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就像第一次看到她端了一碗親手煮的熱湯，放在自己面前的感動一樣。

那時他才發現，楊曜晴是典型「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人，之後她總在為他辦妥一件事後，不自覺對他露出希望他滿意的期待表情。

只要給她一點點回應，那喜形於色的美麗小臉就會因為興奮，染上亮眼的陽光笑意。

她像一抹出現在他陰霾生命里的陽光，無懼於他多年來刻意營造的冷情惡面，勇敢而堅定地接近他、了解他、沁入他。

讓他無情冷寂的心，被她的每一個情緒滋養，慢慢回溫。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因為靜思的死早就心如止水，沒辦法再愛誰，所以對於長輩的安排，他無所謂地接受，反正對一個無心的人來說，誰都一樣。

但他漸漸覺得，父母的眼光以及考量，比他所以為的還要慎重、嚴格，甚至認為，安排楊曜晴到他身邊就近相處是對的。

突然被拉住，楊曜晴一頭霧水，緊張兮兮地不斷往後張望。「但是……和你來的……」

「我沒和誰在一起。」

略頓，他微微挑眉，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放緩了語調。「還是你有看到！」

「呸呸呸！」

猜出他話里的意思，楊曜晴急忙否認后好奇地問：「你不是買了風信子要送給女朋友……」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她與李敏庭的猜測，趕緊搗住嘴，氣自己怎麼這麼大膽，居然當著上司的面說出她們的私下八卦。

好笑地看著她一副想咬掉舌頭的模樣，霍允宸雲淡風輕地說：「風信子的確是送給女朋友，不過……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即便他的語氣很清淡，依舊掩不住藏在裡頭，同樣淡然的哀傷，楊曜晴怔愣住，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見她怔住，他催促。「有什麼話，上車再說。」

「要走了嗎？你不多留一會兒？」

「時間其實也差不多了。」

他很慶幸她的出現，如此一來，陷在過往回憶的心情適時被拉出，他才知道自己得面對現實，繼續往前。

「噢。」

楊曜晴輕應了聲，見他沒鬆開手的意思，索性任他拉著，彷彿能藉由這樣的碰觸，拉近兩人的距離……

【第六章】

因為太過驚訝，楊曜晴一直到被霍允宸拉回車上，他發動引擎、扭開車內的暖氣並遞給她幾張面紙后，才回過神來。

「擦擦，別感冒了。」他說道，心裡好奇，她為什麼對他說的話有這麼大的反應？

向來都是楊曜晴服務他比較多，一聽他這麼說，她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想也沒想便接過他遞來的面紙，替他擦去臉上的雨水。「這種天氣，霍總怎麼不帶把傘呢？」

霍允宸默默看著她，感受到她對他的一心一意，心再也難以克制地酥麻蕩漾。他一直知道她長得漂亮，但之前無心，所以無感；如今，對她似乎動了心，又如何不被蠱惑？

彷彿察覺到灼熱目光的凝視，楊曜晴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太主動了，再見他比往常深邃幽黑的雙眼，心跳瞬時加快，赧紅了臉。

她尷尬不已地頓下動作，重抽了幾張面紙遞給他。「剩下的，霍總自己來吧！」

看著她在他的目光凝視下紅了臉，那張臉又格外動人，霍允宸這才驚覺自己失神了，想伸手接她遞來的面紙，抬高的右手卻陡地一抽，痛楚令他發出一聲悶哼。他的反應讓楊曜晴一震。「怎麼了？」

「沒事，老毛病。」他扯唇淡道，以左手按摩右手，由上臂至手掌，反覆揉壓著。

楊曜晴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想起，之前也曾看過他這麼按摩自己的手；上次去吃豬肝湯，兩人經過夜市差點被人潮擠散，他拉著她的手時，她曾看到他手上的痕。

當時她就想，他的手應該受過傷，現在見他說得輕鬆，濃俊的眉卻揪蹙成結，額角甚至浮現因為隱忍而冒出的青筋，顯然不如他說的那麼輕鬆，讓她看得有些難受。

再見過他溫柔、充滿感情的一面后，她更加覺得他的無情無緒是隱忍、壓抑。雖不知是為了什麼，卻讓她愈來愈難以忍受那樣的他，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

