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樣的PUB，昏暗的燈光，同樣輕柔的爵士樂，同樣的角落位置，甚至連點的飲料都是一樣的。
徐雅璇明眸閃閃發亮，偏頭聽了老半天。真是啼笑皆非，太有趣了！
「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大嫂說清楚，怎麼把事情搞成這樣呢？」
儘管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哥哥，但實在很抱歉——
她一、點、都、不、同、情耶！
「哼哼……」徐碩飛落寞蕭瑟的勉強笑笑。
早就知道，不可能從妹妹嘴裡聽到什麼貼心話了。
全怪他考慮不周，一開始，他只是負氣提出離婚，氣消之後，並希望她能正視她的問題，又覺得該給茉兒一個重重的教訓。
他沒想到茉兒這麼快就從離婚的打擊中恢復過來。自從她找到工作，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圈，他一度覺得這樣也不錯，如果茉兒有了生活重心，就不會整天沉溺於病態的減肥當中。
他早就認定茉兒離不開他，縱然身邊多了追求者，那又如何？
他承認，他心裡是有些吃味，但他還是對自己深具信心，也很篤定茉兒對他的感情不可能動搖。
所以那天聽到她要相親，他簡直匪夷所思。
茉兒，她真的能夠投入別人的懷抱嗎？
他極度懷疑，堅決不肯相信。
兩人還未離婚，真相明明掛在嘴邊，他卻遲遲沒有說出口——說實話，他也很想知道自己在茉兒心目中的分量。
他們的婚姻才剛剛結束，茉兒真能接受別人的感情？真的可能嗎？
果真如此，他們過去二十幾年累積下來的感情，又算什麼呢？
「所以一開始不說，是為了教訓她，後來不說，是為了試探她？」徐雅璇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只要事關茉兒，大哥的EQ似乎就會嚴重倒退。放縱的時候太放縱，龜毛的時候又太龜毛。他不煩嗎？為什麼就不能像一般正常的老夫老妻，平平淡淡的好好生活，而是三天兩頭，老會蹦出一大堆麻煩呢？
「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幼稚，幹麼這麼鑽牛角尖啊？」
「想知道女人對這種事的看法嗎？」
徐碩飛默默看著她，欲言又止。
「如果我是大嫂，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我一定會狠狠揍你一頓。」她陰森森的盯著他，皮笑肉不笑的扯動嘴角。
「我已經夠煩的了。」
他懊惱的爬抓頭髮。
「你活該！婚姻和愛情，可以這樣隨便拿來考驗嗎？」徐雅璇絲毫不留情，劈頭一頓叨念，「將來大嫂如果真的離開你，也是你自找的，你要記住，我是絕對不會同情你的，誰叫你這麼亂來，太兒戲了嘛！」
「那不然呢？想怎麼樣嘛？」
徐碩飛終於發火了。他是專程找她出來聽廢話的嗎？目前的情勢就是如此，不該發生也發生了嘛！
真是的……
短暫的靜默半晌，她終於開口，「說實話吧！」她理所當然的聳聳肩。「眼前沒有第二條路了。」
「你……」徐碩飛獃獃看著她，頓時無言以對。
徐雅璇直截了當的給建議，「回去說實話，請她諒解你當時生氣的理由，然後好好溝通，解釋清楚，說你們根本沒離婚，就是這樣。」
「哼哼哼……」
徐碩飛冷冷瞪著妹妹。是哦，說實話？
對著雅璇說當然容易，可是對茉兒，哪有這麼簡單啊！
該怎麼啟齒？他真的很難開口。
先是故意讓她傷心痛苦，然後再宣布一切都是假的？
茉兒知道真相后，會有什麼反應？
而且話說回來，一開始做錯事的明明是茉兒，為什麼到頭來換成他道歉？難道茉兒都沒錯，她都沒責任嗎？
「那你原本打算怎麼辦？」徐雅璇好笑的反問。美眸一轉，她繼續調侃的說道：「難道說，你想要折磨大嫂，高高在上的等她低頭求饒；然後呢，逼她在你面前跪下，抱著你大腿，哭著乞求你原諒，說她再也不敢了，這樣你才肯原諒她嗎？」
