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來鬧哄哄的,四人一走,頓時顯得安靜。游詩婷看著前頭背影,想著他會不會送自己回家?還是讓她搭公車?
「你的臉被他們打了?」楊景書忽然轉首,看著她腫起來的面頰。
「嗯……就有一個男的抓著柔柔的腳不放,我怕柔柔被他們抓走,拿了麥克風打他的頭,他大概被我打痛了,甩我一巴掌。」
麥克風K頭定很痛。想象那畫面,他忽覺有趣,笑了聲。
「有什麼好笑?」她瞪著他。
「不是。我只是覺得你選擇的武器很不錯,剛剛沒看見你英勇的身影,有點可惜。」拉住她把她按在椅上,他說:「等我一下,坐著別亂動。」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見他轉身出去,回來時,手上多了一條毛巾。
「拿著,敷一下,免得明早起來腫得像面龜。」楊景書把毛巾交到她手上,有些重量,還涼涼的。
「謝謝。」游詩婷接過,貼上臉頰,冰冰的挺舒服。
「你滿勇敢的,看到那種場面沒叫沒哭,算你了不起。」楊景書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大概是因為上次園遊會那個事情看過你們打架啦,有句話叫……啊!」她瞪大眼,說:「熟能生巧啦。」
「熟能生巧可以這樣用?」他真的困惑。
她想了想,不確定地說:「應、應該吧?」
「……」
「……」兩人目光對上,忽然爆笑出聲。
「叫你讀書你偏不讀,連熟能生巧怎麼用都不知道。」
「你也沒好到哪去啊,拜託,你高中欸!」
他笑了聲,道:「你是真的很勇敢,膽夠大。」
她想了想,語聲低低的:「但是勇敢的女生,男生比較不喜歡吧?」
楊景書一怔。「為什麼?」
「因為勇敢的女生好像不會小鳥依人,說話可能也不夠溫柔,男生怎麼可能喜歡這樣的女生?」
「你該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吧?」他探究她神色。
「是、是啊。」她脹紅著臉,又說:「可是他不喜歡我。」
「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你?」他抬手摸上她面上毛巾,有點濕了。
「他有女朋友了啊,怎麼可能還喜歡上我?」
楊景書楞了半秒,訝問:「你喜歡上有女朋友的?」
她點點頭,留意他神色。「你……你覺得不可以嗎?」
「不是。只是你幹嘛要去喜歡有女朋友的?打算跟人家搶男朋友?」
「沒有啊,我才沒那樣想。只是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然後喜歡上了才知道他有女朋友。」她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也像愛佳一樣,要勸我不要喜歡他?」
「沒。」楊景書拿下她面上的毛巾,道:「要讓自己從喜歡一個人到不喜歡那個人,除非對方做了什麼讓人無法原諒的事,否則應該不容易。」
他垂眸看著手裡濕透的毛巾,微微一笑。「你知道嗎?我當初要追柔柔時,也是考慮過的。我知道我跟她不適合,畢竟她那麼優秀,所以我告訴自己別去招惹她;但是腦海里時時想著她的樣子,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而且好像愈是想要不去喜歡她,就愈想要看見她,最後我還是跑去她學校門口站崗了。」
「所以,我可以繼續喜歡我喜歡的那個人?」她盯著他的表情。
楊景書聳聳肩。「隨你,我沒辦法給你意見。但是如果你夠好運,也許哪天他跟對方分手了,你可能就有機會了吧。」
她怔怔地看著他,目光漸漸透出光采。可以嗎?如果哪天他真的和張柔柔分手,他有可能喜歡上她嗎?是不是只要一直守在他身邊,就有這個機會?
