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麼早？」

蔡玉荷暗自喊了聲糟，緩慢的轉身看向出聲的人。「是啊！」配合笑得燦爛的笑容，應該比較有說服力。

「這麼早要去哪裡？」蔣士銓指著牆上的大時鐘，離開沙發，走向她。「現在才早上六點，你能去哪裡？」

「去上班啊！」她直冒冷汗。

「我看你持續早起好幾天了，怎麼？幼稚園老師有比我忙嗎？」他假裝不解的問。

自從那天她說要自己去上班以後，每天一早就落跑，讓他下樓吃早餐就堵不到人，本來他以為她可能真的很忙，不過也忙太久了吧？還不只是早上看不到人，連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眼神為什麼一直閃避我？」他戳破她的偽裝。

「我哪有閃躲？」她睜大雙眼，與他對看，隨即又轉開視線。「可能是因為我的眼睛有點脫窗吧！」

「你的眼睛很美，根本沒有問題。」

「謝謝。」她就只有眼睛漂亮，他也不會喜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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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對那件事情釋懷嗎？」

她防禦的抬頭挺胸，「哪有什麼事情？」

「不要裝了，我們都知道你在意那件事情。」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事情。」她的語氣略顯急促，「你一大早起床就是要跟我說那麼無聊的事情？你也太閑了吧！」

「這件事情一點都不無聊，我覺得很重要。」他不認同她的話，語氣嚴厲的強調。

「喔，你要說你跟爺爺講話被我聽到的那件事情？拜託，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怎麼還記得？我的頭腦沒有那麼好。」

「那你為什麼會改變對我的態度？」

「我哪有？！如果我有政變對你的態度，又怎麼會站在這裡跟你說話？你講話沒有道理。」

「那是因為你被我抓包，不得不理我。」果然，他看到她的嘴角抽動了下。「看看你這幾天遇見我幾次？早上看不到你，晚上也看不到你，連假日也不見人影，換作是你，不會懷疑嗎？」

「我們之前也沒有多常見面，頂多是早上跟你一起上班而已，現在只有少了一起上班的時間，其它哪有什麼改變？」

「蔡玉荷！」受不了她閃躲的態度，蔣士銓有點火大了，他早起不是為了要看她演戲，是為了要跟她說清楚。

「你幹嘛那麼大聲啊？！爺爺他們還在睡覺，這樣會吵到他們。」

「你少給我轉移話題，你說清楚，要怎樣才願意原諒我？」

「你也真奇怪，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我原諒你」。」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真的想太多了。」

「好，既然你說我沒有做錯事，那你的態度改變又該怎麼說」。」

「好，我知道了，我今天就會跟園長說我要恢復正常上班時間，晚上也會等你回來，讓你常常看到我，這樣可以了嗎？」沒有見過這麼喜歡為難別人的男人，他以為說過道歉之後就什麼事情都沒了嗎？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她也沒要他道歉。

「重點不是在這裡。」

「你很番耶！比我阿爸還難溝通。」她極力忍耐，不用手上的皮包敲他的頭。「那你說到底要怎麼樣？」

「我要你用平常對待我的態度跟我講話，對我笑。」他知道她說的有道理，他說的事情太過抽象，也不能指責她，但是他就是覺得她已經漸漸疏遠他，這讓他很不好受。

蔡玉荷走近他，快速的敲了下他的頭，然後又對他露齒微笑。「這樣可以了嗎？」真痛快，早就想這樣對付他，出出鳥氣也好，哈哈！

「誰教你打我的？」他捂著後腦勺。瞪著她。

「你自己要求我的，又不是我自願的。」她無辜的嘟起嘴巴。「等一下麻煩你載我去上班，這樣可以了吧？」

聽到她的要求，他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這樣還差不多。」

看著他滿意的樣子，她也只能無奈的笑了笑。既然他不喜歡她這樣做，她會改的，在離開這個家以前，她都會一如往常的跟他談笑，但是過去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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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荷，你怎麼那麼早回來？」一看到蔡玉荷回家，蔣煥高興不已，「我剛好在吃下午茶，你來陪爺爺。」

