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擺渡人
黃昏的街道,讓白日繁華的長安出落得宛如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妙美女子。孩童們耍著跑著,商販們叫喧著,過往的人不論是匆匆過客還是悠悠閑人,都為這落日黃昏增添上幾抹祥和的氣息。黃昏漸漸的正被夜幕替換。
夜幕之下,渡頭之上,來往者已經稀少,還是有些急著渡船回家,有些等待渡船回來的親人朋友,有些又是渡船回來匆匆趕回家去。唯一不那麼急的許是那擺渡人吧。
「客官這是打哪裡去?」擺渡人袁篤一向老實巴交,笑臉迎人,鄉親們熱情的稱呼他為袁伯。袁伯問的人是一位背著一藍布包裹的年輕人,雋秀書生樣,神色卻略顯慌張,不時的朝後看,捏著布包的手在布包帶上捏來捏去。
「啊?」那年輕人半天才反應過來,轉回頭看袁伯,「我……我在等人。」
「等人?哦!」袁伯看了看那年輕人,明白般的說道,「在等意中人吧?」
「恩?」年輕人的臉頰微微的紅了起來,看得出來這人很內向,「算是吧。」
「年輕人,這天都黑了,你等的人恐怕是不會來了吧?」袁伯看了看四周,說道。
「不會的。」年輕人一臉的自信,說道,「她一定會來的。我相信她。」
袁伯不在說話,只是邊拉韁繩邊等著剛載回來的最後一撥人上岸,半響之後袁伯站在船邊準備收韁繩了,但那年輕人還是站在那裡等待著心上人的到來。
「年輕人。」袁伯拿著韁繩問道,「老朽這就要回去了,我看你那心上人是來不了咯。還是快點回家去吧。」
「不可能的!她一定會來的!」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年輕氣盛,即使站了那麼久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累,中氣十足,自信滿滿。
此時,一聲女聲的喊叫聲由遠及近:「鍾吉!鍾吉!」跑過來的是一位衣著光鮮的女子,但是跑動時飄起的衣擺上卻沾了些許的塵土,在這髻上的釵一根也沒有,看得出來她出來的很急而且很緊張。
「紫媛!」叫做鍾吉的年輕人奔了上去,「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我當然會來,只是出來的時候要甩掉跟著我的那幾個家丁,費了點時間。」杜紫媛揣著氣說道。
「沒事沒事,你來了就好了,我們趕緊走。」鍾吉拉起她就走,「大伯,麻煩您,載我們一趟。」
袁伯看了兩人一會,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好好,上船吧。」
兩人對袁伯的笑也不覺得有何不對,心裡只想著快點離開為好,遂,上了船。袁伯撐起了船桿,將船舶撐離了渡頭。就在船舶撐離開渡頭約二十米之遙時,渡頭之上火光四起,喊叫聲大起,可想而知,那是杜家來找人了,然而等他們找到船隻來追趕,恐怕為時已晚。
「太好了!」杜紫媛的臉上開心的不得了,對著那片火光幾乎是在雀躍,「終於可以擺脫他們了!鍾吉你說是不是啊?」杜紫媛說完話,原本以為那心愛的人回跟她一樣歡喜,但是她等來的卻是一陣從腳到頭的冰冷之意。
「鍾吉?」杜紫媛感到奇怪的回過身來,卻看到那鍾吉站在船塢蓬前,微低著頭,夜幕下看不清他是何面容,但給杜紫媛的感覺很異常。袁伯背對著兩人,撐著船。
「鍾吉?」杜紫媛頓生疑惑,探過頭去,「你怎麼了?」
「杜紫媛……」鍾吉的聲音變得詭譎起來,「杜紫媛……芳齡……十六……九月初七……死亡……」
「什……么?!」杜紫媛耳邊的那些火光處的喊叫聲被他的話所覆蓋。
「他的意思很明白。」袁伯此時停下了撐船,而此時的船舶已經看不到那渡頭上的火光。袁伯放下了船桿,走了過來,說道:「今天,九月初七戌時時分,杜家小姐杜紫媛溺水而死。就是這麼簡單。」
「我?怎麼可能?」杜紫媛還沒有清楚他們兩人到底在說什麼。
「不,這是一定的。」袁伯笑著,笑得詭異。
鍾吉一步步靠近那杜紫媛,接著升起的月光杜紫媛看清楚了那原本清秀的鍾吉變得異常的猙獰,杜紫媛的心裡終於感覺到害怕了,但是害怕之餘,被人欺騙的感覺亦油然而生。
「你……你想做什麼!」杜紫媛在看到鍾吉離她就只剩下兩步之遙,心裡那種被人欺騙的感覺被害怕所替換,本能的環緊了自己的雙臂。
「不想做什麼,只不過……」袁伯說話間,鍾吉已經牢牢地抓緊了杜紫媛的雙肩,兩人對視著,一雙是無助害怕,一雙是陰冷猙獰。