楊景書根本不明白她心思,只是晃晃手裡的毛巾。「我去換新的,你等一下。」
等他拿著包有冰塊的新毛巾回來時,她把毛巾捂上臉,喜孜孜地問:「對了,這撞球間是你大哥文哥開的啊?」
「慶叔的,我們所有的場子都是慶叔的。文哥是跟他跟久了,所以底下一些事情都交給文哥處理髮落,其實還有其他幾個堂主啦,不過我們是跟文哥的,其他的不大熟。」
「喔。」她點點頭,又問:「晚上那群人是怎麼回事?跟蹤我們,然後趁我們唱歌唱得歡樂時偷襲?」
楊景書掏出煙包,點了根煙。「應該是。他們早上帶人來鬧事,要我們讓出士東南邊。」
士東?「你是說那個……夜市?」
楊景書眯著眼吸煙,點點頭,然後問她:「海鰻你聽過沒?」
「前一陣子被槍殺的那個角頭老大?」新聞報導好大一篇,出殯時那排場多大啊,靈車後頭黑壓壓一片,都是來自各地的兄弟。
他又吸口煙,才說:「士東夜市那區除了南邊以外,其餘都是海鰻大生前的地盤,每個攤販每月繳交五百至一萬元不等的保護費。平時遊客就多,外國觀光客也必走士東,一個月下來的保護費足能維持一幫手下日常開銷。」
他看她一眼,接著說:「海鰻大遇襲后,那塊地的商機人人覬覦,誰都想佔地為王,坐收現成利益。但是他走得匆忙,什麼也沒來得及交代,底下一票手下群龍無首,其他幫派角頭就想趁機接收,博士成就是其中一個,阿發是他的小弟。」他看著她,問道:「你說,大家都想坐大位時,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互斗吧。」
他點點頭。「你說對了。就是靠最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拳頭。」他握了握拳。「誰拳頭大顆又硬實,誰就搶得到地盤,這是這個環境的生存之道。」
「所以博士成他們是要跟海鰻大的小弟搶?那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本來是沒關係,但是南邊本來就是慶叔的,花店開在那就是要鞏固地盤,現在他們連慶叔那一塊都要搶,那你說有沒有關係?」彈彈煙灰,又道:「阿發那群早上到花店嗆聲說要是不把花店讓出來,以後每天都到花店泡茶。仁凱跟石頭剛好在,聽不下去就打了起來。」
她恍悟。「原來是這樣。」難怪在包廂時他會說阿發他們侵門踏戶。
拿下毛巾休息了一會,想起什麼的又問:「慶叔也開花店?情人節很賺吧?」
楊景書笑了兩聲。「賺啊,不過主要是花店後面的生意。」
「咦!」花店後面?她瞠眸。「什麼生意?」
他看她一眼,把煙戳進煙灰缸。「永安鮮花葬儀,你說那會是什麼生意?」
「……葬、葬儀?」她張圓嘴,不確定地又問:「就是那個幫人辦後事,有腮公拿著刀劍符咒叮叮咚咚念著天靈靈地靈靈的葬儀社?」
「唔。」他應一聲。
「那你、你們……」
「你要問什麼?想好再問!」他彈了下她額頭。
「你們……也有在做那個腮、腮、腮腮……」有可能嗎?她實在很難想象他穿上道士服的樣子。
「你在那邊腮腮腮什麼?拜託!你以為腮公工作容易?要畫符要念咒要修行,我哪會!」他又摸出煙,點了根。「我們就是去收屍,有時搶搶屍體而已,其它工作由外包的或是由懂的人去做。」
搶搶屍體而已?游詩婷瞪大眼。說得一副小孩子搶玩具一樣,是屍體欸,也可以用搶的?搶那幹嘛?
「幹嘛這樣看我?誰不會死啊,誰到最後不都變成屍體?」
「為什麼要搶屍體?」
「賺錢啊。」楊景書一臉「你這問題好白痴」的表情看著她。「一般正常死亡的話,家屬會自己找葬儀社;但像命案現場、車禍事故那些,通常就是哪家葬儀社先蓋白布,屍體就是那家的啦,所以當然要搶蓋白布,蓋了生意就上門了。」
有這種事?她還真是第一次聽見。
