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度假村事件有了一個激烈的開頭,卻在無聲無息中畫上了句號。
第二天一眾訪客就離開了德西帝的住處。據祁瀾說,他和祁焱會處理休利摩卡,畢竟那是找祁焱麻煩的,也該由當事人來解決。可是祁瀾也明確說了,他不會管A,讓祁知語自己處理自己的麻煩。
整件事在特蘭諾看來發展的似乎合情合理卻又莫名其妙,最奇怪的是祁知語竟然還纏著他。
「你想殺我嗎?」
「現在不。」
「呵,那很好。當初你跑到我這來是要調查誰是我的僱主,現在事情都清楚了,你又不打算殺我,我也不可能當著你一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情人的面殺你,請問還有我什麼事?」
「有!」祁知語的性格竟然和以前完全無二,彷彿那一晚就只是個一般程度的惡作劇而已,「我的傷還沒好!這段時間內,你必須負責我的安全!」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特蘭諾笑著湊近小聲說:「你現在傷這麼重還敢呆在我身邊?不怕一到蠍巢我就拿你開刀?」
祁知語立刻再度拉近兩人的距離,湊到特蘭諾耳邊低語,「你說過在我傷好以前不會殺我,還記得吧?」
特蘭諾用餘光看著不遠處看著他們的祁瀾和德西帝,跟著祁知語苦笑起來。
***
再一次回到蠍巢,特蘭諾又一次成了安卡。
趁著祁知語卧床養病,特蘭諾離開了蠍巢,前往的,是城郊一處佛教寺院。
被領著剛剛走到一間禪房外,屋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蠍子,怎麼想到來看我?」
房門打開,屋裡蒲團上坐著一個穿著極具民族特色的印度中年男子,有著暗色的皮膚和英俊的五官,似乎是長期受佛門熏陶,他的氣質高貴而謙和,一雙深陷的眸子寧靜充滿智能。
「老師。」特蘭諾站在門邊恭敬的用佛教手勢行了禮,等到對方微笑著點頭回了禮,才走進去,在他面前的另一個蒲團上坐下來。
「不愧是老師,這麼輕易就能認出我。」被化裝成安卡的特蘭諾開口,事實上在看到他之前,男子已確定了他的身份。
「不要讓你的眼睛蒙蔽你的心,我記得我教過你。」男子說著,悠悠的沖了一杯茶,推到特蘭諾面前,「眼睛不過占感官的五分之一而已。」
特蘭諾一邊接過一邊說:「雖然知道,我也很努力的去做了,但還是無法避免被騙。」是祁知語的偽裝術太高還是他的水平不夠?答案應該是兩者兼有吧。
「所以你雖然是個一流殺手,但還不是頂級。」
「不敢和老師相提並論。」特蘭諾誠懇的回答,面前這個儒雅謙和的中年男子,就是特蘭諾的老師,同時也是世界身價最高的幾個幾乎成為傳奇的殺手之一。
男子溫和的笑笑。
特蘭諾環顧一周,「我想很多人都想不到像老師這樣的頂級殺手,竟然信佛。」
男子的聲音如低緩的流水般低沉平穩:「佛法教我們看破生死。」
「我猜你每次殺人都有普度眾生的感覺。」特蘭諾笑起來。
「的確如此。」男子並不否認,「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助的?」
特蘭諾低下頭,沉思著該如何開口,「老師認不認識鳳凰?」
「鳳凰?那個間諜?」男子抬起頭,深邃的雙眸看著特蘭諾,「是的,我曾和他一起接受訓練,他也算是我的同門。」
「哈?」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自己的老師和那隻妖精的爸爸,是同門?「那你們以前相處……」
「我和鳳凰嗎?」男子垂下眼眸,似乎在回憶,「鳳凰從小就是個愛出風頭的人,跟我不同。啊,我記得剛開始他很喜歡找我的碴,他曾經公開嘲笑我信佛。」
特蘭諾點點頭,示意對方說下去。
「我的回答和剛剛一樣,不過我還加了一句,」男子的笑容依舊平穩,特蘭諾卻覺察出一絲狡黠的意味,「我說,我不認為一個用神話中的禽獸給自己命名的無神論者有資格評論別人的宗教信仰。」
「天,你真是這麼說的?」特蘭諾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我可是很溫和很誠懇的提出自己的建議。」