這原本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徐碩飛竟然伸手摸著下巴，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完全不否認。
什麼呀！
「拜託！」徐雅璇拍著桌子仰頭大笑，「真是夠了！」
他真的這樣打算？哈哈哈，好好笑，害她腰都痛了。
「有這麼開心啊？」
眼看妹妹這般樂不可支，徐碩飛不禁冷笑起來，手指好整以暇的敲著桌面，朝她咧開一個大大的微笑。「嘖，你這麼厲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為什麼離婚啊？怎麼樣？要不要換你說來聽聽啊？」
不好笑了，徐雅璇斂起笑意。
「總而言之，誠實為上策。」這是她最後的忠告。
徐碩飛搖晃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幾天後的某個清晨，茉兒正要出去，無巧下巧，徐碩飛也剛好準備出發上班，兩扇門幾乎同時打開，就這麼恰巧在門口相遇。
「早。」看見他，茉兒微微一驚。
「你要去哪裡？」他手上提著公事包，邊穿鞋邊問。
「吃、吃早餐。」她囁嚅道。
徐碩飛匆匆瞥她一眼，輕描淡寫的說：「我也還沒吃，要不要一起？」
「唔……」茉兒沒有異議，兩人於是分別關上門，一塊兒下樓。
吃什麼呢？
他們沒有多做討論，也沒問對方，自動自發就往離家最近的麥當勞走去，一進門，徐碩飛直接上了二樓，茉兒則走向櫃檯點餐。
「兩份三號餐，飲料要美式咖啡和大杯柳丁汁。」茉兒悶悶不樂。
真奇怪，明明又不是夫妻，幹麼不各點各的啊？也不交代一聲，居然自己上樓去了，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小姐，您的餐點好嘍！」服務生微笑提醒。
「謝謝。」茉兒心不甘情不願的端起托盤，滿心不悅。
真糟糕，不應該幫他點餐的，搞什麼鬼啊？啐……
她懶洋洋的走上二樓，徐碩飛正在翻閱報紙，頭也不抬一下。
托盤放下，茉兒才坐下來，第一個反應就是打開咖啡杯蓋，加糖加奶，攪拌、攪拌、攪拌……咦？咖啡又不是她要喝的，她幹麼呀？
噢，又來了，不會吧！
茉兒馬上後悔了。她怎麼這麼老媽子啊？
再怎麼悔恨也來不及——
徐碩飛理所當然的拿起咖啡就喝，什麼都沒說。
真是苦悶啊！
晨光透過玻璃，曬得她全身熱呼呼的，有點兒睜不開眼。
茉兒始終眯著眼，最後乾脆低下頭，躲避陽光，也暗自懊惱。
偌大的空間，居然沒有半個人走上二樓，冷清清空蕩蕩的，唯一的聲響，只有徐碩飛翻動報紙的嘶嘶聲，和她喝柳丁汁的吸啜聲。
冗長的沉默——
漢堡快吃完時，徐碩飛才放下報紙。
「相親好玩嗎？」他抬起頭，銳利的黑眸注視著她。
呃啊？茉兒茫茫然的張開嘴，一時沒來得及反應。
「還……還可以啦。」
「你們還會見面嗎？」
「不知道耶！」
「如果我說不喜歡呢？」
嗯？茉兒驚訝的說不出話。
她她她她她，她剛剛聽到什麼？不喜歡？
「如果我說不喜歡呢？」彷彿怕她聽不清楚，他又重複一次。
「那……」茉兒痴痴看著徐碩飛，「那……」
「怎麼樣？」他彎腰，眼神逼近她。
「那就……算了！」
茉兒瞪著他，眼睛慢慢笑眯了，嘴角輕揚起來，全身上下每個細胞好像都在冒泡，所有煩悶全都一掃而空——
啊，天氣真好，陽光好暖和，枝頭小鳥好可愛啊！
「算了？」徐碩飛的眼神很溫柔，俊臉藏不住笑意。
「嗯。」茉兒紅著臉，羞澀的點點頭。
「那麼，我得先走嘍？」他起身，詢問的凝視她。「去上班……」
哎喲，呵呵呵，上班幹麼問她呀！
心裡亂開心一把的，她輕輕點了下頭。「嗯。」
於是，徐碩飛提起公事包走了，茉兒處在無邊無垠的喜悅中。
唉．女人就是這麼傻！
茉兒可恥的唾棄自己，心頭卻還是甜蜜。
相親后，這幾天她徹底想清楚了，約會時，她滿腦子都是碩飛。
雖然很不情願，但她實在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碩飛，她就沒有為愛付出的慾望和滿足感。這幾天她常常失眠，來來回回想著，她的愛沒有變，她覺得悲傷、氣憤又懊惱……因為，她還是想跟碩飛在一起。