「阿發他們要慶叔在士東南邊那個地盤,最主要就是要花店後面的生意。你知不知道死人錢多好賺?像我們這樣去撈屍體、抬屍體都可以分紅,有時候跟家屬暗示一下,又有紅包收。叫腮公來打個法器叮叮咚咚,或是找孝女白琴來唉幾首哭調,都能從中再賺一手。還有,壽衣、棺材那些都能賺,這麼好康誰不賺?」
吸口煙,他又道:「博士成他們就是看我們生意好,想把花店和葬儀社都接收過去。知不知道他們多低級?上次一個屍體因為腐爛太多天,手腳被野狗叼走,我們先幫屍體蓋了白布,本來生意就是我們的,不過那些手腳在其它地方出現,剛好被他們的人撿了去,拿斷肢威脅家屬如果不把案件給他們做,手腳就不還家屬。」
她聽得目瞪口呆:「那後來是你們把身體給他們,還是他們把斷肢給你們?」
「身體是我們先找到的,當然是他們把斷肢給我們。不過家屬花了五萬元才買回手腳。」
「也搶太凶了……你看到沒手沒腳的不會怕嗎?」那是怎樣的畫面?她沒看過,難以想象。
「怕?有什麼好怕?」他睞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有時候活人比死人可怕……幹嘛這樣看我?不認同嗎?」
「也不是。就是覺得光聽到死人就覺得好毛,活人畢竟不會給人有這種感覺。」
「但是,除了感覺毛以外,死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會算計你、不會打你、不會罵你。反倒是活著的人,才是最有可能傷害你的吧?」
游詩婷楞了下,垂下眼帘。真的是這樣吧。死了的人能傷害她什麼?都是活著的人在傷害她啊。像不負責任、她沒見過幾次面的親生爸爸,像同住一屋檐,卻只把家當旅館、只知道給錢卻不給她愛的媽媽……他們明明是她最親的人,卻身前這男子、比王仁默石頭他們還要陌生。她沒錢吃飯時,還是面前男子帶她去吃面,甚至煎蛋給她加菜的……
「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做葬儀的?」
「一年有了吧,不然你以為我白天都在幹嘛?泡網咖和打架而已嗎!哪有那麼多架可打,當然也有正事要做。」
「我知道你會去市場幫忙啊,也知道你會去看場子,但沒聽你們提過葬儀的事,仁凱他們也有做嗎?」
「有。石頭、西瓜兄弟還有天兵他們也都在做這個。」
她點點頭,忽問:「說到西瓜,他們幾個會不會有事?」
「不會。」他看著她,小指微彎。「要不要打賭?賭阿發他們那些能跑的也都跑光了?」
她想了想,推開他的手。「才不要咧,我穩輸的。」
他笑了聲。「安啦,有認識的警察,不會有事。」
「為什麼會認識警察?不會被找麻煩嗎?」
「不會。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警察是有牌的流氓。」
她瞠大眼,喃道:「好虛偽哦,表面好像是保護人民,是正義使者,原來私下跟黑道也有關係……」這就是所謂的黑白掛勾?原來是真的!
「話不能這樣說。他們辦案要有線索,從我們這裡最方便得知;我們一些生意需要打點,跟他們博感情才有好處。」
游詩婷無法理解這樣的關係,只覺得成人世界複雜得難以想象,黑不黑、白不白,那幹嘛分黑白?
「就像我們花店後面的生意來說好了,要不是文哥跟局裡很熟,那種命案或事故的案件哪有可能每次都輪到我們做?都是他們打電話通知我們哪裡有屍體,讓我們去收的,事後再給他們紅包。」
「做那個真的很好賺?」游詩婷好奇不已。死人錢真的比較好賺嗎?連警察都來分紅包?
「當然。不好賺誰要開這種店。」
心念一動,她開口就說:「那我也去做好不好?」
楊景書錯愕不已,呆了好幾秒才問:「你?」
「就是我。」她用力點頭。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工作?是去看屍體、抬屍體!」
「我知道啊,你們能做的事我為什麼不能做?」
「你是女生!」太荒謬了,她一個小女生要跟他們去抬屍體?
