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聲匿跡了幾天後，青穗終於下定決心，打一通電話給戎緯。

「戎緯，我們分手吧！」

「理由是什麼？」另一端，戎緯冷靜地問。

莫青穗靜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擠出一個爛爛的借口來。「我討厭長得太帥的男人。」

「阿穗，別鬧了。」戎緯捺著性子安撫她，這丫頭是不是這陣子過得太閑了？竟然跟他鬧起分手來！

「我是認真的。」莫青穗很不高興他沒有乖乖接受分手的理由，害她還得再想一個。

「是不是我的家人和你說了什麼？」戎緯直覺地想到他那位很愛與自己作對的父親。

「伯父是有派人送一張支票給我，不過，已經被我退回去了。」退回那張五百萬的支票，著實讓她心痛了很久。

他果然沒猜錯。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父親是為反對而反對，絕不是針對你個人。」戎緯趕緊哄著她。

「我不是因為伯父的事要跟你分手。」話一說出口，莫青穗就後悔了。

哎呀！這麼好的理由她居然沒拿出來用，真是可惜！

「那是為什麼？」戎緯緊緊地握住電話。

要是這丫頭沒有給他一個好理由，他非打爛她的屁股不可。

「因為……」莫青穗敲敲自己的腦袋，才勉強告訴他次要的理由。「因為我討厭有錢人。」

自從那天知道這傢伙很有錢后，她就一直飽受困擾，她是嗜錢如命沒錯，唯有金錢才能帶給她安全感；但是相對地，那也代表她其實是自卑的，她怕接近有錢人，更怕交到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在誤會戎緯是窮音樂家前，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和他交往，因為她覺得兩人的關係是平等的，可是現在發現他有錢了，她就覺得有點別挺了，感覺好像矮了他一截一樣。

不過，這都不是她和戎緯分手的真正理由。

「阿穗，你不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了嗎？」戎緯按捺下愈燒愈旺的火氣，執意要弄清真相。

「會嗎？」這傢伙很不合作耶！

雖然分手過程不用和他面對面，不過，莫青穗依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不說出理由，我是不會和你分手的。」戎緯的思想很傳統，一旦認定，就是一輩子的事。

「哎呀！反正我是為了你好，你不要問那麼多了。」莫青穗自認為用心良苦。

「莫、青、穗！」戎緯咬牙切齒地直呼她的名字。「你再不把話說清楚，小心我翻臉！」

「翻臉就翻臉！」莫青穗氣嘟嘟地掛斷電話。

這個笨男人為什麼就不乖乖跟她分手呢？難道她會害他嗎？

「既然捨不得，你幹嘛嚷著要分手啊？」這時，一個涼涼的嬌脆嗓音傳進青穗的耳中。

「誰說我捨不得？」莫青穗瞪著電話生悶氣。

「還嘴硬？你的眼眶都紅了。」莫晴荷嗤笑一聲。真是口是心非！

「要你管！」莫青穗惱羞成怒地白了她一眼。

「我是不想管啊！」莫晴荷故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可是你每次心情不好，遭殃的都是我，我能不管嗎？」

