下就好。」領犬員只淡聲說道,隨即下了指令,大狗上前,仰脖嗅聞這群男女。
「……哈哈哈,怎麽會聞這裡……」大狗的鼻子自腳底一路往上,在臀部左右來回嗅聞。「好害羞……」
「這樣好奇怪……牠會不會咬人?」怯怯地看著朝自己愈來愈近的大狗。
「不會。我們的狗不會咬人,別擔心。」一旁手持錄影機的女性關員看著螢幕,語聲持平地解釋。
「真的嗎?可是我很怕狗……」
稍長的時間,並無查出任何毒品,一批人往隔壁包廂進行下一個工作。
汪御書轉出洗手間,一看向長長廊道,如此陣仗令她頓了幾秒。她看著方從男廁走出的男人,問道:「怎麽這麽多警察?」
「應該是臨檢。我之前遇過一次,似乎是周末比較會遇上。」趙睿丞姿態斯文地拿著方巾按乾雙手,將方巾收進口袋,他握住她手腕,略有安撫意味。「不用怕,通常只是看個證件。」
「不是怕。第一次在KTV遇到,感覺有點新鮮罷了。」她笑了笑,忽發出輕訝聲:「為什麽有海關的?」
方才一眼,被警方那陣仗引走目光,未見著角落背著她這方向的男人與他身旁的犬只;男人深藍色短衣長褲,背上兩字「海關」甚清楚;此刻,那一人一狗安靜立在他們的包廂門前。
趙睿丞看向包廂門前的一人一狗,道:「大概是查毒品,等等應該會查到我們那一間;現在放暑假,可能有小朋友在這裡開什麽毒品趴,反正與我們無關,我們唱我們的歌,難得這麽開心,該好好放鬆。」
「嗯。」她輕應一聲,目光含著情意。
趙睿丞在她額上印了一吻,領著她朝包廂移動。經過一人一狗身前,開口一句:「抱歉,借過。」隨即推開包廂門,裡頭高昂歌聲透了出來。
男人稍退一步,只看了裡頭一眼,便將目光挪向正欲跨進包廂的一對男女,在女子忽然頓步側首看他,兩人目光交會時,他沉靜目光微有波動。
「怎麽了?」趙睿丞察覺情人的遲疑,順著她目光看向仍立在那的男人;他對上男人的目光,只覺這男人眼神缺乏禮貌,就這麽直直看著他。他們認識?
汪御書搖首甜笑,視線挪向那深藍制服男人。「你們現在也要跟著警方工作嗎?我以為只有在機場才能看到牠們。」語末,指指男人腿邊的大狗。
卓睦均目光在趙睿丞面上停留一會,再緩緩看向女子。她一臉清秀,噙著甜美笑容,他想,她與身旁男子是何關係?
沉默數秒,在女子露出困惑神色時,他才低聲開口:「一切配合警方。他們有需要,就過來。」
汪御書微微一笑。「我上次在機場有看過--」
「表姊夫、表姊,你們小兩口杵在門口乾嘛?怎麽去個廁所去這麽久?不是在廁所干什麽勾當吧?」
「閉嘴。」趙睿丞朝包廂內笑罵一句,手勁微緊,拉著汪御書進包廂。
門掩上前,汪御書忽側臉看了看男人腿邊坐姿端正的大狗,只覺喜愛;她眼一眨,不期然對上男人帽沿下的黑眸……那是什麽眼神?質疑嗎?還是……不,她與他並不認識,他能有什麽眼神?是自己眼花了吧。
她彎眼微笑,溫柔秀雅。她方才是想告訴他,她大學畢旅歸國時,曾在機場遇過防檢局的檢疫犬;她原就喜歡狗,當時見到穿著制服背心的檢疫犬時,喜歡得不得了;可今日見著拉拉穿著海關制服,她更喜愛了。
「御書,發什麽呆,快來啊,酒都開了。」親友一喚,汪御書回神,和趙睿丞並肩坐。
「還真的開酒啊?」看著桌面上那瓶紅酒,汪御書綻笑。
「當然!早就要慶祝的,拖到現在你都要正式工作了才有時間聚一聚,不好好慶祝怎麽行!」汪舅舅杯子一抓,咕嘟咕嘟倒了一大杯。
「爸爸爸!那是紅酒,不是台啤,不能這樣喝啦!那一瓶要兩千八,你這樣喝超不浪漫又超浪費的。」表妹哇哇叫。
「浪費?喝下去還不是一樣都要尿出來!」汪舅舅杯子一推,紅著臉笑,「御書,舅舅敬你,恭喜你考上空姐,以後舅舅出國,機票可要打我對摺啊。」