「只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命就是命,時間到了,誰也不能逃離。」袁伯一字一頓的說著,眼看著鍾吉用力抓起杜紫媛嬌小的身軀,拽著她凌空在水面之上,緊接著,在杜紫媛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變被他用力的投進了水中,鍾吉的雙手死死的按住她的雙肩,不讓她掙扎出水面來。
只是轉個身的瞬間,杜紫媛已經毫無掙扎之力,鍾吉放開了雙手,杜紫媛便安靜的浮在水中一動不動。杜紫媛直到死都不知道,這是為何,不知那個她所愛的人究竟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何落得如此。
「好了,鍾吉,」袁伯戴上了斗笠,拿起了撐桿,「去下一處。」
月色之下,一艘烏篷船沿著那條泛著金燦光輝河道向著那無盡的河口駛去。
河道山崖之上,亮著青色的光點。安凝站著,身邊一如既往的漂浮著一個白色的人影。那人影便是杜紫媛的魂魄。「為何為何……」杜紫媛口中輕輕的念叨著這兩個字。
「該走了。」安凝看著那船舶消失在視野里之後,毫無理會杜紫媛的念叨。青色的光點消失在那片月色下的山崖之上。
夜空之後,天邊露白,渡頭之上,人聲四起,大聲呼喊著:「出人命啦!!」杜紫媛的屍體被早起來渡船的人們現,官差來了,杜家人也來了,如花似玉的姑娘卻永遠不能再開口說話了。
官差把袁伯找回了府衙大堂之上。縣官朝堂一坐,驚堂木一敲,呵斥道:「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草民袁篤,渡頭擺渡老漢。」袁伯跪著回道。
「袁篤!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
「大膽刁民!杜家告你幫著嚴鍾吉拐帶他家大小姐杜紫媛。如今,杜家小姐香消玉殞,而嚴鍾吉失蹤,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還不從實招來?!」縣官說話倒是頭頭是道。
「大人!草民冤枉啊!」袁伯大拜說道,「草民只是一介船夫,一直安分守己的載人擺渡,草民對這兩人的事並不知情啊,我哪知道他們是私奔的啊!」
「混賬!」縣官再拍驚堂木,喝道,「看來你是不打不招了。來人!用刑!」
說話間,四五個差爺拿了傢伙上前,結結實實的打了袁伯四十大板。袁伯的老骨頭都快散架了,外面聽審的百姓們無一不為袁伯捏著一把汗,低低咒罵那縣官。
好在袁伯並沒有堅持不住,打了之後暈了過去,被縣官下令關進了大牢之內,然而,袁伯在當天夜裡便斷了氣,是人都覺得袁伯是因為那頓杖刑而雙腳一登走了。
渡頭之上,擺渡的是個新來的年輕人,大大咧咧的卻也老實,見一老人家步履蹣跚的,趕緊上岸來扶著老人上了船。在下一個渡頭上又扶著老人下了船。
老人被前來接他的年輕人扶著,看著渡船離開。
「不錯,是個好孩子。」老人點著頭說道。
「七十六歲。」旁邊的年輕人淡淡的說道。老人聽到了轉頭看看他,笑著說:「哦?還不錯。我說,鍾吉啊,你的修道可算是又高了一層。」
鍾吉看了眼老人,沒有笑容,面容也不猙獰,很是清秀:「不,鍾吉還需要修鍊,還要袁伯師父的教誨。」
袁伯笑著點點頭,轉身帶著鍾吉離開了渡頭。
兩人來到了另一城鎮中,袁伯依舊做著自己的老本行,擺渡人,而鍾吉則不知所蹤。
一日,袁伯將船穩穩的停靠在渡頭之上,看著那一撥的客人下了船,望了望天空,是時候該收工了,心裡想著袁伯便收拾起船上的韁繩。
「伯伯。」一聲女童稚嫩的聲音出現在渡頭之上,袁伯聞聲轉過身去,原本以為是想要渡船的,但是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長著一張稚氣圓潤的小臉。
「你……」袁伯放下手上的韁繩,笑了笑說道,「小妹妹,你要坐船?」袁伯的雙眸盯著眼前的小女孩安凝,似乎,差不多燭火燃盡了。
「是啊,伯伯,」安凝甜甜的一笑說道,「可以再載我一趟嗎?」
「這個……」袁伯看了看四周,奇怪地現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天色暗的很快,但是現在是冬季,暗的快也很自然,於是袁伯就見怪不怪了,他把右手假裝要去拿地上腳後面的韁繩,實際是掐著手指算著,些許默,他說:「那好吧,伯伯我也正好要渡船回家,順路就載你一程吧,免船費,好吧?來,上船,小心點。」
袁伯扶著安凝的手接她上船,那隻手很冰。
十月廿三,無名少女,溺水而亡,時辰不明。時辰不明?為何?袁伯渡著船,心裡想著剛才預知出來的事,不解,他更不解的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這鎮上的柳雲姑娘才是,為何會先出來這個女娃子?