「我猜他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沒錯。我們信教很講究潔身自好,結果他說我性無能。」
「這個太過分了。」
「其實沒什麼,我從佛法、哲學、社會學、心理學幾個角度給他解釋——狐狸為什麼認為葡萄是酸的。」
「噗哈哈哈哈哈!」這一次特蘭諾乾脆的大笑起來,「我可以想象你的語氣。」
「我可是很認真的給他上課,雖然他才聽了五分鐘就宣告陣亡了,我還是堅持花兩個小時給他講完了。」男子依舊平靜溫和的陳述事實。
特蘭諾一邊笑一邊再度開口:「然後呢?」
「然後?後來也就這樣,他每次跑來找我麻煩我都先給他念一遍《金剛經》、《大悲咒》。你不要笑了,其實我也是本著普度眾生的原則希望他修身養性而已。雖然他從來沒有感謝過我。」
好不容易止住笑,特蘭諾詢問:「你們關係應該還不錯?」
男子只是微微頓首,深邃的目光暗藏著洶湧的波瀾。
特蘭諾忽然覺得,如果說鳳凰是一團最濃烈的火焰,那麼他面前的男子就是一片最深沉的海水,也只有這樣的海水才能面對這樣的火焰,「老師覺得,應該如何與這種人相處?」
「鳳凰這種?你不能向他臣服,一旦你把自己定位在他的腳下,他永遠不會給你翻身的機會;你也不要試圖爬到他頭上,他只會把你揪下來狠狠的摔到地上還要用力踩上兩腳。」
「那應該怎麼做?」
「你不用做什麼。」男子說,「把他們當成和別人一樣的平常人就行了。其實他們也渴望被這樣對待,被捧到天上過慣了,他們也會覺得寂寞的。」
特蘭諾反覆咀嚼著這幾句話,回想一下這段時間和祁知語的相處,驚訝的發現自己做的好像很好。
「那老師知道是什麼人殺了鳳凰嗎?」特蘭諾盡量小心的問,但還是看到笑容立刻如退潮一般從那張英俊睿智的臉上退去了。正要開口道歉,男子已經先開口了:
「曾經有人找我去殺鳳凰。」
「你——拒絕了?」
「我有我的規矩,我不殺同門。」男子平靜的解釋。
「你也有不殺的人。」
「真正的殺手都有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殺的人,因此他們只是殺手,而不是殺人機器。」
特蘭諾沉默了一會,「我碰到麻煩了,我碰到一個,我不知道該不該殺的人。」他抬起眼,望著自己的老師,「可是如果我不殺他,很可能被殺的就是我。」
就像祁知語不相信他,他也不相信祁知語,尤其是那一夜被騙之後,他更加迷茫——也許這一切真的只是個遊戲,他們兩個人都陷在裡面,卻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去。
「特蘭諾,」男子把手放在特蘭諾的手背上,「我收留你時,很多人都認為你不適合做殺手,你太善良了。可是你有一項別人沒有的優點:冷靜。無論什麼時候,你總能保持冷靜,即使一時失控也能很快恢復。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你的表現說明我的眼光沒有錯,所以你無需為此煩惱。」他的聲音有著令人信服的魔力,而且似乎可以給予人力量和智慧,「你的冷靜,你優秀的洞察力,包括你的善良,一定會讓你做出正確的判斷。記得我說的,不要讓任何東西蒙蔽你的心。」
特蘭諾低頭不語,良久,他終於抬起頭,「謝謝你,老師。」
***
初春的夜,窗帘在夜風中漾起層層波浪,乾燥的冷風細如綿針,刺在人身上隱隱的痛。
慢慢向床邊走去,床上的人輾轉中睡得並不安穩,剛一靠近,那雙美目突然睜開來。帶著嘲諷與戒備的笑聲隨之響起:「呵,你似乎很喜歡半夜悄悄的摸到人家卧室去?」
特蘭諾不為所動的將手裡的水杯和藥瓶放在床頭柜上,轉身便準備離開。
「嗨!」祁知語側過身,拿起那隻小藥瓶,「阿司匹林?做什麼?」
「某人如果因為傷口痛而睡不好,第二天就會因為精神不足而變本加厲的發神經,我只是不想做那個無辜的最終受害人而已。」特蘭諾頭也不回的揶揄。
祁知語轉著小藥瓶,「你怎麼會認為一個連給自己開刀都不用麻藥的人會需要這種東西?何況,」他看著特蘭諾的背,「相比這點小痛,我更怕你拿毒藥給我吃。」