「打折?」汪母揚聲,笑說:「你當御書是開旅行社的?我這個媽都沒這福利了。」
「舅舅,我們不賣機票的。」汪御書補充:「我頂多就是以後有機會飛歐美線時,幫舅媽帶包包回來。」
「真的嗎?御書,那你哪時會飛歐美線?哪個國家?你真的可以幫我買包包?」舅媽眼睛亮晶晶。
「不知道,要看接下來的班表;但我聽學姐們說,剛開始都只是東南亞線。如果真的迫不及待想買,我可以請學姐幫忙帶。」
「那樣太麻煩人家,你剛進去,菜鳥一隻,不要做這種事。」汪父提醒。
「不會啦。學姐她們有在代購,還有成立臉書粉絲團幫網友代購。」
汪御書一畢業便參加星華航空的招考,經過初試、複試、筆試、體檢、職前訓練,再到三趟的OJT,然後三個月試飛期……這近八個月的過程後,才成為正式的空服員。
她自小與舅舅一家親,得知她成為星華航空正式空服員,馬上訂了KTV包廂,說是為她慶祝;舅媽還燉了雪蛤,用保溫瓶帶來;小表妹的男友家中開洋酒行,也特地拎來了幾瓶紅酒。
她想,再無人比她幸運比她幸福了。有支持她的親友,有溫柔相待的男友,如今又有空姐這份不知羨煞多少人的工作,她的人生再順遂不過。
「代購?」小表妹疑惑,「但是要被那些空姐賺吧?」
「當然啊,不然人家幹嘛幫你買。」汪舅舅打了個酒嗝,舉杯,「御書,來,舅舅敬你,今天要好好陪舅舅喝。你都不知道你小時候多可愛,你媽每次帶你回娘家,舅舅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她手裡搶過來抱。你也算我半個女兒,你能考上空姐,舅舅我很高興,哈哈哈……來,跟舅舅喝一杯!」
「御書酒量不好,還是我來吧。」趙睿丞拿過女友手裡的杯子。
「又不是你考上空姐。」汪舅舅擺手道:「不管怎樣,今天御書都要跟我喝一下。」
「可是--」
「沒關係的。」汪御書打斷男友的話,看著臉紅紅的舅舅,撒嬌地說:「舅舅,那我陪你喝兩口好不好?」
「好,就兩口。」汪舅舅舉杯,汪御書微笑,杯子與之輕碰,喝了兩小口。
擱下杯子,汪舅舅紅著臉,兩眼直盯趙睿丞。「喂,我說睿丞,你打算哪時把我們御書娶回家?」
趙睿丞一愣,未有回應。
「娶回家?你是在說醉話?御玟二十八了都還沒嫁,御書才幾歲?我可沒想讓她這麽早嫁。」汪父一首歌還未開始唱,聽聞小舅子驚人問話,轉首插話,就這麽一眼,他覷見了趙睿丞面上的不自在。
「御書二十六了吧?」
「對,二十六歲,還年輕。」她看著舅舅,指指一旁認真研究點歌簿的汪御玟。「姊姊也才剛訂下婚期,我還早啦。」
「哪裡年輕了?你媽二十六歲時,你都生出來了好不好!」舅舅看向趙睿丞,揮舞著兩手,說:「睿丞,你怎麽想的?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們御書?我告訴你們大家,二十六歲好像很年輕,但是結婚又不是今天說結馬上就能結,還要見家長、選餅、拍婚紗,事情很多的,早點打算才好嘛。」
打個酒嗝,有了醉意的汪舅舅再道:「阿如果睿丞沒有打算娶我們御書,御書就要趕快再找對象啊,找到了又要時間談感情。你們算一算,到時候御書就幾歲了?」
「你這意思是睿丞沒打算娶御書?」汪父想起方才趙睿丞那不自在的神情,立即轉看他,表情嚴肅,「睿丞,你真的像御書舅舅說的那樣,沒打算娶御書?我只是希望御書不要太早嫁,但從沒反對你們在一起。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我看趁早分一分好了。」
