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伯母請放心，我開車很小心的。」

其實，施美霞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還要年輕，她笑起來的樣子和蕊琳有幾分神似，總是笑臉迎人，雖然年過半百，但舉手投足間風韻猶存，眉宇間亦透露出歲月洗鍊的痕迹，看得出來年輕時應該很受異性歡迎。

在閑聊間，他發現她口才很好，也直接道出口稱讚她。

她謙虛地說，從自己跑業務養大兩個孩子，什麼活都做過、什麼話都敢說，才練就現在這身好本領。

「聊那麼久，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

「我在建築公司工作，有時得標工程，有時也得到工地去監督……可能你下次見到我，不會這麼體面喔！」

有什麼比打赤膊還不體面嗎？

「哎喲！那不就是猛男嗎？」施美霞笑嘻嘻地，「我家蕊琳最喜歡猛男了，尤其她念書的時候，房間牆壁上掛了一堆猛男的海報，我叫她收起來，免得念書無法專心，她還說我不懂欣賞，你聽聽，這是什麼女兒啊！」

「媽——」居然把她以前的糗事通通抖出來！

「所以我常說，她有戀父情結——」施美霞嘆口氣。「她老爸當年的漢草也是一等一的好，在工地工作時，只要他一脫上衣，哪個女人不會多看他幾眼？最後呢？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回到我身邊。」

「你不用臭屁了，誰不知道當年你倒追老爸倒追得多辛苦啊！」夏蕊琳也不手軟，用力反擊。

「你老爸搶手嘛！」說著，施美霞從皮夾里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裡頭有名壯碩的男人戴著墨鏡，面無表情，穿著當年流行的喇叭褲與黑色皮靴，帥勁十足地看著鏡頭。

關於騫趁等紅燈時看了照片，蕊琳的臉型與照片中的男人有幾分神似。

「看，蕊琳跟他長得很像吧！她們兩姐妹都遺傳到她爸爸的長相，可是性格卻不一樣，蕊琪個性比較像爸爸，異性緣很好，但蕊琳個性就比較像我——你是她男朋友，應該看得出來吧？」

關於騫忍不住笑出聲，想起昨晚夏蕊琳「不凡」的表現……嗯，顯然跟遺傳有關。

夏蕊琳聽了為之氣結。「誰像你啊！你很三八捏。」

「以後你老了就會跟我一樣了啦！嘻嘻。」

看著她們母女毫無拘束地一來一往，關於騫不擔心了。人家說：「娶媳婦看娘禮，選女婿看老爸。」古人認為，要娶媳婦前，要先觀察未來的丈母娘，因為可以從長輩的身上得知未來媳婦的品行；同樣的，要替女兒挑夫婿時，要觀察男方的親家公，因為，父親對兒子的影響一樣重要。