袁伯心裡念著事,手上很熟練的撐著船,但是他沒有現的是,他的船舶卻一直在河中間徘徊不動。天黑了下來,袁伯這才想起該點上蠟了,一抬頭,驚覺眼前一片青光,在看清了青光是何物出的時候,袁伯不由間愣住了。
在他的船塢蓬上漂浮著一盞青色的宮燈。牛角樣的宮燈角上掛著四隻鼻子般大小的鈴鐺,那鈴鐺似乎不會出聲響。圓柱型軀體之上不是那紅紗,而是一幅幅像是漂浮著的水墨畫,演繹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然而那些人物仔細一看驚愕的現那除了人類竟有些妖魔鬼怪的模樣。宮燈底面的掛紐上掛著的亦不是那紅色黃色的燈穗,而是黑色的燈穗。
「擺渡人袁篤實乃閻羅地判官,卻因犯地戒被驅逐出判官典籍,然自身判官能力仍重,於是私下攜帶小判官鍾吉來到人間,進行私自裁定。對於命終之人決不加以任何的放手之意。」安凝一字一頓的說道,左手上托著一本簿子,右手背著腰。
袁伯聽到她說的話,差異中頓生警覺:「你?!你是什麼人?!」
「傳話之人。」安凝合上了那本簿子,面朝他漂浮在那盞棺絲燈的旁邊。
「傳話?」袁伯移動了腳步,右手置於了身後,「傳什麼話?」
「傳閻王之話,你,驅逐判官袁篤,今日起將由我安凝接收。」安凝笑了笑,說道。
「你說什麼?接收我?」袁篤聽完,不以為然的笑了下,諷刺著說,「就憑你一個命終之人能接收我?別開玩笑了。」
安凝沒有說話,臉上帶著笑,意欲不明。然而,袁篤看著她的笑臉,預知之力頓生,卻怎麼也預算不出眼前這女孩的真實命終之日,似乎此人於現實。
「你到底是什麼人?!」袁篤的表情很有意思,從之前的諷刺到現在的驚慌,看得出來袁篤在害怕。
「別急。」安凝咯咯咯的笑了幾下,隨即說道,「我不會害你就是了。只不過,我接收你只想做個交易。」
「交易?」安凝的笑讓袁篤莫名其妙的不自覺地放下了警戒和慌張。
「對,交易。」安凝點點頭,飄了下來,站在袁篤的面前,「我需要的是你的能力,而我恢復你判官的身分,另外,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對方是否命終由我來決定,你只是執行。如何?」
袁篤聽完之後沉默了很久,才問道:「就算要作交易,那麼我總要知道接收我的是誰吧?」袁篤說完盯著安凝看著。
安凝也不躲避他的目光,直視著說:「安凝,閻王的朋友而已。」說完之後,安凝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袁篤,兩人看似是在眼神交流,很明顯的,袁篤還想問的話被硬生生的吞進了肚子里去。
「成交。」袁篤口中吐出的只有這兩個字,安凝的眼神似乎有種魔力讓他不能拒絕。
「合作愉快。」安凝在得到那兩個肯定的字眼之後,甜甜的一笑,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