包廂忽然安靜下來,汪御書見狀,稍稍一愣,笑了一下。「爸,睿丞又沒說什麽,舅舅只是假設的問題,你不要這麽緊張。」
「我在問睿丞。」汪父盯著趙睿丞,問:「你有計畫什麽時候結婚嗎?」
「姊夫你嘛奇怪,剛剛說不要讓御書早嫁,現在又追著睿丞問。」汪舅舅真醉了,紅著臉頰呵呵笑。
「那不一樣。我要不要給她早嫁是一回事,他有沒有心要和御書在一起是另一回事。」汪父執意要個答案,「睿丞,剛好今天大家都在,趁這機會你說說看你對婚姻的計畫,我心裡也才有個底。總不能真交往了幾年,你才說你根本沒打算娶御書,那她青春不就白白浪費了?」
「計畫……」趙睿丞側首看著情人。她秀雅的面容浮上兩抹紅,眼神略有期待,他眸光輕爍,沉默好一會。
汪御書看著他,笑弧漸難維持。他是不是沒打算與她結婚?難道與她交往,不是以結婚為前提?但她是啊。
「睿丞,這問題你要想這麽久?」汪御玟開口問。
「表姊夫,我都這樣喊你喊這麽久了,你真的沒打算娶我表姊?」小表妹也忍不住湊上幾句。「我平時跟你那麽好欸,我真把你當姊夫了。」
不明白是因不想他為難,還是不想令自己陷入更尷尬局面,好像在逼著他給承諾似的。汪御書笑了一下,以玩笑語氣試圖化解這刻氣氛:「你們不要這樣追問他,好像迫不及待要把我推銷出去。」
趙睿丞手心覆上她的,緊緊牢握。「伯父,我只是想,御書剛考上空姐,正要開始她的夢想,如果太早談結婚,也許會影響她的工作。」
「會影響嗎?」小表妹抓著一包零食吃著,疑惑開口。「我記得空姐結婚還是可以飛啊,難道是我記錯?還是規定改了?」
「我意思是……」趙睿丞看著汪御書,專註誠懇地開口:「提親、拍婚紗照這些事都需要時間,御書才剛成為正式員工,她是否有剛好的假期可以準備這些?萬一沒有,她能請假嗎?真請了假,公司會不會對她這一個新員工有意見?」
他神色如此溫柔,姿態坦蕩蕩,握住她的掌心堅定有力,汪御書不禁微笑開口:「爸,睿丞說得對,我才剛成為正式員工,至少要滿一年才有特休假,要是現在就談婚事,好像不是太適宜?」
「我只是要你給我一個肯定。你確定你是以結婚為前提在跟我們御書交往的吧?」汪父仍堅持態度。他是欣賞趙睿丞,但方才那一眼,似在這男人臉上看見不自在;他不自在什麽?真沒打算和御書結婚?
「當然是,這個無庸置疑。伯父請放心,我真心喜愛御書,她工作穩定了,我會找時間做正式拜訪,也會安排機會先讓御書見我爸媽。」
聞言,眉頭總算舒展。既然有打算見家長,那肯定沒問題。汪父笑,「如果有這樣的打算是最好,我不喜歡年輕人那種玩玩的心態;我也不是說交往就一定要結婚,是那種心態要正確,如果只是抱著玩玩的想法,感情怎麽會真誠?我--」
「好了,今天是來慶祝的,孩子都這麽大了,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汪母出聲,遞出麥克風。「這首你的歌,難得來唱歌,要放鬆一點。」
「噫,海波浪喔,這條我會唱,我最會唱這條了……來喔,姊夫,我們一起唱。」舅舅拿起麥克風,開始哼歌,氣氛再次被帶動。
「你生氣嗎?」趙睿丞盯著情人眉眼彎彎的側容,試探地開口。
「生氣?」她眨眨眼。「生誰的氣?」
他展臂擁住她,道:「我。我怕你氣我沒給你一個肯定的計畫。」
她在他懷裡低下眉眼,欲言又止。她沒生氣,只是有點失落。她以為這近一年的感情,從認識,進而交往,再到他支持她考空勤,他們之間應該是有共識會這麽走下去,但他似乎並未考慮到結婚層面。
是他不夠愛她?不,他當初追求得緊,即便已交往近一年,他看她的眼神始終情意滿滿,有時炙熱得令她不知所措。那麽,他真是為了她工作著想?
