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這話說得恭敬,但態度卻十分強硬,宇文凜知道自己若不配合,他帶來的衙差會有什麼舉動。
略思索后,宇文凜心裡有了決定。
「請諸位稍待本王片刻。」話落,不待官差反應,他轉身望向身後兩名女子——福如嬤嬤與宋珞淳。
福如嬤嬤一對上主子的視線,急急走向他,握住他的手,神情震駭地哽聲問:「王爺……你是不是真的、真的……」
殺人兩個字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宇文凜雖不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但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她知道他的性情,他不是會幹下殺人罪事的惡劣之徒。
怕只怕他在飲酒玩樂間失了分寸,錯手取人性命……
但這些時日來,他收斂起性子,連酒也少飲了,錯手殺人的狀況不應發生才是……
紛亂的思緒讓她理不出頭緒,急急紅了雙眼,連話也說得結結巴巴。
宇文凜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嬤嬤,相信我,我沒有殺人,胡管事的死與我無關。」
說話的同時,他望向宋珞淳,想讓她知道,他沒說謊,卻發現她的臉色已褪成紙白,一雙流露出震驚的眸子直勾勾地瞅著他。
宇文凜明白她為何有此反應,所以再次強調。
「我的確是為了那日的事與胡管事起爭執,甚至踢了他一腳,但我沒再出手傷他!」
宋珞淳凝視著他,沉痛無比地緩緩開口。
「無論如何,他的死與王爺有關。」
雖然宇文凜沒清楚言明「那日的事」指的是什麼,但她就是猜得到,「那日的事」是什麼事。
當時她就是怕宇文凜會找胡管事理論,為她出頭,所以才絕口不提那日的事,卻沒想到,還是阻止不了他護衛她的心。
她該為他如此在乎她而感到悲,或是喜?
胡管事何其無辜,為了她額頭上那點小傷,竟枉送了命……
思緒起伏間,她臉上的神情越發凝重、不安,終於明白這幾日堵在心口的詭異慌意因何而來。
目光緊凝著她,宇文凜難掩忐忑地問:「所以……你是不相信我?」
他什麼都不怕,但最怕她討厭他、離開他……這份在乎將他的心拽得緊緊的,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管信不信,胡管事的死與王爺脫離不了關係。」她愛他,即便再不希望胡管事的事與他無關,也無法抹滅這個事實。
聞言,宇文凜原本沉峻的臉龐綳得更緊。
她說得沒錯,胡管事猝死一事,他雖未動手殺人卻難辭其咎,而這事勢必會傳回宮裡。
開國以來,皇上聖明,備受百姓愛戴,若皇上堅持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皇上會如何發落他,他會有什麼下場?
這些年他仗著受寵,過得夠逍遙快活了,他……無法揣想,也不敢揣想,自己是不是可以逃過嚴明律例的責罰。
思及這一點,他的心直墜谷底,暫且不論責罰輕或重,眼下他已沒辦法向皇上求娶宋珞淳了。
終究,他還是讓心愛女子失望了……
費勁穩住越發混亂的心緒,他開口:「本王理虧,若必須為胡管事的死負責,本王會負責到底。」
他這話像是說給她聽,也像是說給在場眾人聽,話落,他對著捕頭頷首。
「走吧!」
捕頭似沒料到會如此順利,不必大動干戈,愣了片刻才回過神。
宋珞淳聽見他要跟著衙差離開,心頭一直強抑的憂心漫開,淚霧瀰漫雙眼,漸漸瞧不清他的模樣……
看著她那模樣,宇文凜的心驀地一緊,再也難以壓抑地拽住她的手交代。
「你與嬤嬤都要保重,不用為我擔心。」
面對這情況,她如何不擔心?又怕他走得不安心,只有努力眨去眸底淚意,頷首應允。
兩人無語凝望,糾纏不舍的視線有著想將彼此拴纏在一起的渴望,宇文凜被催促著往前,只能被迫移動。
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著他,但宋珞淳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在感受到屋外寒意時,她突然喊道:「官差大哥請等等!」