反正她不想再被遷怒了。

「莫晴荷，你很煩耶！」

罵完，莫青穗氣呼呼地沖回香閨，然後甩上房門。

半個小時后，戎緯駕著一輛價值不菲的跑車，氣急敗壞地來到櫻之湯。

他大步走進大門，沿著美不勝收的鵝卵石步道，直接闖進接待大廳。

由於櫻之湯還沒正式營業，櫃檯里只坐著莫老奶奶一個人，只見她正戴著老花眼鏡，興味盎然地看著報紙。

「請問莫青穗在嗎？」戎緯客氣地開口。

莫老奶奶抬起頭顱，同時拿下老花眼鏡，慢條斯理地將他打量過一遍后，才一臉興味地詢問：

「小夥子，你是不是阿穗的男朋友啊？」嗯……這個年輕人容貌出眾，跟她家的阿穗還挺速配的。

「是的，您是阿穗的奶奶嗎？」雖然被阿穗氣得半死，不過，戎緯還是有記得禮貌的。

莫老奶奶笑咪咪地點頭。「來，我帶你去找阿穗，那丫頭現在正躲在房裡生悶氣。」

「謝謝奶奶。」

在莫老奶奶的帶領下，戎緯很快地來到青穗的房門口。

「你自己進去吧！門沒有鎖。」莫老奶奶交代完后，又緩慢地晃走了。

等到莫老奶奶走遠了，戎緯再也按捺不住地猛敲房門。

「叩叩叩──」他本來是想闖進去的，但是礙於這是別人家，加上青穗現在是瓮中鱉，根本跑不掉，他只好作罷。

「誰？」一個比平常沙啞幾度的女性嗓音傳了出來。

「是我。」雖然戎緯的聲音很輕柔，但是任誰都聽得出他那輕柔的聲音里，蘊涵著濃濃的火藥味。

這時──

「砰！」

「哎喲！」

門內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和哀嚎聲。

「阿穗，你怎麼了？！」戎緯飛快扭開門鎖，緊張地沖了進去。

只見莫青穗坐在床底下，一臉痛楚地抱著小腿。

「你還好吧？」戎緯關切地蹲在她的旁邊。

「人家好像扭到腳了。」水晶般的淚花在青穗的眼眶中打轉。「好痛哦！」

「怎麼這麼不小心？」戎緯將她抱到床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腳，檢查她的腳傷。

「人家急著衝去鎖門嘛！」莫青穗可憐兮兮地埋怨。「都是你害的啦！」

「我？！」戎緯挑了挑眉。他還沒開始興師問罪，這丫頭竟然就先怪起他來了！

「本來就是。」莫青穗疼得小臉都發白了。「如果不是你突然跑來，人家也不會嚇一跳。」

這丫頭還真敢說！

「走！我帶你去看醫生。」看到她受傷，戎緯的心都亂了，哪有時間跟她計較誰對誰錯？

「醫生？！」莫青穗的眼珠子霎時瞪得圓滾滾的。「不、不用了吧！我拿撒隆巴斯貼一下就好了！」

「你的腳踝都腫起來了，一定要看醫生才行。」戎緯立即板起了一張俊臉，露出絕不妥協的神情。

莫青穗死命地搖動螓首。「看醫生又沒有比較快好，而且還比較痛，我才不要咧！」

「你非去不可。」戎緯堅持道。

他就是太寵她了，才會造成她這種無法無天的性格，連分手都拿出來玩。

「我就是不要去！」莫青穗賭氣地將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本姑娘不爽去」的頑固表情。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戎緯使出蠻力，硬是將她攔腰抱起，往房門口走去。

「喂！」莫青穗氣得七竅生煙，小手叮叮咚咚地敲打他的胸膛。「放我下來……我不要看醫生……」

「不要亂動，不然你的腳傷會更嚴重。」戎緯皺著眉警告她。

「死戎緯……我命令你馬上放我下來──嘔……」嚷到一半，莫青穗突然發出一聲乾嘔，接著只見她花容失色地捂住小嘴，嬌軀扭動得更加厲害。

「你沒事吧？！」戎緯被她那奇異的反應給嚇住了。

莫青穗捂著不斷乾嘔的小嘴，含糊地喊著：「快……廁所……」

她快吐出來了！

「好！你忍一忍。」戎緯抱著她，以火燒屁股的速度沖向房間里的浴室，並且立刻放下她。

莫青穗一落地，立即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嘔吐，彷彿要把胃裡的食物全部吐出來才肯罷休似的。

「阿穗……你怎麼吐成這樣？」戎緯憂心仲仲地拍撫她的背部，希望能減輕她的不適。

莫青穗的嘔吐告一段落後，虛軟地伸出小手要推開他。「你先……出去一下，拜託！」

她現在沒有精力去應付他的疑問，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身狼狽軟弱的模樣。

「不行！我不放心！」戎緯那精光內斂的黑眸閃過一絲擔憂。

這丫頭吐成這副德行，叫他怎麼能夠安心出去啊？

「我不要你看見我吐──」

一陣反胃，讓青穗又俯向馬桶，難過地吐了起來。

「為什麼怕我看？」看到她這樣無止境地嘔吐，戎緯簡直心疼死了。

「很醜。」莫青穗喃喃地回答。

「傻瓜！你以為我會在乎嗎？」戎緯扭來一條濕毛巾，然後溫柔地抬起她那精緻的下巴，靜靜地擦拭她的小臉。

一股感動的暖流緩緩流過青穗的心田，讓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脆弱地撇開蒼白的臉蛋，淚珠無聲地滑下。