「隨便你。」特蘭諾毫不意外的回答,正準備出門,又被叫住。
「窗戶,寶貝!我不認為這種天氣吹著冷風睡覺很浪漫。」
「我以為我的房間烏煙瘴氣的需要多透透氣!」特蘭諾一邊說一邊朝窗邊走去。
等到房間再次只剩下一個人,祁知語拿著小藥瓶轉轉,唇邊浮現一絲柔和的笑意。
***
而此刻蠍巢最底層的小房間內,頭髮亂糟糟的房主再次迎來了訪客。
「怎麼樣?他吃了沒有?」
「當著我的面沒吃,我想以後也不會吃。」特蘭諾回答。
「哈哈,我就知道。那冷風他一定也受不了的?」
特蘭諾平靜的說:「這有什麼關係嗎?我想這種天氣大部分人都不會開著窗睡覺。」
房主笑著搖搖手指,「噢,不,安卡。」他仍認為和他說話的是安卡,而特蘭諾也沒有想要糾正的意思,「他不敢吃阿司匹林,害怕冷風——因為這些都屬於可以誘他發病的高危品。還有,你曾說他在我們蠍巢到處看過,可我保證他沒到這裡來,知道為什麼?」
特蘭諾示意他不要繞圈子。
「因為我這裡太髒了,他怕灰塵。」房主笑嘻嘻的回答,「這些足夠了,當然最有力的證據還是你拿來的口香糖——我猜他一天要吃好幾塊?」
「四到五片,或更多。他的病到底怎麼樣?」
「嘿嘿,很嚴重,但是很穩定。你知道這種病,很容易控制住,卻很難根治,所以患者需要堅持有規律的服藥。你說的那傢伙一定是怕自己有病被別人知道,又不能不吃藥,才會把葯摻到口香糖中掩人耳目。想出這主意的傢伙真他媽是個天才!」
用明顯帶著嫉妒的語氣贊了贊,房主極為平衡的補上一句,「不過還是被你給看穿了,嘿嘿!」他說著,又嘻嘻的笑起來,笑聲如同尖利的指甲刮過乾燥粗糙的平面所發出的聲音般刺耳,「現在,你打算用什麼方法弄死他?我可以給你提供很多很多有趣的方案。」
***
一大早,就看到若亞笑得一臉殺氣的從屬於自己的書房衝出來。特蘭諾推開門,眼睛立刻瞪大:「你穿成這樣幹什麼?」
坐在椅子上的「美女」疊起一雙修長的腿搭在桌子上,動作毫不文雅卻處處透著野性的優美,望著特蘭諾輕輕唇角一收,飛吻一般向上吹了口氣,吹起几絲劉海露出那顛倒眾生的眼,配上那引人遐想的唇,男子沒有的嫵媚,女子沒有的英挺,交織成雌雄莫辨的絕色,輕易便撩動人心底最後的防線。
如果不是那張完全未經修飾的五官,特蘭諾幾乎要忘了眼前這個人的性別。
「我不知道你還有女裝癖。」特蘭諾的表情不動如山。
「我對衣服沒有性別歧視,穿著漂亮就可以。」祁知語糾正。
「你為什麼沒有易容?」特蘭諾一邊給自己倒水一邊問,皺皺眉,「還有,你跟若亞說什麼了?」
祁知語看著特蘭諾,目光里促狹的笑意讓特蘭諾心裡立刻警種大作,「我跟他說,我是他尊敬的頭兒蠍子王特蘭諾的女朋友。」
特蘭諾拿著水杯的手有一絲僵硬。
「然後你這個忠心的小跟班打算很不小心的失手讓我掛挂彩,於是我也很不小心的避過了順道很不小心的教訓了他一下。」
「渾蛋!」特蘭諾低吼的同時,一杯水已經迎面潑了過去。
祁知語才一避開,領口已被特蘭諾抓住:「我警告你,別碰我手下的人!」
「那我就活該什麼也不做被他捅幾刀?」祁知語揚起下巴與特蘭諾對峙,良久,直到特蘭諾鬆開手轉過身去。
「是你先胡說他才會想捅你。」
「呵,胡說?」祁知語低低的罵了一句。
特蘭諾偏過頭來,「你說什麼?」
「我說我嫉妒那小子!」祁知語挑起眉,他的話語,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曖昧。
特蘭諾不屑的轉回頭去,以同樣輕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回應:「我已經不相信你的遊戲了。」
***
「若亞?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髒亂的地下實驗室,習慣了晝伏夜出的房主揉著太陽穴,看著坐在實驗桌上笑容滿面卻殺氣騰騰的少年。
「你能相信嗎?普金斯,頭兒他竟然搞了個女朋友回來!他以前從沒帶什麼『女朋友』在我面晃過!」
「啊——」才從試驗桌上爬起來,因為睡眠不足而神經痛的某人顯然對這個消息並不感興趣,只是無精打採的隨口應著,「頭兒喜歡就好了啊。」