那天晚上碩飛潛進她家時，她對他發了脾氣，還趕他走。可是碩飛真的走了，她卻更加失落——怎麼可以真的走掉呢？當時那種氣氛，就算他真的對她怎樣，哪怕是把她拖到房間里狠狠的「凌辱」，她也不會告他強姦啊！
悶了好幾天，現在，碩飛親口說了「不喜歡」。
那就是說，他還是在乎她的！
托盤裡杯盤狼藉，有剛剛喝完的紙杯、果汁杯、攪拌棒、漢堡包裝紙，他連報紙都沒收就走了。
唉，女人就是這麼傻！
茉兒認命的起身收拾，活像個老媽子，然後又去洗手間洗手。
站在洗手槽的大鏡子前，茉兒滿懷不安的左看右看，伸手摸摸腰間的肥肉，仔細檢視。
碩飛說她胖了，有嗎？怎麼辦？好像真的有……
濃濃的恐懼感，悄悄淹沒了她。
她想起前幾天相親時，她的確吃了不少，最近心情差，吃東西都不忌口，偏偏剛才還吃下一整套早餐。
呃，麥當勞早餐熱量很高吧？
茉兒心情沉重的走進廁所，掀起馬桶蓋，一手扶著牆壁，彎腰準備把食指伸進嘴巴里。
可是、可是，她猶豫了……
沒關係的，茉兒試著告訴自己，碩飛又不在，根本沒有人會發現。
可是、可是、可是，一想到他氣急敗壞的模樣……
茉兒嘆了口氣，還是把食指退出來，匆匆離開廁所。。
情絲糾纏啊，剪不斷、理還亂。
茉兒快下班時，王允哲突然來到店裡，他是王綉玟的侄子。相親過後，她才知道王綉玟為什麼幫她安排相親，原來是想把侄子介縉給她。
「咦？你怎麼來了？」
「經過我姑姑的店，想看看她。」
「這樣啊，可是老闆不在耶！」
王允哲若有深意的看著茉兒，忽然靦腆的搔搔頭。
「我是騙你的，其實是很想你。」
「嗯……」
聽到這種話，任誰都會臉紅吧？
茉兒頓時手足無措，站在櫃檯里，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要不要喝什麼飲料？」
他微微一笑，「你要請我嗎？」
「當然了，要喝咖啡嗎？」
「都好。」
王允哲笑意更濃了。
茉兒笨手笨腳的轉頭泡咖啡，心頭亂烘烘的。
不能這樣，既然沒意思，就不該任人誤會才對。
「允哲……」茉兒泡好咖啡，小心端到他眼前，一方面歉疚的雙手奉上，同時也試圖解釋，「對不起，我想……我應該跟你道歉，其實，我現在根本沒有再婚的打算。」
「我知道，我姑姑告訴我了。」王允哲輕鬆的笑笑。
「啊？」她訝異極了。
「她說她認識一個各方面都會讓我心動的女孩子，不過她剛剛離婚，問我要不要試看看。」他無可奈何的聳肩笑說：「你知道我被我姑姑煩得有多慘嗎？其實那天，我是被她硬拉去的。」
「這樣啊！」茉兒噗哧一笑，總算放心了。
卻不料，王允哲話鋒一轉，忽然又變得認真。
「沒想到還真被姑姑說中了，沒想到你這麼漂亮，個性又那麼直爽可愛……」
他眼神帶著一絲絲不尋常，黑眸定定的看著茉兒，緩緩又說：「我想，如果沒辦法交往，當朋友也很不錯吧？」
真的嗎？她有點兒惴惴不安，王允哲看她的神情並不單純，跟他剛剛說的話，好像不太一致……
她努力綻開燦爛笑容，用力點頭說：「是啊，當朋友真是太好了！」
無論如何，她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只要她立場堅定就好。
王允哲默默看著她，彷彿失了魂，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叮咚——
自動門開啟，嚴穎傑背著背包大步跨進店裡，心情愉快的哼說：「茉兒，我來了。」
「穎傑！」茉兒彷彿看見救星，眼睛都亮了。「他是我同事，大夜班的，叫做嚴穎傑。」她轉身介紹。
「你好，我是王綉玟的侄子，王允哲。」他對嚴穎傑點點頭。
「就是你啊？」嚴穎傑眼睛一亮，友善的咧開笑臉。「跟茉兒相親那個？」
「是我。」王允哲聞言笑了。
叮咚——
自動門再度開啟，徐碩飛也進來了。
嚴穎傑意味深長的瞥了王允哲一眼，茉兒當場臉色丕變。
徐碩飛馬上發現他們神情古怪，瞧瞧茉兒，又看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夜班來了，你就可以下班了嗎？」王允哲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含情脈脈的盯著茉兒。