「為什麼？」戎緯替她沖了水，接著抱起她的柔軀，將她安置在卧房的床鋪上。

「因為我會捨不得跟你分手。」說著、說著，莫青穗突然哇了一聲，撲到他的懷裡放聲大哭。「嗚嗚……人家不要分手……」

「好！好！我們不要分手。」戎緯手忙腳亂地安撫她，一下子拍她的背，一下子幫她擦眼淚，忙得不得了。

「嗚嗚……不行……一定要分手嗚……」莫青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個淚人兒般。

戎緯被她那反覆無常的態度給弄糊塗了。「阿穗，你是怎麼了？為什麼堅持一定要分手？」

「嗚嗚……不能說原因……」莫青穗埋在他的胸前哭得淅瀝嘩啦，天地為之變色。

戎緯眯起深幽的眸子，仔細地回想她今天的言行舉止，直覺地，他聯想到了她那場不尋常的嘔吐。

「是不是跟你剛才的嘔吐有關？」他試探地問。

這丫頭一向都是個健康寶寶，所以她那突如其來的嘔吐一定有問題。

莫青穗的嬌軀一僵──

「不、不是！」兩球圓胖胖的晶瑩水珠噙在青穗的眼眸中，像是嚇得忘記滾下來般。

他，，他是怎麼猜到的？！

戎緯的大掌輕輕攫住她那小巧的下巴。「阿穗，說實話！」他那銳利的眼神，緊緊鎖著她的臉蛋不放。

「我沒、沒有說謊。」莫青穗心虛地別開目光。

戎緯再次將她的下巴轉了回來，直勾勾地盯著她。「阿穗，你是不是生了什麼重病？」

這丫頭哭得這麼凄慘，而且又吵著要跟他分手上過使他不得不往最嚴重的方向猜想。

莫青穗不說話，只是拿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瞅著他。

看到她那固執的表情，戎緯的心中霎時盈滿惱怒和心疼。「阿穗，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抓去醫院做全身健康檢查了。」

在他的威脅下，莫青穗癟了癟小嘴，終於不情願地招認了：「比重病還要嚴重幾倍。」

戎緯一聽，眼神全黯淡了下來。「難道是絕症？」

「比絕症還可怕。」莫青穗吸了吸鼻子，強忍著再次掉眼淚的衝動。

戎緯心急如焚地逼問：

「把話說清楚，阿穗，你到底生了什麼病？」只要知道她的病情，就算花盡所有的財產，他也要找到名醫治好她的病。

「我懷孕了！」莫青穗露出悲慘無比的表情。

自從知道懷孕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彷彿世界末日降臨。

「懷孕……」戎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一直在思索要找哪一科的醫生來醫治「懷孕」這門絕症。

「嗯！我死定了！」這一定是上天對她的懲罰！

大約過了半分鐘，戎緯的腦子才猛地吸收了「懷孕」這兩個字。

「你懷孕了？！」他後知後覺地喊了出來。

「對啦！」莫青穗垮著臉蛋，難過得要命。

戎緯張口結舌地瞪著她那張沮喪的小臉。「阿穗，這算哪門子的絕症啊？我差點被你嚇死。」

他的目光自動落在她的腹部上，心中感到一陣陣的騷動，有興奮、驕傲，以及一股無法言喻的美妙感覺。

「懷孕本來就比絕症還恐怖。」莫青穗驚恐地眨了眨大眼。

也對！對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年輕女孩而言，未婚懷孕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戎緯忖道。

「別怕，有我在。」戎緯憐惜地伸手撫摸她那柔嫩的粉頰。「你去醫院檢查過了嗎？」

可憐的阿穗！這幾天她一定飽受很多煎熬。

「人家不敢去。」莫青穗很沒用地承認。

她平時雖然表現得很堅強、很獨立，不過，女孩子家一旦遇到這種事，任誰都是會害怕的。

「那你怎麼確定自己懷孕了？」

戎緯的大手敬畏地在她的肚皮上移動，試著想像一個小娃娃在她子宮裡成長的模樣。

「我偷偷去藥房買驗孕棒驗的。」莫青穗小聲地說。望著肚子上的那隻男性大手，青穗總覺得這個畫面怪怪的。

「等一下我帶你去婦產科檢查一下好嗎？」

「好！」莫青穗深吸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地問：「阿緯，我們要怎麼處理這個……呃，寶寶？」

