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潔美的聲音還在耳旁響著,但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截斷方潔美的話,他單刀直入道:「潔美,請給我易小姐的聯絡方式!」
「啊?不用你親自教訓她啦!我已經幫你……」
方潔美還想繼續再說,卻被耿柏飛打斷。「不給無妨,我記得我有收她的名片,先這樣了,有空再聊。」掛掉方潔美嘮叨不休的電話。
名片……被他收到哪裡去了?耿柏飛翻遍各個抽屜、辦公桌、文件櫃,助理進來時詫異的看見執行長抱著垃圾桶努力翻找著。
「啊!原來在這裡。」耿柏飛拿起垃圾桶,發現那張小小的名片服帖躺在寶藍色的地毯上。
他小心翼翼的撿來起來,看著名片上那小小的三個字,眼前彷彿出現她羞怯的臉,然後一股熟悉的感覺再次掠過心頭,他突然有點渴望再度見到她,那個有著一雙清澄大眼的的女孩。
窗外的夏蟬正聲嘶力竭的叫著,彷彿要為最後一個人生留下燦爛的光輝。
易香瓷打開人力銀行網頁,鍵入關鍵字,,努力尋找適合的職缺,昨天晚上媽媽又打電話來要錢了,而且一開口就是五位數,她打開存摺,嘆了一聲,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電腦上。
易香瓷出生在單親家庭,父親很早就去世,母親拿著理賠的保險金,將易香瓷拉撥長大。
她可以體會母親對於金錢的不安全感,但是卻又對錙珠必較的生活感到厭倦,因此畢業后便北上來台北工作,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去探望母親。
易香瓷的外表看來雖嬌小怯懦,但骨子裡卻有一個不受拘束的靈魂,大學時代她就開始擔任校園記者,畢業后便與雜誌社合作,成為特約記者。
飛尋是她第一份,也是最穩定的一份特約,忽然被中止合作,無論在經濟上或心理上,對她都是頗大的傷害。
「媽媽你想找工作的話……」
「可以請舅舅幫忙喲!」
突如其來的童音讓易香瓷霎時傻住了,她回頭,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蛋出現面前。「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媽媽你很不小心……」夏生說。
「門並沒有關好耶!」秋生接著說。
「不過剛才我們……」夏生說。
「已經把門鎖好啰!」秋生接下去說。
「是嗎?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易香瓷笑著向兩人道謝,突然又覺得不對,「不,我是說,你們為什麼又來我家了?」
「因為我們今天……」夏生說。
「蹺掉小提琴課啦!」秋生接下去說。
蹺、蹺課?!不是為了她吧?想到耿柏飛那愛教訓人的模樣,易香瓷額上不禁流下一大滴冷汗。「我送你們回去!」她都快緊張死了,上次為了他們才丟了工作,這次不知又會發生什麼事。
「不用麻煩了……」夏生說。
「舅舅馬上會來。」秋生接下去說。
咦?易香瓷還來不及反應,門鈴已響,她慌亂的跳起來,跑到鏡子前以十指當柱子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又拉了拉衣服……
啊~~身上還是昨晚穿著睡覺的細肩帶小可愛……重點是,沒穿內衣!
「等等、等等……」她邊喊邊拉開衣櫃,慌亂的找著得體的衣服。
「只不過是舅舅……」夏生說。
「不需要太盛裝喲!」秋生接下去說。
「你們別說了啦!」她哀叫著衝進浴室。
門外的耿柏飛拿著一束花,神情有點疑惑,等了許久還不見人來開門,他又伸手按鈴,門緩緩打開。
「舅舅……」夏生說。
「請進來!」秋生接下去說。
他略顯拘束的走進屋內,卻見到易香瓷一邊綁著頭髮,一邊走出浴室。
「易小姐!」耿柏飛沉穩的開口,嫻熟的將花遞給她。「關於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想……」
易香瓷並不接,只是用那雙大眼盯著他看。
耿柏飛突然說不下去了,被女人盯著的經驗他可是多得很,可是一望向她那雙倉皇而失措的雙眸,他的心裡頓時冒出一絲不自在。
也許是心裡有愧吧!耿柏飛總覺得自己在處理這件事上太過衝動,無端臭罵她一頓也就算了,甚至還害她丟了工作。
他平常是不會這麼失控的,唯一失控的一次卻連累到不相干的人。
他感到易香瓷看向他的眼光里似乎多了一、兩分控訴與無助,看來,只有自己能拯救她了,耿柏飛莫名的熱血上涌,心中豪氣頓生,他以自己三十年的生命未發出的溫柔語氣緩聲說道:「不要緊,一切有我。」
一開始,易香瓷還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他,可是當他以那麼溫柔的語氣說出那麼蕩氣迴腸的一句話時,她忽然控制不信眼淚,忍不住哭了。
這些日子來的壓抑、委屈與失落,忽然都一起崩潰在他這句平凡無奇的話里……
易香瓷哭得雙眼矇矓、鼻頭通紅,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雙胞胎在一旁很懂事的陪著,也不說話。
她一直哭、一直抽抽噎噎的,哭到耿柏飛的豪氣漸漸褪去,變得局促不安起來。
一直到她哭到一個段落,耿柏飛才終於找到機會開口,「易小姐,真的抱歉的,我知道是我的不對,不該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你。」
「反正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跟您好這種大企業的執行長比起來,算什麼呢?」她幽幽的說。
耿柏飛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臉熱辣辣的燒起來。「我知道一時之間你很難原諒我,但至少讓我幫助你,我公司的平面出版部有缺人,不知道易小姐……」