「鬼知道他喜不喜歡!我今天一大早就看到那女的在頭兒的靠椅上坐著,頭兒到現在影都沒見一個!」若壓一邊憤憤地說一邊磨小刀。
普金斯仍是興趣缺缺的應付著:「哦,那可能根本不是頭兒的女朋友……」
「可是她有頭兒書房的鑰匙,對我們蠍巢也了如指掌,而且安卡跟她很熟的樣子!」說到這裡,拿起小刀吹了一下,目光與刀光一樣冷,「Shit!連安卡都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普金斯鏡片后渾濁的目光卻突然亮了,「安卡?你說安卡?」嘴裡絮絮叨叨的念了幾句,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嘿嘿,我知道是誰了,原來是個女的,呵呵呵呵……」
若亞抬起了頭,「普金斯,你一個人在那裡瞎叨叨什麼?」
「我知道那女人是誰了,嘿嘿嘿嘿。」普金斯看著若亞,厚厚的鏡片劃過詭異的光彩,「那不是頭兒的女人,只不過安卡搞不定那傢伙而已,你要去嗎?」
安卡搞不定的傢伙?若亞嗜血的本性明顯因此興奮起來,看著普金斯,思考了一會,「那傢伙手腳功夫很厲害,我剛剛還吃了虧。」
「嘿嘿,沒關係,我有辦法。」
***
和祁知語的談話又一次不歡而散,特蘭諾起腳往門口走去。
「你到哪去?」
「去泡咖啡!」特蘭諾自嘲的回答,語氣聽在祁知語的耳朵里更像諷刺。
祁知語想說話,想了一圈不覺得有需要道歉的地方,於是沒有開口。
「真麻煩!」等到特蘭諾關上門出去了,祁知語往後一仰倒在靠背上。感覺好像經過那一夜,特蘭諾一點變化都沒有?甚至都沒有一點受打擊的樣子?
剛一這麼想,他立刻否定自己,特蘭諾是那種感情相當內斂的人,就算受到打擊也不應該寫在臉上,現在那隻蠍子到底在想什麼,連他也不是那麼肯定了。
「德尼說得對,我幹了件蠢事。」他是傲氣的,真正傲氣的人不屑用任何理由為自己的錯誤辯護。
回顧了一下當晚的具體情況,從來不會向後看的某人沒有一絲絲為當晚的錯誤後悔的念頭,與其花時間後悔不如花時間好好考慮如何補救。祁知語嚼著口香糖,陷入沉思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無所畏懼。
門再一次開了,祁知語抬眼望去,進來的不是特蘭諾。
***
特蘭諾一邊熟練的泡咖啡一邊回憶普金斯說過的話。第一次教他泡咖啡的是那隻妖精,他低著頭,露出修長優美的頸;之後的賽車場,從時間算他在自己之前去——特蘭諾刻意不去想他跑去的理由——賽車場上他的身影疾如輕燕;然後是讓人目眩神迷的舞池,他在自己懷裡,纖細柔韌充滿爆發力的腰身狂舞如蛇;地下停車場,他咬破了舌救自己,血腥的初吻;小木屋裡,他渾身血污的拿著槍想要打爆自己的頭;最後是那一夜——
「該死的荒唐!」特蘭諾對自己說。
——那種病,辛苦勞累,不規則的生活規律,劇烈的運動,甚至是神經高度緊張都有可能誘發。
該死的!如果你無法在這個處處殺機的世界生存,滾回你正常的世界去!
特蘭諾心裡開始翻騰,他可以體諒路邊無助的陌生人,甚至是殺場上的對手,但是他不能體諒這個戲弄他的人。
或者說,他不能容忍自己體諒這個人。
這遊戲已經超出了他可以忍受的範圍。
重複著攪拌的動作不經意的抬起頭,特蘭諾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的身影。
普金斯?他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門開了,無聲無息的,輕巧得彷彿是微微合上的木門被輕風拂過。
走進來的是若亞,雙手藏在身後,笑得如同不更事的同齡少年般純真燦爛,腳步輕得就像——
殺人的心跳。
祁知語嚼著口香糖抬起頭,笑意揚上眉梢。
到底還年少,記得控制自己的表情,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祁知語望著少年,笑意揚上眉梢,殺意直衝指尖。
若亞起腳,落下,短短十分之一秒,被空氣里濃重的殺機拉得漫長。
祁知語面帶微笑,穩坐如山。
這少年,剛剛才被自己教訓過,轉眼又來找麻煩,他對蠍子的情人仇視到這種地步嗎?
