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深怕當年之事再重演,楚夫人總是告誡丫鬟們,對主子不可抱半點非分之想,若被發現,輕者扣工銀,重者則逐出楚府。

蝶雙因為坎坷的身世而早熟,加以這些年聽盡楚夫人的告誡和老嬤嬤的叮囑,她更加明白,丫頭就是丫頭,就算曾興起那一點痴心妄想,也只能在心底藏著,不能顯露半分。

因為,雲泥之別的道理,她是懂的。

打定主意不讓自己和其它人一樣陷入魔障之中,她決心做個認分盡責的好丫鬟。

再一次堅定心思,她杵在一旁靜候主子練完武。

未料思緒才定,一道銳光挾著勁風,倏地朝她投射而來。

她該閃躲,但被嚇傻的腦子無法運轉,只能怔怔地僵在原地,看著尖銳的長槍直直射來。

在她以為要死在主子的武器下,成為伺候大少爺最短時間的丫鬟時,驀地,一道疾如電掣的身影在槍頭要射中她的瞬間由眼前竄出。

「啊——」驚叫尚不及逸出,一雙落在她纖肩上的大手穩穩地撐住她的身軀。

「沒事吧?」

蝶雙循聲望去,只見那道身影沉穩立定在她身前,那把差點穿透她腦袋的長槍,被他穩穩握在手中。

剎那間,周遭彷佛靜止,她眼底只映入男子充滿英雄氣概的峻臉。

她從沒如此貼近地瞧過主子,這一瞧,原來大少爺看起來是有那麼一點凶。

那雙鷹眸銳利明亮,尤其微抿的薄唇不笑時,眉宇間便顯露出不怒而威的冷意,瞧來更是不好親近,莫怪丫鬟們對他抱著既愛慕又敬畏的心情。

只是……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明明長槍已到了眼前,大少爺怎麼還有辦法抓住?

大少爺會因為她傻傻杵在原地、不知閃躲而罵人嗎?

蝶雙輕擰著秀眉,暗暗忖想。

尚不及想清,沈嗓又落,落在纖肩上的熱度跟著移開。

「有什麼事?」

為了就近照顧鋪子的生意,楚府正院就設在鋪子后的二、三進院后,為方便管理,鋪子雜役與府里雜役所穿的衣衫顏色不同,以做區別。

鋪子雜役穿栗色衣衫、丫頭著茶色衣衫,府里的雜役穿醬紫色衣衫,丫頭著丁香色衣衫。

由這丫鬟的衣衫瞧來,她該是府里的丫鬟。

那身嬌柔淡雅的丁香色衣衫穿在她身上,更襯出她小臉素凈姣美、眉目清雅,氣質淡柔。

懸著淡笑的粉唇讓她看來討喜可人,無來由地,楚伏雁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耳底落入主子的詢問,蝶雙趕忙斂下心緒,恭敬答道:「大少爺,奴婢蝶雙,往後由蝶雙伺候您。」

蝶雙?楚伏雁挑高濃眉,訝異一個丫頭怎會取了個如此充滿雅味的名字?

疑惑浮現心頭,他才隱約記起,娘似乎提過要替他換丫鬟的事。

他一向不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若不是娘堅持,他甚至不想要丫鬟跟在身邊。

「往後我練武時,在月洞外候著。」

這些丫鬟一個樣,有危險也不懂閃避,真不知哪天有人會被他傷著。

他暗嘆了口氣,直接擲出手中長槍,只見長槍在空中劃了道完美弧線,穩穩地落進兵器架。

那擲槍準度與力道,讓蝶雙暗暗欽服。

莫怪人說大少爺武藝不凡,親眼見識,可讓她這小丫鬟開了眼界。

接著,楚伏雁也不喚她,徑自邁開腳步離開武場。

蝶雙趕緊收斂思緒,尾隨在主子身後問:「大少爺不先擦擦汗、喝杯溫水,待熱氣消后再回屋裡喝冰鎮過的桂花酸梅湯嗎?」

嬤嬤交代,縱使主子身子健朗也不可輕忽,練武后絕不可讓大少爺貪一時暢快飲冷,得待暑熱全退後,再上冷飲。

「把桂花酸梅湯撤了,往後不必準備。」

蝶雙聞言一怔。

唉,可惜,那酸梅湯可是她以仙楂、烏梅及甘草等藥材熬煮八個時辰而成的呢!