能和自己的家人處得越融洽，表示她自小是生長在幸福溫馨的家庭里，若是將來她也能將與家人相處的智慧運用在新的家庭里……他很期待將來和她共組家庭時，也能這麼輕鬆愉快。

到達約定的餐廳，由於假日用餐的客人多，停車場剩沒幾個空位，施美霞說要先去找洗手間，夏蕊琳則留在原地幫他找車位。

停好車，趁兩人獨處時，他問：「你喜歡猛男？」

「你別聽我媽亂講。」夏蕊琳一時紅了臉，「她只是喜歡逢人便說我老爸有多搶手，一堆女人倒追仍無動於衷，最後浪子回頭回到她身邊，表示她很有魅力。」

「那表示你爸媽感情很好。」

這倒是，她點頭默認。

「那你覺得我猛嗎？」他低聲問：「說實話。」

「這種話哪有人自己問的？」真尷尬。她沒敢回答，只好快步向前走。

「我希望二十年後，你也能拿著我的照片，跟女兒的男朋友炫耀。」他跟上前，牽起她的手，說出自己的內心話。「這樣我會很高興。」

「二十年？」她斜睨他一眼，「你有沒有想過，二十年後，可能你女兒還沒有成年？」

也是，「那三十年吧！」

「再說吧！你這樣問我也太早了點，說不定三十年後你不歸我管咧！」她語帶挑釁地說。

「你現在只要點個頭，Sayyes，我往後五十年、一百年，都歸你管。」

夏蕊琳卻沒回話。再怎麼樣，她還是覺得太快了點，她並沒有急著想結婚，現在和於騫談戀愛她很快樂，可是和他結婚……

她需要一點勇氣和衝動。

待他們抵達時間正好十二點，餐廳包廂里還沒有其他人。不過他們前腳才踏進包廂，後腳便聽見服務生領了關家四口人上樓。

「關於騫，你這次居然準時到了！」關於秉見到弟弟難得的沒有遲到，驚訝地伸手揍他一拳。「你昨晚沒回家，襯衫還穿同一件……說！你幹了什麼你？」

「別玩了。」他巧妙的閃過，起身先替兩家人介紹。

「關爸爸、關媽媽好，關媽媽生日快樂。」夏蕊琳擺出乖巧甜美的親切笑容，一下子便收服了關家兩老。

關媽媽已經在「男生宿舍」里悶了好久了，於騫雖然之前交過女朋友，但他總說時機未到不方便安排見面，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一個嬌滴滴的准媳婦，而且更難得的是，她居然讓每次聚餐每次遲到的關於騫準時赴約，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再加上，每次生日家裡幾個大男人也懶得準備禮物，頂多出來吃頓飯，儘管如此，她告訴自己別要求太多，他們還記得她生日就要偷笑了。平時木訥的小兒子如今貼心地準備了禮物，想也知道一定是准媳婦的細心。

「夏夫人，蕊琳好乖巧啊！果然還是生女兒好。」

「哎呀！瞧您客氣的，那個丫頭不過是死愛面子，別看她這樣，她現在緊張得要死。」

「媽，不要拆我的台啦！」

果然，有女孩子在氣氛就是不一樣。

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今天的壽星硬是拉著夏蕊琳坐她旁邊，關於騫看得出來母親應該滿喜歡她的。

關家一連生了三個男丁，不太可能和母親嬉鬧，尤其是關於騫，更不清楚該怎麼和母親聊天，兩個哥哥再怎麼能言善道、會把妹，但面對母親大人，總是有些貼心話說不出口。

夏蕊琳的母親生性開朗健談，而且人生經驗豐富，話題生葷不忌，很快就跟關家人打成一片，尤其是兩個平時以「把盡天下妹為己任」的關家老大、老二，更是視施美霞為心靈導師。

「我跟你們說啊，你們這種男孩子我看多了，你們看『人』這個字怎麼寫，是不是兩隻腳？既然有兩隻腳，總是在找個地方落地生根、安身立命。不管玩得再盡興，每到了半夜，你們捫心自問，是否偶爾也會空虛寂寞覺得冷？尋找心靈伴侶的過程，不全是愉快的，重點是，要耐得住寂寞，並且交付真心、予人真誠相待……」