「爺爺，士銓不是說你不能吃這些東西嗎？」一看到桌上擺滿了蛋糕，蔡玉荷板起臉孔。「這些東西雖然好吃，不過對於爺爺的身體很不好，難道爺爺不知道？」

「玉荷，我只有今天偷吃而已，你不要跟士銓講，好不好？」好不容易說服王媽去買了蛋糕給他吃，打算在士銓跟玉荷回家之前吃光，沒想到還是被逮個正著。

「不行。」蔡玉荷舉起食指，搖晃了幾下。

「可是我已經買了，浪費食物是很不好的行為。」

「那簡單。」她對爺爺笑了笑，然後拿起蛋糕，塞進自己的嘴巴里。「好吃，真好吃。」

蔣煥看著蛋糕快速的消失在蔡玉荷的嘴巴里，哀求道：「玉荷，你好歹也留一點給我。」

「不行，苦肉計是沒有用的。」她義正詞嚴的拒絕，但是因為口中滿是蛋糕，看起來沒什麼說服力。「好了，我先休息一下再吃。」

「真的不能給我一塊？」蔣煥可憐兮兮的瞧著她。

「爺爺，我想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討論完畢了，如果你不想繼續用眼睛吃蛋糕的話，我可以馬上把蛋糕吃光。」蔡玉荷笑著威脅爺爺。

「好啦，我下吃了。」看著也好，至少覺得幸福。「對了，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才四點就回家？平常她都五、六點才到家。

「爺爺，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什麼事？」

她沉吟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的開口，「我要搬出去了。」

「為什麼？」蔣煥嚇了一大跳。「你在這裡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出去？」

「今天園長告訴我，她家有空房間，問我要不要搬去住，因為就在幼稚園隔壁，我想工作比較方便，又有人照應，所以決定搬去住。」

本來就想找房子了，正好聽到園長跟別的老師討論要出租房間，她就打定主意租下那個房間，離開蔣家。

「這裡離你工作的地方不遠，又有士銓每天載你上班，為什麼要離開？不行，我不答應。」蔣煥一口拒絕她的要求。

「爺爺，拜託啦！我上台北本來就是要獨立生活，是因為遇上爺爺，才會住進這裡，我不能永遠依靠爺爺啊！這樣跟住在家裡有什麼兩樣？」

「我喜歡你依靠我，你是我疼愛的女娃兒，為什麼不能依靠我？」

「爺爺，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只是我總有一天一定要離開，你也知道的，不是嗎？」蔡玉荷笑著解釋，「況且我離開了這裡，不代表我不會回來看你，就如同爺爺說的，這裡離我工作的地方不遠，隨時都可以回來看你啊！」

即使離開蔣家不需要得到爺爺的同意，但是因為跟爺爺有了感情，她總希望能在爺爺的同意不離開這個家。

「我沒有想過你會離開，我希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好不容易身邊多了一個貼心的玉荷，他怎麼捨得她離開？

「爺爺，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麼不可能？只要你嫁給士銓不就得了？」

「爺爺，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好嗎？」她有點尷尬的笑著。

看到她難堪的臉色，蔣煥隨即聯想到那天的事情。「玉荷，對不起，爺爺不是故意要講這種話。」

蔡玉荷搖頭，表示不介意。「爺爺，我知道你是因為太喜歡我了，所以才會想出這個辦法，不過下次不可以再提了。」

「我知道了，我也沒想到那個小子會那樣說，那時候我真的很想揍他一頓。」一想到孫子那天說的話，他這張老臉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爺爺，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是不能強迫的，我也不會因為士銓說那樣的話而對他有所怨恨。」

「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是我們士銓眼光太差，沒有福氣。」

「爺爺，我們就不要講這件事情了。」蔡玉荷對蔣煥撒嬌，「爺爺，我希望你可以笑著送我離開，我才沒有遺憾，你一定要答應我喔！」

「我怎麼可能笑著送你離開？我光是想到你要離開就快要哭了。」蔣煥露出難過的神情。

「我說了，一定會回來看爺爺，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況且都在台北市，你要來看我也不是難事，不要難過了。」她靠近爺爺，安慰道。

