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個人摟在一起哭泣,耿柏飛被他們哭得心煩意亂,忍不住大喝一聲。「夏生、秋生,你們兩個別鬧了!給我下樓去車裡待著。」
「不要!我們……」夏生昂起頭。
「要保護媽媽。」秋生一臉倔強。
耿柏飛眯起眼睛,黑黑的雙眸透出不懷好意的光芒。「如果你們不聽話,我就不讓你們再來這裡。」
「嗚……」雙胞胎互看一眼,他們知道舅舅說話一向算話,絕不打折,雖然很想幫忙易香瓷,但迫於舅舅的淫威,只有心不甘、情不願的開門離去。
小傢伙離開后,屋內只剩兩個人,易香瓷還在哭泣,任由淚水一顆顆滴落,這比嚎啕大哭更令他感到歉意。
耿柏飛窘了,雖然自己活了半輩子,身處詭異多變的商場,早已見過不少大風大浪,可眼前的狀況卻是他第一次碰到,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是我不對。」他走到易香瓷面前蹲了下來,看著她低垂的小臉。「易阿姨,對不起……」故意學雙胞胎睜著無辜的大眼,讓易香瓷忍不住笑出來。
「你在幹嘛啊……」她別過臉,不好意思直視他的雙眼。
「你笑了,那就表示你願意原諒我了嗎?」他還是蹲著沒起來。
「親都被你親了,我還能怎麼辦?」易香瓷心裡只覺得五味雜陳。
「正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我親了你,那也讓你親一次,這樣就兩不相欠了。」他很正經的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易香瓷不理他的風言風語,故意忽視他那句話帶來的激烈心跳。
她深吸了幾口氣,眼神複雜的看著他,緩緩說道:「只是因為好玩嗎?」
她當然知道耿柏飛是什麼樣的男人,他是大家口中的黃金單身漢,年輕、帥氣、多金,只要是女人,誰不喜歡呢?像這樣的男人早就被女人慣壞了!女人之於他,只不過是閑消遣。
但她不是,雖然她只是個平凡、普通、不突出的女人,但也不表示他可以這樣輕率的對待她。
「不知道!」他怎能向她坦誠他討厭那個突然出現的「前男友」!
那個平凡的男人有哪一樣比得上他?除了臉皮厚之外。
明明被拒絕卻還死纏不休,真實男人之恥辱,而要讓一個男人死心,就是讓他知道這個女人已經心有所屬。
一個男人最忌多嘴,只要行動!所以他當著那個男人的面親了她,這個舉動勝過千言萬語不是嗎?
望著她還在等待答案的小臉,耿柏飛卻不打算說實話。「不知道!」再度說了一遍。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耿柏飛不想再解釋,今天他來這裡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希望她能受得了這件事的刺激。
走到那擦得光亮的窗邊,他望向樓下。「易小姐,先別談這件事,有另一件事我想我必須告訴你。」
他的神情嚴肅、語氣低沉,四周的空氣彷彿也跟著凝重起來,她疑惑的皺起眉頭,有如闖入夢境的愛麗絲般。
「有關你親姐姐的事……」
「親姐姐?」易香瓷一臉茫然的望著他。「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我沒有其他兄弟姐妹。」
「看來你母親並沒跟你說實話。」耿柏飛凝視著她。「難道你沒想過,夏生、秋生為什麼會來找你嗎?你以為他們只是無聊,隨便找個女性撒嬌嗎?」
易香瓷靜默,是呀!這整件事太奇怪了,她根本不認識夏生、秋生,為什麼他們會找上門來,還熟知她的一些資料?
這其中確實大有玄機。
「其實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姐姐耿柏雅並不是我父母親生的,而是從你母親那兒領養來的。「他沉穩的開口,彷彿整件事就像呼吸這樣的簡單……
淡淡的玫瑰普洱飄散在明亮的斗室內,已成淡褐色的花苞在茶湯中綻放自己最後的美麗。
耿柏飛將手機遞到易香瓷面前,銀幕里是一個長得漂亮而小巧的女性,她緊緊抱著夏生和秋生,一臉幸福洋溢的模樣。
「她叫耿柏雅,是我的姐姐,我們感情非常好。」耿柏飛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的脾氣很火爆、很倔強,但意外的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他無限依戀的用手指摩挲著那抹影像。
「發生了什麼事?」易香瓷艱澀的開口。
雖然照片不大,但影像中的女性和她有著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頭野性難馴的長捲髮。
這位女子是她的……親姐姐?她從沒聽媽媽提過啊!