既然被他逼問出來了，他就得幫忙想辦法。

戎緯皺起帥帥的劍眉，不太喜歡阿穗用「處理」這種字眼。「你呢？你有什麼看法？」

「我不知道。」莫青穗的雙眼透著彷徨無措。

這個問題她已經想了好幾天了，可惜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不論你作什麼決定，我都尊重你的意見。」戎緯恨不得馬上將阿穗五花大綁押進禮堂，把名分給訂下來，不過，好聽的場面話還是要說一下，免得阿穗認為他太專制。

「真的嗎？」莫青穗偷覷了他一眼。「那如果我說要把孩子拿掉──」

「不準！」轟隆隆的怒咆聲，幾乎震碎了青穗的耳膜。

「這麼凶做什麼？我只是提出假設──」

戎緯再次兇惡地截斷她的話。「快把這念頭從你的腦袋裡拿掉！」

「好嘛！」其實，莫青穗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她雖然討厭小孩，但還不至於狠心去扼殺一條小生命。「那你說該怎麼辦？」

這傢伙一點都不民主！

「我們結婚吧！」戎緯毫不猶豫地負起責任。

莫青穗的心頓時沉了下來。「阿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分手嗎？」

「我確實是想不透你這丫頭在想什麼。」戎緯以手指輕彈一下她那雪白的芙額。

別的女人要是知道自己懷孕了，早就吵著跟男朋友結婚了，偏偏阿穗不一樣，她不但沒有逼婚的打算，而且還將他推得遠遠的，實在令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為了孩子跟我求婚。」這傢伙的缺點就是太保守兼死腦筋了。「可是我並不想為了這個理由結婚。」莫青穗婉轉地解釋，生怕傷了他的心。

況且，她被孩子套住已經夠慘了，她不想害他也被拖下水。

「那你希望為了什麼理由結婚？」戎緯親匿地揉了揉她的秀髮。

儘管有些失望她不肯馬上嫁給自己，不過，只要兩人還在一起，他相信總有一天一定能娶到她當老婆。

「不能說。」莫青穗偎進他的懷裡，心中泛起一股甜蜜。「說了你會笑我。」

「我保證不笑！」戎緯的唇角縱容地彎了起來。「說吧！」

「哼！我才不要笨笨地說出來咧！」莫青穗嬌哼一聲。

老實說，她的心愿真的很簡單──她希望戎緯是因為愛上她才求婚，而不是奉兒女之命。

當然，她不能把心愿說出來，說了就沒意思了。

「你很皮哦！」戎緯迅速將她推躺在床上，然後壞心地哈起她的癢來。

「哈哈……別抓人家那裡……好癢哦……」莫青穗笑得眼淚差點噴出來，那扭動的身子已經卷得像蝦子一樣了，可惜還是躲不過他的狼爪……

在家人的反對下，莫青穗還是毅然決然地辦理了短暫的休學，要跟隨戎緯到維也納去。

「奶奶，您真的不阻止阿穗嗎？」莫家大姊依依不捨地望著青穗那抹愈走愈遠的背影。

再過一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如果奶奶再不開口阻止，就真的來不及了。

「唉！阿穗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就讓她自己決定要走的路吧！」莫老奶奶那對滄桑的雙眼中含著智慧。

她這孫女從小就是個早熟得令人心疼的乖巧孩子，不論她是為了什麼原因堅持到歐洲去，就讓她任性一回吧！

「奶奶……」莫晴荷聽了，忍不住搖了搖莫老奶奶的手臂。「人家捨不得跟阿穗分開啦！」她紅了眼眶。

她和青穗是雙胞胎，雖然兩人老是愛鬥嘴，但是感情卻是最好的。

「奶奶也捨不得。」莫老奶奶長嘆一口氣。「幸好阿緯是個靠得住的好孩子，他會照顧好阿穗的。」

像是意識到家人的目光，莫青穗轉過身來，強撐起燦爛的笑顏向他們揮手道別……

「別難過了。」戎緯輕柔地摟住她的纖腰，低聲安慰她。「一年後我們就回來了。」

這是他們的協議──她休學一年到維也納待產，而他則利用這一年的時間慢慢結束在歐洲的音樂事業，然後兩人一起遷回台灣，讓她回大學繼續她的學業。

「嗯。」想起肚裡那個害她必須離鄉背井的小胚胎，莫青穗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走吧！讓我們去維也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