「嗯……」她失魂落魄的應了聲。「是啊。」
王允哲把握機會，當下立刻邀請她。「那麼，你晚上有節目嗎？想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夜景？」
徐碩飛大步走向飲料櫃，兩道劍眉緊緊的糾在一塊兒，薄唇抿得死緊。
「啊？」茉兒忙著注意徐碩飛，幾乎聽不到王允哲說什麼，好不容易勉強回過神，腦筋又差一點轉不過來。
什麼？看夜景？她大驚失色，連忙搖頭拒絕。
「謝謝你，我已經累了，只想回家休息。」
「一共五十二塊，謝謝。」嚴穎傑第一次這麼戰戰兢兢的替客人結帳。
徐碩飛寒著臉，氣得幾乎想殺人，掏出錢，抄起飲料就走，連發票和零錢也不要了。
慘了，他一定很生氣！
「穎傑，麻煩幫我打卡，我先下班嘍！」
茉兒滿心著急，也顧不得好好向王允哲解釋，匆匆拋下一句「再見」，隨即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
沉沉夜色，只有路燈微弱的光芒，照著回家的路。
徐碩飛怒氣騰騰的直視前方，兩腳大步大步往前走。
「碩飛，等我一下嘛！」
她大聲喊他，徐碩飛根本不理會，茉兒只有賣命奔跑，跑跑跑跑跑，終於跑到他面前，拉住袖子攔住他。
「叫你等一下，走那麼快乾么？」
「什麼事？」
徐碩飛被迫停下腳步，乾脆凶神惡煞的瞪她。
茉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眼瞪得老大，又唯恐他走掉，只得牢牢抱住他手臂，抱著緊緊的。
「我……我餓了，陪我去吃臭豆腐，你也餓了吧？」
呼呼，她快喘不過氣了。
徐碩飛冷冷的低頭看她，依然無動於衷。
「走啦！」茉兒索性拖著他的手臂往前走。
拖了一兩公尺，他總算放棄抵抗，兩人於是來到巷子口的臭豆腐攤子，點了兩份，並肩坐著吃。
「你生氣嗎？」茉兒質問道。
「沒有。」他低頭吃泡菜，看都不看她一眼。
「明明就生氣。」她悶悶地瞪他一眼。
發這麼大的脾氣，還說沒有。
彆扭的臭傢伙，真的很可笑耶！
茉兒大口吃著臭豆腐，吃著吃著，又忍不住停下來數落他，「你氣什麼？又不是我叫他來的，你也看到了，是他來我上班的地方找我。」
徐碩飛還是不看她，自顧自的埋頭大啖。
「喂，你……」
「我有說什麼嗎？」
「那就不要生氣啊！」
「……」
他不說話。茉兒冷冷睇著他，胸口突然湧上一股氣。「你後悔跟我離婚了，對不對？」
她毫不留情的逼視他，美眸炯然，像是一瞬間頓悟了，忽然看穿所有張牙舞爪的假象。
「其實你還很愛我，那當初為什麼要那樣？」
茉兒指控似的看著他，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種情形，她的眼神，就算他想讓步也不可能了。
是啊！當初為什麼要那樣？
提到這個，徐碩飛就滿肚子鳥氣。
她還好意思問他為什麼要那樣？她怎麼不先問問自己呢？
她是個全職家庭主婦，既不用帶孩子也不用上班，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過她想過的生活，但她卻為了愛美減肥，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該吃飯時不吃飯，不然就是吃些來路不明的減肥食品或亂催吐，三天兩頭的出狀況，讓他在工作之餘還要時時為她擔心。
她怎麼不想想自己呢？
「簡直莫名其妙！」
徐碩飛突然站起來不吃了，茉兒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你想見誰就去見，想去哪裡就去哪啊！跟我羅唆什麼啊？」
「你……你……」
撂下話，他掉頭就走，茉兒氣得渾身發抖，美眸淚汪汪的看著他，水氣在眼眶裡打轉。
鄰桌一雙雙眼睛，紛紛好奇的轉向她，茉兒只好狼狽的低頭離開，忍著哭意，忍住傷心，默默沿著徐碩飛剛剛走過的巷子回家……
徐、碩、飛！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