「女生就不能抬屍體?」她不認同地抬高下巴,又說:「我想靠自己賺錢。我媽雖然會留生活費給我,可是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跟她拿錢,她在外面有什麼樣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她回來跟我說她找到第二春了,我還能跟她住一起嗎?我沒什麼才能,書也念不好,以後要靠什麼賺錢?」
他不認同,道:「你可以去念幼保科、美容科,以後去幼稚園帶孩子、去幫人家做頭髮。這個只是暫時性的工作,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做葬儀、幫人抬屍體,更別說你一個女孩子要做這種工作。你去學個一技之長,將來開美髮院什麼的比較實在,絕對好過做這行。」
「美髮那個賺不多啦,幼稚園老師薪水也很少,你就讓我去做做看嘛,也許我做得比你們好哦!」她抬高面頰微腫的臉蛋,目光晶亮地看著他。
這樣就能有更多機會與他相處了吧?以前以為他就是去看看場子,或是打架爭地盤,那些事她一個女生根本做不來,但抬屍體應該沒問題;她想時常看見他,就算他現在身邊有張柔柔也沒關係。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生,不知道怎麼做才對,但她知道搶人男朋友是可恥的,她並沒有要搶,也不會讓他知道她喜歡他;她只是想要偷偷喜歡他,只是想要能夠時常看見他,只是這樣而已。
楊景書從沒想過未來有一天,他真走上了殯葬服務這途,甚至還有了自己的公司。很辛苦,但每回完成一件工作,他對生命的熱愛就更深一層,這大概是做任何工作都得不到的成就感。
拎著防風背心走出辦公室時,眼皮下微微一跳,他止步,低下眼帘,好一會時間,才又舉步,經過員工休息室時,他聽見員工夾雜笑聲的交談。
雖說平時為家屬或往生者服務時,他要求員工必須是嚴謹莊重的;但私下時間,他其實更喜歡他們這樣說笑。這工作壓力不小,特別是長時間面對家屬的悲傷,他也擔心他們情緒受影響,所以在不影響公司形象的範圍內,他是允許他們大聲交談的。
敲了下門板,他推門步入休息室。
「楊先生。」
「老闆。」幾個談笑的員工見著自家老闆,出聲招呼。
他們的老闆很低調,對外或對內,自介都是負責人;可按理說,一家擁有副理和經理的公司,再上去那位不就是總經理或是董事長?但他從不這樣介紹自己,僅說他是負責人。除此,他不喜歡有誰喚他總經理或是董事長,所以後來他們見了他,不是一句「楊先生」就是一聲「老闆」。
老闆沒什麼架子,不責備人,事情沒處理好他最多就是稍微提醒一下下回應該怎麼做;他生活習慣良好,吃方便素,不煙不酒不嚼檳榔;他對家屬有禮,對員工客氣,他空閑時常做的便是在辦公室抄寫經文。也許好脾氣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他外型是出色的,當然比不上那些偶像明星,但也算俊秀,尤以那雙眼陣最迷人。他的瞳仁深黑,睫毛是連女性看了都要自嘆不如的纖長,看人時總是很專註,好像要把人看進心裡;就是那樣的眼神特別勾人,會讓人誤以為他在放電。
沒見他有什麼健身習慣,可他體態良好,修長的身形包裹在深黑西裝下,更襯得他英俊挺拔、斯文穩重;若不對人說他從事殯葬業的話,誰都要以為他是白領上班族。
像這樣的男人,總會有個如花似玉的伴侶,但是至今,他們沒人見過他身邊有過女人,即便是公司元老級的職員也不曾見過。
坦白說,殯葬業者除非早有對象,否則要有對象實在不容易。然而老闆並不是沒人要。曾有家屬在親人告別式辦完后,跑來跟他表明心意;他先是裝傻,最後婉轉地告訴對方他孩子都十歲了,嚇得對方誤以為自己差點成了小三,直跟他鞠躬道歉。
明明是他拒絕對方,最後弄得好像對方多對不起他似的。他們甚至想過老闆搞不好是同志,要不,怎麼會跟王經理感情那麼好?
「老闆,你吃飯了沒?」阿坤滿嘴油膩,嘴裡塞著食物,口齒不清。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點再吃。」楊景書輕輕頷首,再開口時,他勸道:「阿坤,你吃飯速度慢一點,別這麼急,小心噎到。」
「不會啦,都習慣了。」阿坤擺擺手。
楊景書只是笑了笑。他沉靜的目光在桌面輕掃一圈,忽然走向阿坤。「手機是你的沒錯吧?」他拿起阿坤面前的手機。
阿坤點頭。「坐這樣,手機放在口袋會有點不舒服。」
楊景書把手機置回他面前。「是會不舒服,有時放後面褲袋,坐著坐著還會滑出來。」