「那……擦汗……」

這回楚伏雁連應都沒應,穿過月洞,直朝寢房旁的小園走去。

在武場練了幾個時辰,他身上汗水淋漓、渾身發熱,只有提一桶涼沁井水兜頭淋下,才能讓他暑氣全消。

看主子漸漸遠去的背影,蝶雙沒時間感嘆,趕緊舉步跟上。

她的腳步才定,一件濡濕上衫倏地飛甩出來,落在她腳邊。

她還來不及回神,便見主子直接提起井裡的水,當頭淋下。

「啊——」看著主子率性的舉動,她驚愕得說不出話。

園后的井邊有棵高聳粗壯的樹,濃密綠蔭遮去灼灼烈日,井水因此沁冷透心,但若讓主子因此染了風寒,她怎麼向夫人和老嬤嬤交代?

她憂心地想著,楚伏雁卻擰眉瞥了她一眼,問:「怎麼?」

他開口的同時,幾滴井水由冷峻剛毅的輪廓滾落而下。

她彷佛可聽見冷水落在被烈陽烤得熱騰的磚地上,誇張地發出「嗞」聲。

怕主子這樣忽熱忽涼,她忘了自己是第一日上工、忘了此舉是不是逾越本分,她不假思索地抽出自己擦汗的布巾,替大少爺擦去臉上的濕意。

怔怔看著她動作,楚伏雁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有這麼嬌貴嗎?

布巾上,一股淡雅的香氣不斷竄入鼻息。

楚伏雁來不及釐清香味從何而來,蝶雙已推著他往寢房走。

「大少爺快回房吧,好讓奴婢幫大少爺擦乾身子。」

一回到寢房,她找了條素凈布巾,雙手俐落地在他身上擦拭著。

瞧她恨不得將他用布巾緊緊包裹的誇張神態,楚伏雁勾唇淡道:「我不冷。」

「奴婢不能讓大少爺有染上風寒的可能。」蝶雙慌聲開口,但手指不經意掃過他胸前兩點時,僵愣在原地。

這一刻她才發現,主子打著赤膊,裸裎的上半身肌肉勃髮結實,膚上殘留的水珠閃閃發亮,充滿男子的陽剛氣息,與女人柔軟圓滑的線條完全不同。

意識到這點,她無來由地微微暈眩,羞紅著粉臉,一雙眼不知該往哪兒擱。

渾然未覺她的異樣,楚伏雁一把扯過她手中的布巾,擰眉低啐。「我不是小姑娘。」

看來娘親把這個丫鬟教育得極好,縱使他身為密衛部右副統領,在府里還是被當成公子哥兒呵護。

主子粗魯的舉動讓蝶雙由羞赧中回神。

「大少爺……」

「我自己來就成了,你去幫我拿外衫,我得回部里了。」

感受到他語氣里那股迫人的氣勢,她也不敢拖延,由楠木衣櫃中取出夏袍擱在床榻邊。

「奴婢幫大少爺更衣。」

就算不喜歡,畢竟是讓人伺候慣了.他輕應了聲.張臂方便她為自己更衣。

尚未習慣如此貼近一個男人,感覺他身上的熱氣與陽剛氣息直逼而來,蝶雙有些窘迫不安,卻仍垂陴低首.心思企放在主子身上。

更衣完,蝶雙讓主子坐下,為他擦乾發,再重新為他梳髻。

待她為自己打理完畢,楚伏雁開口道:「我回部里,同爹娘說今晚不用等我用晚膳了。」

「那大少爺會回府過夜嗎?」

聽說主子的任務是沒個準兒,偶爾會沒辦法回府過夜。

楚伏雁輕應,也不待她反應,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了解娘親的擔心,只要不是到外地位任務,再忙、再晚都盡量回府。

送主子出門后,蝶雙緊繃的心緒稍稍鬆懈,但隱隱發燙的雙頰熱意末褪,教她懊惱了起來。

她得想辦法改改這動不動就臉紅的習慣,否則時常這樣會不會惹人懷疑,以為她也有爬上大少爺床上的妄想?