這跟蠍子出生入死的少年,這被蠍子視同手足的少年,如果傷了他……
思慮間,若亞輕巧的邁進幾步,正張口要說話,祁知語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手臂上,見他一動,指尖一聚力——
時間就此停住。
一隻大手伸進來,強健的胳膊從后一下攬過若亞的肩。
蓄勢待發的殺招在無聲無息間被化解開。
空氣一時凝固。
指間殺氣散去,同時散去的,還有眉眼間的笑意。原以為若亞只是看蠍子的情人不順眼,想這當殺手的少年即便再不知輕重,頂多也就想給自己的顏色看看,而自己,也不過想狠狠的教訓他一下。同為這條道上的人,常見的把戲而已。
而現在——
祁知語坐著,看著突然出現的特蘭諾從門外探出大半個身體,一手摟著驚詫的若亞,一手拉著門,退了出去。
現在,你為何要來阻止?你想阻止什麼?
你這麼急著跑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有人說話,祁知語和特蘭諾無聲的對望,空氣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兩人對望著,隨著門被拉上,對方的臉慢慢被遮去,直到只剩下一隻眼睛,直到只剩下目光中的凝重,直到——
喀噠。
門被輕輕合上。如同開啟時般,輕得就像——
殺人的呼吸。
祁知語看著緊閉的門,把玩著手中的小刀,揚起了下巴。
***
關門的那一剎那,特蘭諾的心跳幾乎停滯。
他怕,怕祁知語會跟出來。
祁知語若是跟出來,若亞一定會動手,下殺手。
若亞一動手,祁知語就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就會知道自己的死穴已經被對方所掌握。
必然會演變成生死之戰。
雖然無論從哪方面看,真得動起手來自己這邊都佔了絕對的優勢,可是特蘭諾不想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以這種方式為一切畫上句號。
祁知語終究沒有動,特蘭諾卻不知該不該慶幸。
那隻敏銳的妖精,覺察到什麼了?
本就是生死的遊戲,只是這段時間誰都沒有再提。
從不曾消退的激烈的暗流,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就這麼毫無預警的突然衝出水面,洶湧澎湃。
***
幾句話打發了生性單純的若亞,地下實驗室里,頭髮亂糟糟的普金斯被一拳狠狠的打到牆上。
「安,安卡……」
「誰讓你給若亞這種東西的?!」特蘭諾一手掐住普金斯的脖子把他拎起來,一手拿著一隻小瓶舉到普金斯的眼前,「誰讓你把他的身份告訴若亞的?!」
「安……卡——」脖子被掐著,雙腳幾乎要離地,普金斯說話十分困難,「我,我沒有告訴若亞……我只是說那可能是來找頭兒麻煩的……我……」
手臂一揮,玻璃小瓶粉身碎骨,特蘭諾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他是我的獵物,你不要多管閑事!」
「是,是,」脖子上的力道小了很多,普金斯連忙賠笑著點頭,「我錯了,我錯了。那真是個美人對吧,嘻嘻,她是你的,當然是你的……」祁知語是以女性的身份出現,普金斯仍認為他是個女子,「真的是個絕色美人,這樣殺了太可惜了……嘻嘻,你該把她拖到床上去,她的病在劇烈運動下很容易發作,」他越說越興奮,彷彿已經看到那絕色的女子因恐懼而掙扎的情形,「嘻嘻,我可以給你一點特別的配方,只要一點點,你可以看著她在激情中死去……」
話音未落,普金斯一聲慘呼,身體再次飛了出去,重重的撞上另一面牆。
特蘭諾面無表情的跨過一地雜亂的電線走過來,低下頭,聲音沉如悶雷,「聽著,你這白痴,我絕不會用這樣的方法污辱我的對手,也污辱我自己。」
普金斯痛苦的抱著肚子,大口的喘氣,冷汗大顆大顆的冒出來。
「如果你那塞滿污穢的腦袋再敢想象這種事,我會把你的腦漿拿去喂狗。」特蘭諾在普金斯耳邊接著說,聲音更輕,卻讓普金斯的顫慄直達靈魂深處。
說完,特蘭諾站起身,「我有我的辦法,做我叫你做的事,別再節外生枝。」
他沒有說得更多,普金斯卻已聽到明明白白的威脅。
「可是……我不明白……」
特蘭諾已經起腳向門口邁去,「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從。」
大口的喘著氣,普金斯臉上浮現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你,你不是安卡……頭兒……你是……頭兒……」
特蘭諾的腳步停了停,沒有回頭。
「別再節外生枝,記住我的警告。」
低沉的聲音,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