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點興趣。
「就摟著大美女的那個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見過。」
周師頤抬臉,望向她說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輕易認出火鍋店老闆的妹妹,她手長腿長,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看了好一會,才等到摟她腰的男人轉過臉龐——他微訝,是他。
「你不認識他嗎?」他仍看著對麵攤位前的男人。
「不認識,只是昨天見過,對他有印象,因為感覺有點嚴肅。」
「他是地院的呂彥峰。」
章孟藜愣了兩秒,訝問:「呂法官?」
她不過一個新進不久的檢方書記官,甚少在院方走動,每日重複著開偵查庭、整卷、內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觸,要她認得所有法官的臉孔,目前有困難。
「是,就是他,記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結了帳,見她還杵著不動,他疑惑問:「不是要買棉被和枕頭?」
「對啊,但是我覺得我們應該過去打招呼。」
「人家約會,你要去當電燈泡?」說完,長腿一邁,往另一頭走。
也是,她不該當電燈泡。回神時,快步跟上他,卻又回首看向那對男女。他們郎才女貌,互動親膩,那麼甜蜜。她想,談戀愛真好,何時能輪到她?
【第五章】
還是意外車站前的人潮,雖說今日開始有兩天的周末假期,但也不必全擠到火車站這來了吧?售票窗口大排長龍,她真懊惱自己忘了該早點訂票,待昨晚想起時,線上購票系統顯示車票已售完,搞得現在只能跟著排隊等購票。
章孟藜看了眼牆上電子看板時間顯示,已是六點四十八分,欲搭乘的車次是七點發車,來得及上車嗎?心裡焦急,但前頭購票狀況意外順暢,一個接一個,買了就走,輪到她時,時間顯示六點五十五分。
付錢取票,一路喊著借過,終是擠到剪票口;進入月台,車已停在那,她快步上車,見有位子便挑了個靠走道的。待真的靠上椅背時,她才吁口氣——總算趕上了。
大概是發車站關係,上車后才發現搭車民眾沒想像多,車廂里空座位甚多,她鄰座也空著,那麼,她應該可以坐一會吧?也許這位子的主人下一站才上車呢。她翻開稍早前買來的報紙,拿出三明治,咬下一口。
「小姐,不好意——是你?」火車啟動前幾秒,總算趕上車的周師頤在看見位子上有人時,出口提醒,抬起來的臉蛋熟悉得令他訝然。
「周檢?」章孟藜的意外不下於他。「這麼巧?」
他瞄瞄座位號,再看看車廂號,想著靠窗或靠走道都無所謂吧。脫下大衣,將之掛上窗邊掛勾,經過她膝前,在她靠窗的鄰座坐下。「回苗栗?」
「嗯……」她嘴裡吃著東西,尾音拉得長長的,吞咽后,才問:「你也是要回家嗎?」平時見他西裝筆挺,似乎是第一次見他有西裝以外的打扮——黑色高領毛衣外頭加了件格紋毛背心,下半身的牛仔褲,還有他擱腿上的黑色背包,讓他看上去顯得年輕幾歲。
「是啊,幾個月沒回家了,該回去看看家人。」他脫下手套,拿出紙袋裡的早餐。
「真好,台北一下就到了,不像我,得坐四個多小時的車。」
「你以前地理是不是不及格?這裡到台北要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睞了她一眼,吃起早餐。
「這跟地理有關嗎?」她還當真想了一會,才說:「反正你家比較近,我到家都要中午了。不過還好,現在人不多,還有位子坐,不用一路站到苗栗。」
「你沒座位?」他微訝,還以為他現在坐的位子是她的,只是她看錯窗口和走道的號碼。
「沒有。」她搖首,說:「這幾天已經把東西全部從我叔叔那裡搬出來了,回家都在整理,昨天才想到要訂車票,但是已經都被訂光了,剛剛才排隊買票。」
「下次早,一點訂,尤其假日事前不訂票,不可能有位子。」他提醒,目光覷見她擱腿上的報紙,問:「這麼認真,還看報紙?」
她眨眨眼。「看報紙很奇怪嗎?」
他微揚眉,微笑道:「我以為你會看你準備考試的書。」
「書有帶出來,不過幾乎每天都在看,偶爾也想要放鬆,換點不一樣的。再說,要適時關心國家大事啊。」
關心國家大事?現在的報紙不都只是八卦?他只是笑,繼續吃早餐。
「檢警昨日出動多名監識人員回到案發現場做地毯式的搜尋,據傳,警方在死者陳屍現場附近找到第二把兇刀……第二把兇刀……」章孟黎將報紙拿近,像看不懂字一樣,認真專註地瞪著上頭,逐字敘述。
「什麼新聞?」她表情令他發噱,他忍笑,湊近一看,是吳宗奇那件命案的報導。昨天什麼時候出動監識人員回去搜尋了?又什麼時候有第二把兇刀了?