也許是她多心,畢竟才交往一年,他會多方考慮也是合理。抿了下唇,她看他英俊的臉,「你是擔心我工作,我了解,所以不需要生氣啊。」
趙睿丞垂下眼帘,在她秀氣飽滿的額上輕輕一印。「謝謝你的體諒。我保證,絕不辜負你。」
她對上他視線,極認真的表情。「我只要求感情忠誠,所以你只需要忠誠,我什麽都可以不在乎的。」
他目光微微一閃,低首吻她眼皮。「我知道。我對你也只有忠誠。」
她笑了一笑,眼神晶亮,兩手輕輕抓在他腰側,「哪天我就突襲檢查,故意不告訴你我的班。」
他點點頭。「歡迎。」
「真的?」她仰著臉,他只需再低下一點,便能吻住她。
「真的,隨你突襲。」輕輕啄了一下。
汪御書微紅著臉。「大家都在欸。」
「有什麽關係?我們是情人,他們不--」
「不好意思,麻煩一下,證件讓我們看一下。」包廂門忽被推開,幾名員警進入。
一陣錯愕,歌聲中止,紛紛起身。「臨檢哦?」半醉的舅舅還握著麥克風,眼神略顯迷茫。「我知道!喝酒不開車,我等下不會開車,放心放心!」
「不是啦爸,好像是查毒品。」海關關員已帶著犬只隨後進入。
「緝毒犬隊的,剛剛我們在門口有遇見。」汪御書起身,目光朝門口看去,只見方才所遇那名領犬員,在這刻帶著他的犬只進入包廂。他看了過來,眼神像探究,她稍愣,只微微一笑,低首翻出包里的證件。
明白唱歌被中斷的心情,員警態度甚客氣。「不好意思,工作職責,打擾你們也是不得已,證件看一下,讓狗聞一下就沒事了。」
「這個狗狗就是緝毒犬嗎?牠們真的聞得出來哦?」小表妹好奇盯著兩隻拉拉,想上前摸,又有些擔心。「會咬人嗎?」
「不會,請放心。」領犬員態度和善,低低一聲「Up」,大狗跳上沙發,領犬員接著一個小小的手勢,一句「Findit」,就見大狗低臉,開始仔細嗅聞。
「你們讓狗聞毒品這樣好嗎?對牠們健康會不會有影響?」汪父疑惑地看著犬只。
「有專業獸醫把關,不會有影響。」領犬員仍是客客氣氣。
頭一次見到緝毒犬,汪父好奇再問:「那為什麽不是讓人去聞,要讓狗狗去聞?」
「好了好了,我們只是在執行夜店緝毒專案,針對幾家青少年聚集的夜店與KTV進行臨檢工作,不是故意擾民,你問題這麽多,我會懷疑你在拖延時間。」帶隊的警官略有不耐了。
包廂那一角還在核對身分,汪御書這邊已將證件拿回,她目光不經意又落在那個男人身上。他與方才她在包廂外所見一樣,與他的犬只,只靜靜立在一旁。他目光像是看著……爸?他難道懷疑爸身上有毒品?