捕頭停下腳步,不解地望了她一眼,她接著又問:「天氣冷,我可以去幫王爺取件厚氅嗎?」
捕頭遲疑了片刻才點頭道:「請姑娘不要耽擱太久。」
「嗯。」
她頷了頷首后急急忙忙跑回房裡,拿起方才為宇文凜縫製的厚氅,再親手為他披上。
感覺她急促的氣息拂在臉上,宇文凜想將她緊緊擁進懷裡,但此刻他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用一雙滿是濃情的眸子深深瞅著她。
為他系妥厚氅上的綁繩,她的手仍因為憂心而微微發顫。
「無論如何,請王爺保重身體。」
她怎麼也沒想到,親手為他縫製的厚氅竟會在這樣的狀況下給他。
「知道了。」千言萬語無法一一傾訴,最後只有兩個字。
「等我。」
眼淚不由自主地直衝上眼眶,她緊咬唇強忍住,來不及說些什麼,衙差已經催促著離開了。
她痴痴地望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心裡暗暗祈求,願這事能順利落幕。
三日後。
養心殿中氣氛凝滯,回蕩在殿中的空氣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前兆。
沉沉的、靜靜的,身處在殿中的宮人們感受到那一股氣氛,低垂著頭、僵著身子,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滿是怒意的厲聲啦哮一落下,在場眾人心口猛然一震。
「荒謬!真是太荒謬了!」
皇帝怒不可遏地將一本本參著罄郡王之過的摺子甩向宇文凜,不敢置信地問:「你當真以為,得天獨厚的恩澤可以讓你胡作非為、隻手遮天,是嗎?」
罄親王為國捐軀的犧牲,令宇文凜年幼便失去雙親,他對這個侄兒心裡有著無限憐憫,卻沒料到那一份榮寵竟令他越發放縱,以致闖出此等禍事!
如今,他痛心、憤怒,絕不會再姑息縱容他!
不似以往仗著皇太后寵愛的傲人氣勢,宇文凜低垂著頭,伏跪在地不發一語,靜候發落。
「侄兒知錯,請皇上發落。」
見態度向來驕縱的孫兒變得如此謙和,皇太后心疼地插了話。
「皇帝,仵作既然已經開棺驗屍,證實那個胡福是因為心絞痛猝死,他的死根本與凜兒無關。」
怕孫兒背上莫須有的罪名,她怎麼也要替孫兒說話,以期免去眾人皆認為該負的刑罰。
「怎會無關?若不是他與胡福起了爭執,踢了他一腳,胡福也不會因為過度激動、驚懼,引發心絞痛猝死!若輕饒他,母后要朕如何了結此案,以平民怨?」
那日有許多百姓親眼目睹宇文凜與胡福起爭執,過沒多久,罄郡王殺人一事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
百官深知罄郡王受寵,就怕皇帝徇私吃下案子、抹去一切,當事情沒發生過,逼得他不得不讓刑部迅速審理此案。
而他心裡明白,此案有多棘手。
除了宇文凜皇親貴胄的身分,母后對他的寵愛絕對會幹涉此案結果,該重判或輕罰都是為難。
皇太后聞言,不悅地拉下臉問:「皇帝這麼說的意思,是要把凜兒關進大牢里嗎?」
「朕決定——圈禁宗人府三年,讓凜兒在裡頭好好閉門思過。」
侄兒因為雙親之死備受皇家長輩寵愛,這些年行為越發放縱,或許可以趁此加以管束,以求成材。
皇帝一再思索,唯有如此才能平民怨,也能給侄兒一個省思好好做人的機會,是教訓,也是教育。
聽到皇帝發落的結果,宇文凜心中一震。
沒料到當日他僅是踹了胡福一腳,卻換來圈禁宗人府三年的後果。
而這三年,代表宋珞淳得再等他三年……而他想為她做的那幾件事,只能暫且緩下了。
想起宋珞淳,他的心隱隱抽痛,對她有著愧疚與深深的懊悔。
因為她總是比他成熟、深思遠慮,所以才會怕他為了替她出頭,惹上麻煩,堅持什麼都不說,當時他不以為意,卻未料,僅是一個衝動的舉止,便鑄下大錯。
胡福間接因他送了條命,事後他再遺憾、愧疚且懊悔,也喚不回逝去的性命。
如今為了心愛的女子、為了爹娘,他都更應該坦然接受圈禁三年的懲罰!
他深吸口氣,抬眼迎向皇帝冷峻的神情,皇太后驀地出聲打斷他正欲說的話。
「皇帝,這責罰太重——」
在皇太后極力為他爭取的當下,宇文凜對著向來疼寵他的老人家滿懷感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