「嗯嗯,對耶!」助理猛點頭,一副找到同好的興奮表情。「我上次就是這樣把手機弄丟了,因為它滑出來,不過我沒注意到。」
楊景書噙著笑,提醒阿坤:「我們做這行,手機很重要,你等等別忘了把手機帶走。」目光一轉,看著從他一進來就直盯著他瞧的張啟瑞,道:「啟瑞,公司麻煩你了。」
張啟瑞看看他,只是點了下頭。
「副理,老闆又要去找屍體了?」楊景書離開后,助理看著張啟瑞。
他對老闆這個人真的很好奇。其實他一開始是要進入大公司的,但是履歷投出后都未有迴音,才跑來皇岩。
皇岩這家公司不像那些集團經營的大公司,全國各地都有駐點,他們除了在醫院設有事業處外,就是和殯葬處合作。尺了事業處那邊是王經理在負責,總服務處這邊則由張副理負責。
他從待了一年的觀察中發現,老闆除了會去收命案屍外,就是做遺體縫補修復的工作;除此之外,偶爾接到學校邀請他去做相關方面的演講,其餘大小事都交給王經理和張副理處理;他甚至連公會或殯葬處的會議也讓經理或副理出席,他不插手員工的工作,像是對他們無比信任。
他的觀念有些特別。誰開公司不是為了賺大錢?曾經有員工建議他應該像其它企業那般賣生前契約,可他並不願意;皇岩內部沒什麼升遷考試,員工又問起為什麼不像那些大集團一樣辦內部考試,他說他不希望因為一些業績獎金制度讓整個服務變成一種商業;他也不希望員工為了考試成了公務員,每天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
最重要的一句話,他說:主角不是禮儀師,是往生者。
像老闆那樣不開發客源,他一度想過會不會哪天公司就倒了,畢竟比不上集團經營;但就是那句「主角不是禮儀師,是往生者」讓他對他的老闆有了信心。
事實也證明,皇岩的生意奇詭地好;大概是和殯葬處合作的關係,無名屍和命案屍便成了皇岩的服務來源……雖然他不喜歡服務命案屍。
「你怎麼會這樣問?」張啟瑞瞟了助理一眼。
「我發現他很少出去啊,重點是他剛剛沒穿外套。」
「那就八九不離十了,肯定哪裡又有屍體。」阿坤以一種老鳥的姿態說著。
穿外套是公司規定。制服代表公司門面,除了告別式是中山裝外,平日定是黑色開領西服和白襯衫,平時在辦公室內可以不著外套,但面對家屬時則必須穿上,那代表一種專業形象;再有,外套胸口都有別針式的個人小名牌,讓家屬看見服務人員的姓名,也較能讓他們感受到誠意。
但有另一情況下可以不穿外套——意外現場收屍或接體時,因為穿著西裝多礙事;不過像這種冬天倒是可加件背心,因此從老闆沒穿外套又帶著背心這點來看,他去找屍的可能性很大。
聞言,張啟瑞笑了聲。「他有可能去買東西啊,他總要吃要用吧,不穿外套不代表什麼。」
「他說他有事,他沒說他要出去買東西。」助理堅持著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有帶著背心,老闆有說辦私事不能穿著制服。」特別是背心,因為背心後方綉有皇岩生命禮儀六個大字,有些民眾對這行業還是有所忌諱,為了不給人不舒坦的感覺,老闆不大喜歡他們穿背心在外頭晃。老闆最讓他們這些員工埋怨的就是這點,除此之外,他真是個不錯的老闆。
「他是老闆,有必要跟你交代那麼詳細嗎?」張啟瑞嘴巴上這樣說,心裡大概知道不出多久時間,他就會接到楊景書的電話。
「那坤哥你說嘛,你覺得老闆是不是去找屍體?」助理看向阿坤。
阿坤點點頭。「其實我懷疑老闆有個聞屍鼻。」
「你不要把他講得那麼恐怖啦!」女同事揚聲說。
「你以為你現在是推理家?還是在寫恐怖小說?」張啟瑞白了他一眼。還聞屍鼻!
阿坤用一種扞衛清白的表情說:「我之前也懷疑你看得到那個,後來果然證明我猜得沒錯呀。」
公司的同事後來都知道他們的張副理有陰陽眼。他一次在為一個自殺的往生者辦法事時,差點被鬼上身,據說是那自殺靈知道他看得見靈體,有事請他幫忙,他不願,惹惱了那隻靈,還企圖上他身。
雖說在當時做法事的法師處理下,事情是解決了,但也為這個工作又增添了一筆靈異傳說。
「是不是做這個工作,很容易見鬼啊?」女同事歪頭想了想,又說:「但是我從來沒遇過什麼奇怪的狀況,難道是我八字比較重的關係?」
張啟瑞扒光剩下的飯,收拾好空的便當盒后,看著那位女同事,冷冷地笑了笑。「你八字重不重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你體重真的比較重。」跟他女朋友有得拚了。
他又笑了下,起身走人,身後是女同事羞憤的抱怨聲和同事的朗朗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