想著這樣的他，她無法坐視不理，顧不得自己是否不夠矜持，拉過他的手說：「我幫你。」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如果沒那些疤，會是一隻很漂亮的手，握在手裡，可以感覺血液循環不良，微涼的溫度直竄進她的心頭，讓她的心發麻、緊繃。

自從受傷后，霍允宸沒讓誰幫他按摩過，更沒想過楊曜晴會突然拉過他的手幫他按摩，他連推拒的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被她柔嫩的手感征服了。

兩人沒說話，各自懷著心思，氛圍沉靜，電台隨機播的音樂清楚回蕩在車內。

跳著你的心跳抱著你的擁抱愛最深多深我不知道

沉默什麼都好心裡什麼在燒幸福那麼少我竟然得到

月光太冷海浪太吵我把你裹進我外套

這雙翅膀不飛了因為守護你最重要

這一生一世讓我保護你就算跟世界成為敵

當你把手緊緊放進我手裡怎能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奇蹟

——《保護你》曹格，作詞：徐世珍

聽著歌，楊曜晴將他的手緊緊握在手裡揉壓，像陷入歌里的情境，很想守護眼前這個深情的男人，用愛撫平他內心的傷……

在心口蕩漾著這些想法時，霍允宸半靠在牛皮椅上看著她眉眼半垂、一心為他按摩的柔雅模樣，開口問：「你學過按摩？」

楊曜晴驚得拉回神思，因為腦中的想法，心虛得不敢接觸男人的眼光，齦然地低聲開口。「買書來看的，想說可以幫我爸按摩，他癱的程度雖不嚴重，但復健期間若能輔以按摩，可以讓他舒服一些。」

霍允宸目光閃著溫柔，起初他真的不把楊曜晴當一回事，但相處下來，他不斷發掘她的優點，尤其是這麼年輕的女孩，卻如此貼心懂事，著實難得。

「那你爸爸好一點了嗎？」

「嗯，好多了，醫生說出院后只要勤做復健，好好保健身體，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

他頷了頷首，感觸頗深地開口：「這隻手是在十年前那場帶走靜思的車禍廢掉的，復健只是讓它不要完全失去手部功能。」

聽他低沉的冷嗓突然說出這句話，楊曜晴的心猛地一顫，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起前女友的事。

話起了頭，便沒有中斷的打算，他像回憶著一段與他無關的過往，麻木淡然地說著。

聽他滔滔不絕說了將近五分鐘的話，楊曜晴恍然大悟，這些年，他的無情無緒、他的隱忍壓抑，只是為了懲罰自己在那一場車禍中獨活……

想通這一點，她被他掩藏在平淡語氣后的巨大悲傷籠罩，一同陷入無以復加的愁思里。

「所以，你曾有過不想活下去的念頭？」

她簡直無法想像，優秀的霍允宸也曾有過那樣消極、負面、灰暗的一面。

「獨活是最恐怖的懲罰與折磨，如果不是因為家人的支持與包容，我可能無法

從絕望的地獄中爬出來……」他澀澀地開口，雖是對著她說，卻又像喃喃自語。楊曜晴聽得心驚膽跳，卻也心疼無比。

她情難自禁地停下按摩的動作，握住他的手，擔心地問：「但你卻選擇變成這樣的人……都十年了，難道不能放開那些罪惡感，讓自己活得輕鬆些嗎？」

他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她為他這樣壓抑的無趣人生而心疼，也為他讓自己這麼難受而生氣；而他的深情……全盤抹殺她過去認定他是機器人的想法。

雖然一點一滴認識他后，發現他其實比想像中有血有淚，但今天他深情的一面，令她無法自制地被他吸引、牽動著。

他扯唇苦笑，眉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憂鬱、悵然。「我想，但做不到，即便……痛淡了。」

那樣的回憶太過痛苦，所以才會在心中留下一道難以抹滅的疤，每每思及，便會被那道疤扯得泛疼……

「看著這樣的你，她在天之靈會安心嗎？」

他緊抿嘴唇，陣光變得深沉，像是在思考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