稍長時間後,這群突然闖進的員警與關員又突然離開,汪御書正要坐下,不意揮到杯子,紅酒灑了一地,濺濕她淺色衣裙。
趙睿丞抽了幾張面紙,按壓她衣裙;她看著衣上突兀的色彩,抬眸望向母親。「媽,這個洗得掉嗎?」
「現在去洗一洗,就可以洗得掉。走,我帶你去。」
「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她起身,拿了包包,越過男友身前,手腕卻被一握。她低眸看他,明白他意思。「我自己去,你又不能進女廁。」
步出包廂,踏進廁所前,她不禁側首看了看那間敞著門的包廂,隱約能聽見裡頭傳來對警方忽然闖入的抱怨聲,但門口圍繞著多名員警和海關關員,她未能看清包廂里的一切。
快步進了女廁,把沾上酒液的衣料拉至水龍頭底下,兩手輕搓幾回便洗凈;她抽了幾張擦手紙巾,在衣上一番按壓後,步出廁所。眼前畫面令她腳下一頓。
那個海關的男人,彎著身,雙手在揉撫他的犬只。大狗似是有些不安,她未多想,腳步一挪靠了過去。「牠怎麽了?」汪御書低臉,看著略顯躁動的大狗。
卓睦均眼一抬,深深看她。
被瞧得臉頰生熱,她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打擾你們工作了?」
他回神,別開目光後,才直起身子。「不會。」
「我看牠……好像有些不安?」
他看著大狗,眼色溫柔。「第一次值勤,大概有些緊張。」
值勤?「但是我剛剛看牠,好像都只是乖乖坐著。」
「牠是備勤,主查是另外兩隻。」
「還有這樣分啊……」主查與備勤?真有趣。「牠叫什麽名字?」
「Swing。」卓睦均帽沿下的深眸非常溫柔地望著情緒已緩和的大狗。
「Swing?」她不大確定地問:「S?W?I?N?G?」
他輕點下顎,未多贅言。
是不是打擾到他了?但是,她不想這樣就離開;她愛狗,他這個工作也令她感到好奇。「你不用進去查毒嗎?」
「暫時不必。Swing需要休息。」他說著說著,又去揉了揉大狗。
「所以牠們是輪流的?」
「工作時間十五分鐘,主查犬只倦了,或是吸太多菸導致鼻子暫時失靈,就得休息換備勤上場。」
一問一答間,他雖不多話,倒也不至於不搭理人。汪御書大著膽子繼續問:「所以這些狗狗都是你們這些海關關員在照顧?」
「犬只都在培訓中心,一旦執勤,就要待在海關管制區內,看牠配置在哪個關。」
培訓中心?她疑惑半秒。「你是說,有專門培訓緝毒犬的地方?」
「在後里。」
汪御書微訝,她竟不知道后里藏了這麽個地方。「所以這些狗狗都在那裡出生、成長,然後接受訓練嗎?」
「主查那兩隻是澳洲帶過來的,Swing是國內海關自己繁殖、訓練。」
「只有Swing是在培訓中心出生、成長?」
「牠在中心出生,兩個月後他是在寄養家庭,一歲才回來。」
她睜圓了眼。「寄養家庭?你意思是,牠寄養在像我們這樣的一般家庭?」
「是。」
「為什麽?不是有培訓中心了?」因為太喜歡狗,她問題一個接一個。
「寄養家庭可以訓練犬只社會化,讓牠與人類有充分的互動和接觸;牠與人類互動得愈多,未來成為緝毒犬的機率比較高。」
「所以像我這樣也可以養嗎?」
卓睦均側首看她,雙眼深黑沉靜。
她心跳快了一下。「怎、怎麽了嗎?我不能養?是不是需要什麽資格?」
「要每天陪牠玩,帶牠接觸人群,這是最基本的。你能做到嗎?」
「……不能。」她略失望。這兩日返回中部家裡,純粹是親友要慶祝她成為正式空服員,明日她就得返回北部,日後恐怕也不常待在租住處,別說每日陪狗狗玩,單是餵食就是個問題了。
她從一臉欣悅的表情,兩秒鐘內瞬間轉為沮喪,他忽覺有趣,微微一笑。見包廂里的工作仍在進行,他依然得在這裡等候到整個查緝動作完成,遂問:「你也喜歡狗?」
「喜歡。我家有養過,叫汪旺旺。」
「……汪旺旺?」