「惡性腹膜間皮癌。」他平靜的說:「一種很罕見且很難覺察的癌症,姐夫已先她一步而去,所以她唯一舍不下的就是這兩個孩子。」
易香瓷靜靜的聽著,感覺像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我爸媽結婚多年,一直膝下無子,兩人身體健康、感情也很好,但就是無法有孩子,在某次因緣際會下……」他看了看易香瓷,繼續說下去,「認養了姐姐,沒想到還不到一年就有了我。」
他微微的笑了。「我爸媽認為姐姐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因此視她如己出,不騙你,小時候我們兩個打架,都是兩個一起被懲罰,誰都沒偏袒誰;她十八歲那年認識了當遊覽車司機的姐夫,兩人瘋狂陷入熱戀……我們家還算得上是有點錢,所以爸媽很反對……」
他的聲音溫柔和緩,喁喁訴說著多年前的往事;易香瓷的情緒也被他感染,隨著一起感嘆悲傷。
「姐姐不像你這麼乖,不理爸媽的反對,跟姐夫私奔,再也沒回來過。直到三年後,媽媽雇徵信社調查,才知道她那時已經有了兩個一歲的孩子,而姐夫也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喪生。」
「啊……」易香瓷捂住嘴,沒想到這段戀情竟然這麼短暫且悲傷。
「她回到家,卻再也不快樂,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夏生與秋生;她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姐姐了,但是我一樣愛她。」他的眼眶有些發紅。「我答應我會好好照顧夏生和秋生,但她為什麼還要找你?難道我不值得她信任嗎?血緣真有這麼重要嗎?她甚至沒見過你!」
「耿先生……」易香瓷被嚇到了,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嚇著了眼前的小女人,耿柏飛壓下滿心的苦澀。「是我做得不夠好,我在她離家時沒支持她,讓她對我失去了信任,都是我的錯……」將臉埋入雙手,聲音又不能自抑的顫抖。
易香瓷緩緩的站起來走向他,一直以來,耿柏飛是高大、強壯的,他是他國度里的神,凡人眼中的王。
他拓疆開土、披荊斬棘,將原本是個遊戲沙漠的台灣與世界的網路風潮接軌;他更從一個只是略有家底年輕人,一舉曜升為亞洲知名的年輕企業家。
但此刻的他卻像個脆弱的孩子,看來是那麼幼小、那麼需要被保護,她不懂他和姐姐之間的感情,她也不會過問,她只是伸出自己的雙手,溫柔的、憐惜的把他輕輕擁入懷中,就像多年前那個下雨的午後,他曾給過她的溫暖。
一絲淡淡的幽香鑽入他的鼻尖,這個懷抱是這樣的小,卻是如此柔軟、溫熱;她的手臂細細的,沒什麼力氣,也並不將他抱得很緊,但他卻奇異似的被安慰了!
也許姐姐看上的是這雙神奇而充滿安定力量的小手,她彷彿是個小小的精靈般,柔軟、可愛、溫馨,能讓人沒有抗拒的就無條件接受她。
但夏生、秋生,他是不會交給任何人的,即使連她也不行!
耿柏飛猛然推開她,眼底掠過一抹困擾,他懊惱自己竟會在她眼前失控,放下平常的武裝!
他太討厭這種將脆弱輕易暴露在別人眼前的感覺!
易香瓷有些受驚的收回小手,被他突如其來的粗暴行徑嚇到,是她太逾矩了嗎?所以才讓他感到不快是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頭浮起濃重的挫敗和沮喪。
「我得走了!」他猛然站起身,故意忽視她受傷的眼神。
易香瓷在他身後默默無語,一路目送著他高大的身影,心情也跌到谷底。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什麼突然轉變?看來他並不願親近她,所以他張起防護網,將她遠遠的隔離在外。
意識到他的想法,她垂下眼眸,眼眶有些熱熱的。
本來嘛!他們才沒見過幾次面,憑什麼他要對她敞開心房?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她還是有點想哭。
耿柏飛邁開長腿往門口走,低著頭的她也跟著走,卻沒料到他突然停下,她「砰」的一聲,小鼻子撞在他厚實的背上。
「好痛!」她雙手捂著鼻子,淚水都冒出來了。
見到她狼狽的模樣,耿柏飛一怔,強烈的笑意湧上心頭,他極力壓抑,但卻仍忍不住笑了。
易香瓷錯愕的抬起頭,他是在笑嗎?他不生氣了嗎?想到這裡,她的心彷彿從湖底又升了起來。
耿柏飛望著她燦爛的小臉,即使大眼裡都是淚水,鼻頭也紅通通的,但他竟然還是該死的覺得她好可愛!
她的嬌弱讓他感到憐惜,她無措的模樣讓他很想解釋,可是隔了半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清亮的雙眸定定的瞧著他,彷彿在等他說些什麼似的,他咳了一聲,終於找回了說話能力,聲音低沉的開口,「易小姐,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她笑了,笑得很開心,像個孩子似的,這抹笑容和姐姐是那樣的相似,他心裡有點軟、有點甜,還帶著一絲心酸。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去看看我母親,你和姐姐長得很像,她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嘟嘟……嘟嘟……
易香瓷耐心的等著。
「喂?」隔了許久,母親終於把電話接起來。
「媽,我是香瓷。」她和母親的感情並不深厚,若不是為了錢的事,平時亦無往來。
很悲哀,但也很實際。
話筒那頭的母親很意外。「喲!難得你會打給我,有什麼事快講,你阿好姨她們還在等我回去打牌。」
母親這輩子不事生產,也不關心她,母親的世界就只有麻將和牌搭子;父親生前如此,死後亦然。
母親的青春、金錢、親情,全都送給了麻將。
她心底突然颳起一陣冷風。「姐姐是被你輸掉的嗎?」腦子才剛浮起念頭,話已衝口而出。
「不是,當時養不起,送人了!」母親愣了一下才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這麼說來,我真的有個姐姐了?」易香瓷喃喃的說。
「她在你剛出生時就送給好人家養了,我也不是這麼沒人性。」母親略微不安。「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你碰到你姐姐了嗎?」
母親的聲音里竟然有著一絲期待!易香瓷深深嘆息,就為了這句話里的一點點情意,她原諒了母親。「沒有,姐姐已經死了……」她的聲音里充滿悲哀。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去看看我母親,你和姐姐長得很像,她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耿柏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易香瓷瞬間有些恍惚,原來是因為她和姐姐長得相似,他才會在她面前泄漏脆弱的一面嗎?
她之於他,只是姐姐的替代品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竟然泛起淡淡的苦澀,看來耿柏飛是真的忘記她了,他滿腦子只有姐姐,而不曾有她的存在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