「這個案子我記得好像不是記者負責偵辦的。」扯上案情,兩人又在公共場合,章孟藜壓低聲音說話。
周師頤配合地點點頭,同壓低音嗓:「我也記得,似乎是我負責的。」
「那為什麼這個新聞寫得好像是這位記者大人在偵辦……」她再往下看,細聲讀給他聽:「登山步道與長陽橋這兩起命案之所以驚悚,是因為檢警辦案多日,案情卻毫無任何進展,案子辦得如此漫無章法,不免讓外界質疑檢警辦案不力……什麼跟什麼啊!根本——」偏首對上他放大的五官,彼此呼息可聞,她心一跳,張著檀口說不出話。
「根本什麼?」未有下文,他追問。
她眨眨眼,看著他。「根本就不是這樣,這個記者不知道偵查不公開嗎?」
周師頤見怪不怪,只輕哼一聲。「習慣就好。」
「習慣?」她揚聲,意識到音量過大,又壓低聲音:「這種事怎麼能習慣?」
「不然?」他噙著笑弧看她。「難道你要將我們偵辦進度對外公開,證明案情不是沒有進展?」
她張了張嘴,終是有點無力地開口:「當然不是。」
「所以有什麼好氣的?當笑話看過就好。」
「這樣不是會讓一般民眾認為我們真的很沒用嗎?」
他笑得有些無奈。「這就要感謝媒體和名嘴了。現在要是發生了什麼受矚目的重大案件,每天每節強力放送同一則新聞不說,夜裡的談話節目也要參入一腳;每個記者都成了偵探,寫出來的新聞稿有時比小說還精彩。至於那些名嘴就更不用說了,一人一句,不是誤導民眾,就是影響偵查方向。現在為了收視率,名嘴甚至還跑到命案現場模擬表演,觀眾就像看電視劇一樣,入迷之外也加入推理。」
「這樣子亂報導,只會造成民眾對這個社會的不安。」
「因為不亂報就沒人看。像政客為了博版面沒事就來按按申告鈴,不儘快處理就等著被搬到電視節目鞭,所以有時候因為媒體的添油加醋,也是增添許多壓力,起訴與不起訴之間,已經背負著社會大眾的期盼,萬一結果不符民眾期望,網路上馬上一片罵聲。」他偏首,含笑注視她。「怎麼樣?對這環境失望了嗎?有沒有打消你成為司法官的念頭?」
與他之間幾乎肩碰肩了,他又微微眯起滲著笑意的眼,微揚的眼尾與濃密的眼睫在這刻看來實在很有男性魅力,她心口突跳,忙轉開視線。「才不會。不管你問我幾次,我都不會打消念頭。不過……」她藉著收報紙的動作掩飾此
時此分稍顯慌亂的情緒,說:「不看了,愈看愈氣而已。」
翻出包里的刑事訴訟法,她咬著尚未吃完的三明治,不敢看他,低著眼帘開口:「看書比較實際。」但哪有心思將文字看進眼裡?心裡忽然都是他那雙時常滲著笑意的眼,她是怎麼了?
列車微微晃動,昨夜晚睡,今晨又早起,她感覺眼皮漸沉。啃完三明治時,她刻意將書本拿近,努力睜大眼,試圖將上頭密麻的字體逐字逐句傳遞至腦海,卻徒勞無功。
文字模糊,思緒也模糊,直到列車緩下,停靠下一站,陸續有人上車,車廂里開始有了較吵雜的聲音,她似乎聽見有道女性聲音自頭頂飄下來。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位子。」
她微微睜眸,眨眨眼,只看見身側老闆起身站到走道,另一人越過她膝前,在她身側位子坐下。她試圖再睜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臉孔,心裡想著:啊,老闆坐了人家的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