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楊景書呆了幾秒,搖頭說:「不怕。人比較可怕。」
「那好。」男人拍了拍了他的肩,道:「不用留在廟裡做事,是要多行善,特別是多幫助一些弱勢貧困的人家,為自己為家人積德,阿嬤自然就能好轉。以前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那些事那些人就別再碰了,一些壞習慣要改,多讀點經書或抄寫也可,迴向給親友,等等去跟母娘求,說你願意為祂做事。提醒你,話出口了就要遵守,人講信用,神佛也講信用,我說這些你懂不懂?」
他其實似懂非懂,但這刻只有點頭才能換來阿嬤的命。「懂。」他點頭。
「母娘會幫你開天眼,記得煙酒女人不要碰,該做什麼你日後自會明白。懂不懂?」
他又點頭。「懂……」
……真懂嗎?楊景書看著神像眉眼,苦笑了下。當年他其實不懂什麼是開天眼,但為了阿嬤,他當然答應。他對母娘承諾會為祂做事,也會行善積德后,他身上慢慢出現的一些能力是他以往不曾有過的。
他忽然看得見一些畫面,像電影播映般,那畫面會在他眼皮下約二十公分距離出現,一幕一幕跑過。初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發現他所見畫面不久后都成了真,他才知道他好像能預知一些事。
他看見隔壁李太太讀大學的兒子在打工途中被一部蛇行的車子撞上,昏迷急救;數日後,真聽左鄰右舍談論李太太的兒子被酒駕的撞上,急救后仍陷昏迷;他還曾看見市場隔壁豬肉攤的老闆絞肉時,手不小心捲入;不出幾日,他便聽說老闆因為右手被絞肉機捲入,五根指頭被絞成米粒般,無法重建。
後來他念空大,修生命事業管理,一次正要踏出校園返家時,忽覺眼下有一影像滑過,幾片姑婆芋的葉子整齊地排列在草地上,他瞧不出什麼,隔日卻在校園一處隱密地看見姑婆芋的葉子,那附近味道濃重,他好奇走近一看,發現了一具女屍——那是學校失蹤多日的語文教師。
有了皇岩后,他發現他與無名屍、命案屍特別有緣分,就連市政府招標無名屍處理的工作都落在皇岩,他想,這就是他該做的工作。
當年若不是那場雨引他入廟,又讓他回童年的家,他不會找到母親的頭顱;今日,他便幫助那些找不到親人遺體的家屬找回自己親人,也為無名屍處理身後事。
他承諾過的事不敢忘,習字磨脾氣之外,壞習慣戒了改了,也維持單身。
姑姑這兩年常安排他相親,他能推則推,真推不掉就勉強去吃頓飯。上回接到姑姑通知他相親時間的電話前,姑姑先傳了張對方照片到他手機里,照片中是兩個女孩,一個是他的相親對象,另一個是相親對象的好友;看到照片那時,他眼下晃過的畫面是啟瑞和他相親對象的好友正在簽結婚證書,他心念一動,開口請啟瑞幫他去吃那頓飯,撮合了一段妙緣。
他才知道他原來還能看見他人情事,偏偏看不見自己的,好比詩婷……
他不懂,既給了他能力,又為何最近這些能力在減弱?再有,多年沉靜的心,怎麼又為一段年少時早已割捨的感情感到不舍?
他不知道是因為最重視的家人都離開的關係,或是從事這行看多了死別的影響,這些年來他對於情感的需求似也愈漸淡薄,偶爾在街上見到經過的男女甜蜜,他會為他們感到美好,卻並不特別想要有段感情,他以為這輩子大概就這麼一直下去,可一個游詩婷偏讓他亂了心神。怎麼辦?
「你在煩惱什麼?」身邊一道聲音傳來。
楊景書側眸,笑了笑,起身插香。「師兄今天也在?」當時以為他是廟公,後來才知這個男人也是為母娘做事。
「祭改的信徒不少,過來幫忙啊。」男人一樣淺黃中山裝式道服。
「今天不是家庭日?」他知道這位師兄周末假日時間都是家人的。
「是啊,我把他們都帶來了,在廚房忙著。一起工作也是家庭日啦。」
楊景書點點頭,避開上前的香客信徒,嫻熟穿梭其中,跟著走進辦公室。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啦,忙得差不多了,裡邊在煮麵,等等吃一碗再回去。今天人多,煮麵的速度都快來不及趕上吃的速度了。坐,喝杯茶。」男人坐下來,熟練地將沸水注入茶葉,同時熱杯,接著倒去茶湯,再次往壺裡注滿熱水。「什麼事煩心?」
楊景書微微一怔,淡應了聲:「工作上遇上一點小事。」
「小事會跪那麼久?」男人推了個杯子過去。
「謝謝。」他把茶杯湊進鼻尖,嗅了嗅,抿一口。
「有些事,就順從心裡的意思吧。」男人好像明白他的煩惱,遂提醒兩句。
他喝口茶,看看外頭。「跟你來的那是女朋友?」
他瞠眸,笑應:「當然不是。承諾過的事,我不會違反。」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交女朋友又不是什麼壞事,有什麼違不違反的,你又不是未成年。」
這話矛盾,楊景書聽了有些迷惑。「那時,師兄說了煙酒女人不能碰。」
「沒錯,我是說過。煙傷身又害人,酒易誤事,至於女人……」男人瞧了瞧他,道:「你身邊有女人,就多了個牽挂,心情、思考模式甚至做事態度都會受影響。我記得那時候你二十歲都不滿,年輕人性子衝動這我會不知道嗎?好歹我也年輕過。再說啦,你那時候的脾氣,哪個女人跟了你,最後也是會分開。在個性工作什麼都不穩的時候,你拿什麼跟人談感情?談了也是白談。再說你三十二歲以前遇上的都不是你的正緣,浪費時間在那些最後都會分手的女人身上做什麼?你不會以為我當時要你別碰女人是要你當和尚吧?我是提醒你別出入聲色場所,別玩男女遊戲,你以為我要你做什麼?」
「不是要我單身一輩子的意思?」
男人瞪大眼。「當然不是。這娶妻生子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誰都不能剝奪你成家的權利。你沒看我孩子都那麼大了?」喝口茶,又說:「外面那女生我看著面熟,現在才想起來她不就是當時跟你共吃那碗面的那個小女生嗎!」
景書輕點下頷。「是。」
「這個姻緣到了時,是擋也擋不了,註定好的。工作上還是感情上,偶爾也可以順著自己心裡的意思去做。這麼多年下來,你看的事情也多了,是非對錯,你心裡有把尺,孰輕孰重,你總會有所選擇。」
楊景書默思幾秒,探究般地開口:「她是我高中就認識的。」
男人頓了下,笑兩聲。「有緣,也要遇上的時間是對的。」
有些話不能說太白,這點他倒是清楚,稍頓幾秒,楊景書開口提起另一事:「最近感應的能力好像變差了,看到的影像都是模糊一片。」柔柔告別式那次,他明明聽見她的聲音,回首時卻什麼也沒看見;與黃聖文碰面那次,他亦看見了什麼畫面,卻只是一片模糊,車上走下來的那三人,樣子全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