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語調略有不屑,說:「真慢。」
慢?也是。最近的警局離這裡,騎車不必兩分鐘。
她為他的自語笑了一下。
這輩子還沒進過警局,做筆錄這種事,只在電視劇里看過。
路嘉遙步出警局時,呵口氣,為這罕有的經驗。看了看錶,時間已近凌晨一點;她看看周遭,想著是不是慢慢走路回去就好。
「怎麼回去?」林方笙隨後走出,見她遲疑著,開口問。
她側首看他,微微笑著。「在想是不是用走的就好。」一名女子這麼晚搭計程車,確實會有所考慮,但走在馬路上也不妥。「住的地方好像不遠?」筆錄時,他聽見她說她住理仁中學附近。
「是不遠。你晚上才去吃過一碗湯圓呢。」
他頓悟過來時,笑了一下。「就是餐車後面的住家?」她點頭。
「一起走吧。」他偏首邀約,不待她回應,逕自邁開腳步。
路嘉遙跟上。「你手傷要緊嗎?」他先被送醫院包紮,她在警局等做筆錄,一會時間后,才見他被帶進「不要緊。」
「不要緊?你衣袖都是血,真不要緊?」
他看了看染血的白長袖,道:「確實縫了幾針,但真的不要緊。謝謝你,還幫我撿回外套。」他穿上西服外套,遮去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的衣袖,稍拉整衣領和衣擺,繞到她左側。
這舉止讓路嘉遙多看了他一眼。她帶著微笑,說:「原來是體育老師,難怪看你爬牆的動作那麼利落。」在警局時聽見他回應警察的話,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與職業,也知道他今晚因參加一場慶祝餐會,喝了些酒,才會徒步回家,卻意外看見竊賊翻牆而出的畫面。
林方笙看看她,眯著淺笑,道:「你把安全帽當武器的功夫也很厲害,平時拿湯圓砸人?」
「才不是。」她笑出聲,「我家的湯圓食材很高檔,砸人不划算。」他忽停步,定定看她。
「怎麼了?」她睜圓美目。
「抱歉,今晚拖累你,還讓你進了警局。」
她愣了下,擺手笑著。「沒事。抓小偷這種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每個民眾都該這麼做的,而且經驗難得,挺有成就感。不過……」
「嗯?」他微揚眉。
「我以為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被關在小房間里做筆錄。」結果警察只是拉開椅子,要他們坐下,接著就拿出電腦開始進行筆錄。「然後,警察打字好慢,電視劇中的警察打字都好快……」她是電視兒童嗎?他為她的言詞感到有趣,笑了一下。「應該是每個分局的情況不大一樣。至於打字速度……我感覺不管哪方面的速度,似乎都不大快;通常要有壓力時,速度才會快起來。」幾次發生學生單車遺失,后又有學校設備被竊,皆未能破案,更別說筆錄打字這種事了。
他非首次進警局做筆錄。剛接生教時,有個學生偷竊機車,因家長沒有時間陪同製作筆錄,最後是他這個生教組長陪同學生進警局,當時的警員打字速度一樣慢,十分鐘能打完的內容,硬是拖了一個多小時,還連篇錯字。
路嘉遙點頭。「也對。難怪剛剛警車到時,你會嫌慢。」他不置可否,伸長手,含笑凝視她。「林方笙,理仁中小生教組長。」
「路嘉遙。」她只輕握一下他掌心,便鬆開來。短暫接觸,感覺男人的手很暖,也很粗糙。「所以你是體育老師,又是生教組長?」
「是。」他微低著臉,像看著地面上的影子,腳步不大,速度亦不快。
「我以為組長或是主任什麼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資深老師。」警察問話時,他個人資料她全聽見了,知道他長自己兩歲。
「你是在稱讚我保養得好?」林方笙偏過臉龐,唇角有淺淺笑意。
她微微笑著。「這樣解釋也是可以。」她回想學生時期,道:「我記得以前讀書時,學校里掛上組長或主任職稱的,真的都有年紀了,好像只有訓導主任是比較年輕一點。」
「因為訓導處管的是品格操性部分,年輕一點的比較有體力。」
「你是說……罵學生時比較大聲,打學生時比較有力?」他只是無聲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麼,生教組長是管哪方面的?」她不大記得以前讀過的學校有生教組長這一職,印象中就是總務組長、學務組長、教務組長、訓育組長等的。
「和訓導主任差不多。從頭髮、服裝,管到操行。簡單來說,訓導主任是我的主管。」路嘉遙不知想到什麼,笑了笑。「是巧合嗎?我想到我國中和高中的訓導主任,正好都是我們班的體育老師;你是和訓導主任差不多的生教組長,也這麼巧是體育老師?」
「不是巧合,確實大部分的生教組長和訓導主任都是體育老師出身的。」
「為什麼?」她看他側顏,疑惑地問。
林方笙抿著唇笑。「因為體育老師常被認為有武功,比較製得住學生。」
「有武功?」
「比如跆拳道老師、柔道老師。」
「喔。」她恍然大悟,也被勾起好奇心,遂問:「你教跆拳道還是柔道?」
「都不是。」他輕笑。「我教田徑隊。」
她瞧瞧他身板,很精實,但不若籃球員或棒球員般的健壯,原來是練田徑。
她又想,由跆拳和柔道老師來擔任生教組長或訓導主任還說得通;籃球或棒球占著體格優勢,也說得通;但是……田徑?