「我知道，只是總會傷心。」蔣煥知道無力阻止她離開，至少也要好好的跟她道別。「你打算什麼時候搬走？」

「下禮拜吧！」

「這麼快？不能下個月嗎？」想到再也沒辦法天天聽到她開朗的聲音，他就覺得悶。

「爺爺，再這樣拖下去，我就不用走了。」

「那……至少讓我收你做干孫女。」他將早就計畫好的事情說出口，既然她沒辦法當他的孫媳婦，至少還有個關係。

「那有什麼問題？！以後過年我就多了個爺爺可以討紅包，我更開心。」

「那就好，過幾天爺爺會送個見面禮給你，以後就當你是我的孫女。」

不忍拒絕爺爺的好意，蔡玉荷只好笑著點點頭。「謝謝爺爺。」

「對了，你要搬走的事情跟士銓說了嗎？」

她的笑容僵了下，然後老實的說：「還沒。」

「你不跟他提一下嗎？」

「我會跟他提的，爺爺，你不用幫我傳話。」

「我想他一定也會很捨不得的。」蔣煥若有所思的說。

即使孫子對玉荷沒有男女之情，相處久了一定也有感情，會難過是正常的。

蔡玉荷沒有答腔，只是一逕的傻笑。

她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她的離開而難過，也許會吧！畢竟一起生活了好一陣子，有人離開難免會有點失落，不過那是人之常情，過一陣子就會忘了這件事情，繼續自己的生活，至於被遺忘的人，就被丟在記憶的角落。

這不就是人生嗎？她沒有期望太多，也不想利用離開他家來博得他的不舍。

「玉荷，你這幾天一定要多陪陪我，知道嗎？」

「我知道，除了工作時問以外，我全部拿來陪爺爺，這樣可以嗎？」蔡玉荷舉手保證。

「那還差不多。」

這下子離開蔣家的事情已經底定，接著就是自己心情的調適了。眼不見為凈，相信過不久就會恢復以往開朗又活潑的她，即使有點俗氣，不過還是鄉里最美麗的小姐。

想到故鄉……是不是該回家一道了？之前因為蔣士銓的事情很灰心，常想著要收拾行李回家，但是她還挺喜歡現在的工作，再加上當初離家的雄心並未消失，所以她還是決定繼續留下來。可是每次偷打電話回家都會被阿弟叨念，即使有點煩躁，卻也懷念，等她對台北忍受不了的時候，也許就會乖乖的回家，說不定再也沒有出來的機會了，所以她得撐到不能繼續撐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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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安靜的餐桌旁，蔡玉荷緊張的舔了舔唇，「我要走了。」

「你不是還沒吃完早餐嗎？」蔣士銓瞄了眼她面前的餐點。「把早餐吃完，我再送你去上班。」

「我要搬走了。」她鼓起勇氣開口。

蔣士銓皺起眉頭，不太明白的再問一次，「你說什麼？什麼要搬走？」

「玉荷要離開我們家了，不跟我們住在一起了。」蔣煥在一旁補充，然後哽咽的說：「我真捨不得……我的心肝寶貝。」

沒空理會哭天搶地的爺爺，蔣士銓直盯著她。「你為什麼要搬走？」

「這裡本來就不是我家，我離開是正常的事情。」

「你要搬去哪裡？回你家嗎？」

「沒有，我還要繼續工作，所以會搬到幼稚園附近。你不用擔心，我跟園長一起住，他們會照顧我。」蔡玉荷小心的回答。

「我見鬼了才會擔心！」蔣士銓大發脾氣，將手上的叉子摔到餐桌上。「你要搬走，為什麼不跟我提？」

「我有提啊！」她試圖緩和他的怒氣。

第一次看到他勃然大怒，她著實嚇了一跳，求救的看向爺爺，沒想到爺爺老淚縱橫，沒空理她，她只好自立自強。

「你有提？你現在才說，叫做有提？你該不會是今天就要搬出去吧？」他大有如果她敢點頭的話，會直接給她好看的態勢。

她縮了縮脖子。「嗯……」

蔣士銓倏地站起身。「蔡玉荷，你到底把我們家當作什麼？旅館嗎？說走就走，一點也不顧慮我們的心情。」

「我就是顧慮到你們的心情，才選擇離開。」

「你什麼意思？」他冷冷的問道。

「我不想再帶給你們麻煩，而且我來台北本來就是想一個人生活，是因為遇上爺爺，才住進這裡。」

「我們什麼時候覺得你麻煩？你給我說清楚。」每個人都對她很好，她怎麼可能是個麻煩？她帶給他們家多少歡樂，難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家中的人有多需要她嗎？有多想每天看到她的笑容嗎？