走到屋后的井取了些水洗臉,她坐在井邊,享受蔭下清涼,小小偷了個閑。

大少爺任職於密衛部,待在府里的時間不長,出任務時,三天兩頭不回府更是常事。

當主子不在府里,其他雜役也與她無關了。

這般清閑,是身為楚伏雁貼身丫鬟的好處,這也是為何其他丫鬟們爭相想伺候大少爺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比其他人幸運,正因如此,她更加珍惜楚夫人對自已的期望。

只是縱使清閑,她也不敢偷懶多久,或者該說是勞碌慣了,清閑下來,她渾身不對勁。

於是,她先到主苑向楚夫人轉達主子的話,再轉到廚房交代廚子,得幫大少爺燉一盅紅蓼雞湯當夜宵,最後再折回主子的院落。

雖說大少爺不在府里,她也不以為自己真能清閑,白領工餉。

大少爺的寢房得清掃,擱在練武房的兵器也得用油布仔細拭抹。

樸實簡雅的寢房沒有華麗鋪張的擺飾,所以打掃起來格外輕鬆,不過一個時辰,她已將寢房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

令人頭疼的反而是那些兵器。

因為主子格外重視,加上時常拿握,所以得抹去上頭的汗漬、臟污。

原以為是簡單工作,沒想到替兵器上油既費時又危險。

一個閃神,那銳利刀鋒便可能將她的手劃出一道道大小口子。

她忐忑小心,卻還是在手上留下傷口。

垂眸看著指腹冒出血珠,她吮去后,繼續為主子保養兵器。

即使這是苦差事,但為了大少爺,她也不以為懼。

深夜,萬籟俱寂。

豆大的燈燭隨夜風晃曳不定。

蝶雙總算擦拭完所有兵器后,她翻找楠木衣櫃里的衣衫,看看是否有脫線的衣衫需要縫補。

正忙著,急促的叩門聲倏地傳入耳底。

「蝶雙,你在屋裡嗎?大少爺回來,這會兒正在廳里同總管說話,你快去準備吧!」

因楚伏雁回府的時候不定,在他人府後,會有個僕役通報她,讓她能迅速準備伺候主子。

得到通報,蝶雙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往廚房,將廚子擱在爐上以文火煨著的紅蓼雞湯端回房。

聽說密衛部是朝廷專門指派執行特殊任務之處,接獲的全是危險的任務。

雖然楚夫人曾極力反對兒子進密衛部,卻被一道命令楚伏雁接任右副統領的聖旨逼得不得不允。

她雖然初任大少爺的貼身丫鬟不久,卻可明顯感覺,與四處遊歷、親搜古玩的二少爺相較起來,楚夫人對長子的重視與憂心。

因此,不管楚伏雁回府的時辰有多晚,她都會吩咐廚房為兒子備著食膳葯湯。

憶起楚夫人的交代,蝶雙的腳步更加急促。

不料,她腳步才進廚房,迎面又碰上府里的丫鬟。

想起春霞姐早些時候的嘴臉,蝶雙在心底暗暗叫苦。

大伙兒原就嫉妒她得到楚夫人的疼寵,被調去伺候大少爺后,又不免招來妒忌,在丫鬟間的處境更是為難。

「蝶雙,怎麼今幾個瞧你總是來匆匆去匆匆的,進大少爺房裡真這麼忙嗎?」

對於蝶雙的際遇,眾人是又妒又羨。

除了能親近大少爺之外,楚夫人又派了間有個小院的仆房給蝶雙,讓她不用跟一般丫頭睡一間大通鋪。

這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來的特別待遇,足以見得夫人對蝶雙有多喜愛。

聽出對方暗諷,她苦笑道:「對不住,大少爺剛回府,我真的沒空同姐姐們聊。」

聞言,幾個丫鬟的臉色瞬時沉下。

「喲,原來春霞姐真沒騙咱們,蝶雙進大少爺房裡后,身份便和咱們不同,不屑同咱們說話了?不睬人了?」

「蝶雙真的沒這個意思,姐姐們別誤會了。」

不在乎她為難苦惱的神情,丫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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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將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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