她點頭。「就旺旺仙貝那個旺旺。因為我們姓汪,我爸就說,取旺旺感覺才像一家人。」她笑一下,接著說:「旺旺是我爸撿來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棄養,我記得那陣子牠就出現在我家附近,我爸看牠瘦得只剩皮包骨,全身髒兮兮的,所以拿雞肉喂牠,再後來旺旺就待在我家門外不走了。」
「然後就養了牠?」
「對啊。」她笑了笑,眼神燦亮,像藏了星光。「後來被我們養得好肥,也因此才知道養狗有好多學問。以前都以為把我們不吃的剩菜喂狗就好,養了才知道那根本是錯誤觀念,狗狗很多東西都不能吃的。」
「嗯。」盯著她的眼睛數秒,他垂下眼,只低應一聲。
他不說話,汪御書略顯尷尬,但想著自己的職業性質,便告訴自己就當是一種訓練。她開口:「後來旺旺不知道為什麽趁我們不注意時衝出家門,就被車子撞死了。我爸很難過,我本來想去認養一隻,但他不要,他說他不想再傷心。」
他沒有開口,只微微垂著眼,像是看著Swing。
這就是方才進她那間包廂時,她父親對犬只那麽好奇的原因吧;因為對培訓過程了解不多,才以為犬只會因此吸入毒品,想來她父親應是愛狗的。
「……」她瞄瞄他,再看看大狗。
卓睦均抬眼時,覷見她看向Swing的目光滿是喜愛,他問:「想養?」
「嗯……」她笑得有點不好意思。「牠看起來好乖,好溫和,但穿著背心的樣子又好威風。當然我不是因為Swing的樣子才想養,是看見牠,就想起我家那隻旺旺。旺旺以前也這麽乖,知道我快到家了,會坐在門口等我。狗真的是很有靈性呢。」
「若真想養,提出申請,我們會審核。」
她泛出笑容。「我該去哪申請?」
「搜尋財政部關務署,裡頭有緝毒犬專區。」
喔對,搜尋不就好了。她想了想,又問:「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卓睦均垂著眼,抿嘴似是在思考。
他的不答話,令她略顯尷尬,微笑說:「如果不方便,沒--」
「卓睦均。卓越的卓,和睦的睦,均等的均。」
她愉快地笑。「我是汪御書。汪洋的汪,御是御用的御,書本的書。我會跟我爸爸問問看,再與你聯絡。是不是只要搜尋到網站,上頭就有--」
「快點,排成一列!」一間包廂前,幾名員警與海關關員忽退了開來,數十名打扮新潮的男男女女從包廂里走出。
「不要推啦!」穿著火辣的女子揮手,格開員警手臂。「我告你性騷擾!」
「你好好配合,再羅嗦就上銬!」
「我又沒犯罪,上什麽銬!那包東西又不是在我身上搜到的!」女子長發染成咖啡紅,裸露小腿上一朵刺青玫瑰,她嚼著口香糖,吐出泡泡。
未遇過這種狀況,汪御書望著那些男女,好奇地問:「他們是被查到毒品?」
「應該是。」卓睦均對這狀況習以為常,他眸色淡淡,道:「大概在裡面有找到毒品,現在要帶回去驗尿。」
她點點頭,目光仍落在那些男女身上。「你們家的狗,鼻子真的那麽靈?」
「是。狗的鼻黏膜很長,嗅覺神經大約是人類的--」
「李念庭,怎麽又是你?」一名從另一包廂走過來的員警認出女子面容,斥聲道:「真是不怕死啊你,上次不是判你三個月?」
李念庭?卓睦均愣了一愣,細看女子面容。
「三個月也才罰九萬,繳錢就不用進去啦。」女子拉出嘴裡口香糖,往旁牆面一黏,雙眼看著天花板。
「也才罰九萬?」員警嗤一聲。「我看你這次沒那麽好過了。」
長廊燈光稍嫌昏暗,女子五官顯得模糊,卓睦均看不真切;他喊了喊大狗,帶著犬只靠近他們。
「……」話說一半沒了下文,汪御書怔怔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在這做什麽?」趙睿丞跑了過來,攬住她,目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是方才那個帶狗的男人。
側首,汪御書看著男友。「沒有,只是看看警察他們怎麽查毒品。」
「走了,出來這麽久,還以為你找不到包廂。」
「怎麽可能。」她笑一聲。轉身離開前,再次回首,卻不見那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