關家兩兄弟如聽聖母開示，記取諄諄教誨，接著又問：「大姐你說的真是太好了，尤其是」人「字這一段——，以後講這個故事來把妹，一定所向無敵。」

還落地生根耶！夏媽媽真是太有才了，簡單一個字也有題材能講。

「你講故事一點天賦也沒有，那是我要用的，你別跟我搶——」

「說到這個把妹啊！我有一個朋友……」

她以後真的會跟老媽一樣嗎？夏蕊琳不禁有點擔心。

一場壽宴就這樣和平地結束了，除了母親偶爾會爆爆她的料，雙方相談甚歡。

這樣很好，她不得不承認，比她預期的還要好。

下午，關於騫載夏蕊琳跟施美霞回家，施美霞又留他坐了一會兒，趁大女兒在廚房泡茶時，她終於開口。

「於騫，你很喜歡我們家蕊琳？」

「當然。」

施美霞燦燦一笑。「其實要結婚還不簡單，一張紙，兩個證人，蓋個章，你們就是夫妻了。」

聽得出來她有話想說，關於騫笑笑不接話。

「但對女孩子來說，結婚總是大事，多點準備准沒錯……」

有點社會經驗的人，聽完她的話，總會有幾分戒心，比方說，對方也許想要求多少聘金還是零用金之類的。

「伯母說得沒錯，但不知道您的意思是？」他討厭事情拖拖拉拉乾脆開口問。

她向關於騫伸出手，「手掌借來看一下。」

嗄？他微愕。

「看看你的手相，就知道你跟我們家蕊琳合不合了。」她微笑表示。

「沒想到伯母還會看相。」

「哎呀！這沒什麼，我家那老頭走得早，留下兩個女兒給我，當然得多學點東西，好四處跟人交際應酬啊！」

「於騫，有些事情我得先跟你說明白，這東西沒什麼是非對錯，只是有沒有緣分。不是我在說，蕊琳是我們家的長女，雖然有時候少根筋，但她做事勤奮努力，全靠自己的力量在台北打拚，還幫我帶小女兒，她的好我都看在眼裡。」

「我常跟她說，如果真的要結婚，就找個適合的。我這個當媽的，對她下輩子的期許也不多，就是找個能白頭偕老的伴，所以我都跟蕊琳說，要交男朋友前，先把對方的手相傳來給我瞧瞧，至少讓我看過，合格了、安心了，那之後的事情都好談。」

「媽——」正切好水果、泡好茶的夏蕊琳走出廚房，就聽見母親和關於騫的對話，她當然知道母親想做什麼。「不用看，我跟於騫現在處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沒關係，蕊琳。」關於騫反倒大方的捲起袖子，「如果這樣能讓伯母安心，只是手相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施美霞挑高眉，然後從包包里找出老花眼鏡，再大方的接過他的手，上下仔細衡量了一番。

最緊張的就是夏蕊琳了。

她和於騫交往的這段期間，不是沒想過要向他要手相，好寄回台中讓媽媽「監定」一下。可是根據以往的案例，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的掌紋過關的！她有時不禁懷疑，母親的標準是什麼？

這次，於騫應該會順利過關吧？她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會錯，她跟於騫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他一定會過關的。

「蕊琳，你的手伸過來。」換拉女兒的手，兩相對照后，施美霞放下眼鏡。

「結果如何？」

默默收起眼鏡，施美霞頭也不抬地說：「你們沒有緣分，就算硬要在一起，其中一個也會比另一個提早離開。」

夏蕊琳倒抽一口氣。她跟關於騫怎麼可能沒緣分？

「怎麼可能？我才不相信！」她不禁揚高聲調反駁。

「是真的啊，你們的婚姻線長短不一，而且從掌紋上面來看，你的結婚年紀是……」

夏蕊琳根本不願聽，「你根本就是江湖術士，一點都不準！」

她也沒發怒，只心平靜和的說：「我從以前就叫你要拿男方的手相給我看，這次不曉得為什麼你沒那麼做……反正現在還沒結婚，一切都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麼？」

「分手。長痛不如短痛，聽我的准沒錯，你們兩個不適合啦！」

施美霞揮揮手。

被當面這樣說，感覺非常糟。是有多麼不適合，非得用這種方式硬把他們兩人拆開？

「我才不要，你……」夏蕊琳還想往上訟，卻被關於騫拉手阻止她。

「伯母，」他沉穩的出聲，「我尊重您，因為您是一位明理的長輩，我尊重您，因為您是蕊琳的母親。今天您看我的手相是為了安心，當然不是問題，只是，我和蕊琳兩人彼此相愛，不可能因為一句『不適合』或是『沒緣分』就分開，希望您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