「不用了,謝謝,我沒有遊戲公司的經驗,對這個業界也不了解,很感謝你的好意。」易香瓷平靜的拒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男人面前落淚;她當然也需要工作,但卻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因為這會讓她覺得自己……矮他一截。
她希望能和他維持平等的關係。
「不然這樣好了……」夏生說。
「我們有零用錢。」秋生接下去說。
「不用了,謝謝你們。」易香瓷推辭,看到三個人臉上露出慘痛的神色,她忍不住笑了。「放心,我會想辦法的,你們不用為我擔心。」
她看看可愛的雙胞胎。「小提琴課很重要,你們不可以蹺課,趕快去上課!」
「可是我們……」夏生說。
「很不放心。」秋生接下去說。
「不放心什麼呀!阿姨已經是大人了!」她還沒悲慘到要兩個十幾歲小孩為自己擔心的地步。
「我們是……」夏生說。
「擔心舅舅……」秋生接下去說。
耿柏飛板起面孔。「小傢伙胡說什麼,既然阿姨這麼說了,那就乖乖去上課,跟阿姨說再見。」蠻橫的拉起兩個小傢伙的手。
小傢伙無奈,雙雙嘆息。「媽媽再見……」夏生有點不甘願的說。
「我們會再來。」秋生熱切的接下去說。
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耿柏飛帶走,臨走前,耿柏飛對她抱歉的笑了笑,將門輕輕帶上。
三個人一走,原本鬧烘烘的究竟忽然冷寂下來,易香瓷托腮望著著已然關上的大門,心裡不知怎麼,像是缺了一角似的,有點空、有點冷,又有點蕭索……
耿柏飛的笑臉彷彿還印在眼前,在她的印象里,只要在公開場合,無論是電視媒體或是報刊雜誌,她似乎從沒看過他的笑容。
只除了多年前的那一次邂逅……他遞傘的那雙手是如此溫熱,笑起來時很陽光、很燦爛,像是會發光一樣。
他那笑容里的暖意有如漣漪般,一圈圈的在她的心裡擴散開來,很……讓她心動。
不不不,她在想什麼啊?易香瓷猛力搖頭,一頭長捲髮跟著亂跳,為什麼多年前的事她還記得這麼清楚?
易香瓷苦惱的揉著頭髮,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正常了!
那傢伙那麼凶,又很獨裁,她還是不要跟他有所牽扯比較好,易香瓷將注意力轉回電腦上,現在已經不是意亂情迷的時候,還是找工作要緊,她努力搜尋著網頁。
「不要緊,一切有我……」
溫厚的聲音如醇酒般沁入她的思緒,聽起來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可靠;他寬闊的背、修長的身形……她還是趕快找工作比較重要!
「雙子星需要您好,立即上工,薪六萬起……」
六萬啊……不知道是哪個部門呢?平面出版部起薪也這麼高嗎?
啊啊啊啊啊……易香瓷,你鎮定一點,不是不想接受他的施捨,要跟他平起平坐嗎?怎麼可以為區區六萬月薪就心動!
她用力甩著頭,想把這煩人的名字跟臉孔,自腦海中甩掉。
「耿柏飛,快點走!不要再來煩我了--」她大叫,話聲還未歇,忽然看到半開的大門后露出一張臉。
只見耿柏飛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臉上帶著又是詫異、又是喪氣的神情,無辜的望著著她。
營運會議上,研髮長正在台上做簡報,耿柏飛的思緒卻飛出會議這外,他真有那麼惹人厭嗎?他不是想騷擾她,只是想表達歉意而已。
「耿柏飛,快點走!不要再來煩我了--」
他從鋼琴鏡面的桌面反射偷偷觀察著自己的外表,是他變醜了,對女人的吸引力不再,還是有什麼原因讓那女孩像驅鬼似的想趕走他?
從小到大,他的異性緣一向很好,他的字典里從沒出現過「追求」、「告白」、「好人卡」這幾個辭彙。
那些代言過公司遊戲的女模特兒、女明星們不是沒對他表示過好感,但他從來不為所動。
他從不曾在這方面費過心神,但她怎麼可能會是個例外?
他對她有的就只是歉意吧!應該是的,但他又無法解釋自己此刻的心煩意亂、神遊物外、心不在焉、如鯁在喉……到底是為什麼。
堅強的專註力一向是他引以為自豪的,況且又是在這麼重要的會議上,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一再回想起那件事,還有那個女孩。
他是怎麼了?也許……好吧!她許那個天然呆的女孩長得有些像他思念的「她」,所以才讓他一直對易香瓷有種熟悉感,彷彿似曾相識……
哦~~不!他可不相信什麼前生註定的鬼話,那太可笑了!
「……覺得怎麼樣?」研髮長出聲問道。
耿柏飛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直到他發現會議室內一陣靜默,大夥的眼光紛紛朝他望來,他才有點尷尬的清清嗓子。「呃!這個提案還不錯,就請研髮長去研究一下,下次開會再討論。」
在有點狼狽的狀態下,他匆匆結束會議;會議結束后,在回辦公室的路上,研髮長打趣的用肩膀撞撞他。
「怎麼啦?在想女人是吧?想得那樣出神,連我的簡報都沒在聽。」見耿柏飛一聲不吭,研髮長驚訝的瞠大眼睛。「不是吧!視女人如免洗餐具的耿麥可居然會為女人魂不守舍?」
「話別講得這麼難扣,我什麼時候視女人如免洗餐具了?」耿柏飛沒好氣的加撞好友的肩膀。「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其實是……我害一個女孩丟了工作。」
「簡單!」研髮長聳聳肩。「研發部在找新血,叫她來試試看。」
「她是記者……」
「記者?哇塞!」研髮長嘴裡嘖嘖有聲。「這記者是寫了你什麼樣醜聞?需要對人家這麼狠嗎?不過她的報道如果影響到公司形象,那當然不能對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