「跆拳、柔道或是籃球棒球這些都說得過去,但為什麼會讓教田徑的老師任生教組長?」她跟在他身邊,慢慢走著,說話語調也輕輕緩緩。
林方笙悶笑數聲。「大概是……若打不贏學生,逃命時,跑得比較快。」她呆了兩秒,笑出聲來。「上你的課應該很有趣。」
「恨我的學生比較多。」
「你很兇?」
他笑笑。「據說是。」
稍早前,在理仁圍牆外,聽見他和那竊賊的對話,他聲音沉而緩,不躁不急,根本聽不出凶意。
她又想起他姿態沉穩坐在花台上與竊賊談話的畫面。這樣的男人,若不是心機深沉,便是人生歷練豐富、懂得人情世故,否則怎能笑著面對竊賊?可轉念一想,他長自己兩歲,今年都三十二了,這年紀若還單純、衝動,難免顯得幼稚。
「現在的教育環境允許你凶嗎?」
「一直以來,訓導主任和生教組長扮演的都是黑臉角色,有些老師教不動,就會往訓導處送;對某部分學生來說,訓導主任和生教組長還是有些威嚴的;當然也有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學生,端看情況來做較妥善的處理。」
「那……輔導主任就是白臉?」
他輕笑一聲。「是。」
「我記得我以前一一啊,抱歉。」手機響了,她歉然笑道。
摸出褲袋裡的手機,路嘉遙接通電話。「媽,你怎麼還沒睡……沒事啊,已經做完筆錄……」她抬眼看了看。「我快到了,在小七門口了……我知道,你快去睡……不用啦,我又不餓。你先睡,我等等還有講座的內容要安排,大概要晚一點才能睡了……」結束通話時,她抬首便見他轉進便利商店旁的巷道。記得他填寫的地址非這條巷道,他是打算送她到門口?她喊住他:「林組長,你不用送到門口,我一一」
「不差這幾步路,這麼晚了,得看著你進門,才能放心。」她不再拒絕他的好意,道:「對了,那一千元,我想一一」
「放著吧,這邊的店家我幾乎都有放一點錢,你要是不相信,明天開店時間一下其他老闆。」
「這邊的店家?」可不少。每家都放錢,那得放多少?他又是基於什麼?
林方笙像是知道她心裡的疑問,徐聲道:「田徑隊每天都要訓練,有時表現好,請他們吃點東西,通常我讓他們放學后自己過來找吃的,就從我寄放店家的錢裡邊扣。部分是為了家境不是那麼好的孩子準備的。曾有學生連件保暖外套也買不起,吃的部分更是隨便;這年紀正在發育,每天還得有體力接受訓練,不吃飽一點、營養一點,怎麼有體力跑步?」
「像待用咖啡那樣的意思?」
「是。不過我只是給自己的學生用,心意上來說,是不及待用咖啡的。」她點點頭。「不會。基本心態都是良善、有愛心的,所以我就不還你錢啦。」
「錢用完了再告訴我。」他笑著,在她家門前停步。
「當然!待用湯圓很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