看見蔡玉荷一臉難堪，蔣煥氣得拍桌子大罵：「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小子！你自己想想，之前是怎麼說玉荷的？！我要是她的話，老早就離開這裡，省得讓你在這裡質問。」

「爺爺，不是這樣的。」她連忙阻止爺爺說出更難聽的話。

「我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了嗎？你不是也多次表達你不介意嗎？弄到現在你都要搬出去住了，這樣叫做不介意？」追根究底，她就是在意那件事情，那何不明說？假裝無所謂，私底下又想搬走，這是什麼意思？

「你如果不相信我說的話，我說再多遍也沒有用。」她討厭他逼問的口氣。「我真的不是因為你說的話而要離開，只是單純的想要一個人生活，就這樣子。」

看到她倔強的態度，蔣士銓知道不能跟她硬碰硬，於是放軟語氣說道：「玉荷，要怎樣你才不搬走？」

「我不能不搬，我已經跟園長說好，行李也整理好了，我一定會搬的。」

雖然訝異他居然會開口挽留她，但是想走的心意不會因此而改變，她不想一錯再錯。

她一臉堅決的樣子讓他妞道大勢已去，只能恨恨的春著她。「蔡玉荷，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你本來就不應該對我有期望。」她淡淡的笑說。

「你看爺爺哭成這樣，還忍心走？」他搬出爺爺當作最後的籌碼。

蔣煥也很配合，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我以後會常回來看爺爺的，爺爺也諒解我的決心，沒有什麼問題了。」

蔣士銓更火大，不解的轉頭看著爺爺。「爺爺，你為什麼都不跟我說她要搬走的事情？」

「是我叫爺爺不要告訴你的，我知道你一定會為了爺爺而留下我，所以我才先跟爺爺說清楚，你不要怪爺爺。」蔡玉荷老實的招認。

「所以你們就串聯起來一起瞞我？把我當外人？」蔣士銓難以置信的質問。

他不會為了爺爺而留下她，他不希望她走是為了他自己，已經習慣了有她的生活，要抽離不是簡單的事情，難道她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兩個共處的時光？

「我們沒有這個意思，如果讓你不舒服，我跟你道歉。」蔡玉荷頓了下，「坦白說，你今天反應這麼大，實在讓我嚇一跳，我不知道你怎麼會對於我要離開這件事情那麼生氣，我想你應該是習慣我待在這個家，等過一陣子就會好一些了。而且之前沒有我的日子，你們不也過得好好的嗎？我只是個半途插入的客人，時間一久，你們就會忘了我。」

「蔡玉荷，我真是看清你了。」她怎麼有辦法把事情說得那麼絕情？她當真對他們一點感情也沒有？他還以為絕情的人是他，沒想到根本是她。

「我不希望在我離開之際，我們還得撕破臉，可不可以讓我高興的離開？」蔡玉荷不想再跟他吵，她想讓他記得她美好的一面。「你等一下可以送我去幼稚園嗎？」

「我絕對不會送你的，你自己去。」他離開座位，將椅子摔到一旁。

「蔣士銓。」蔣煥氣憤的大吼。

「還有，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蔣士銓不理會爺爺的怒氣，繼續用話攻擊她。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蔣煥上前捶打孫子的肩膀。「玉荷已經是我的干孫女，她隨時都可以回來，我絕對歡迎，你沒資格阻止她。」

「干孫女？你們兩個還真有心，暗中做的這一切，我全不知情。」蔣士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隨便你們，我懶得管你們，反正以後我不想聽到任何有關於蔡玉荷的消息，要不然我就離開這個家。」

說完，他氣呼呼的離開餐廳，往樓上走去。

蔡玉荷苦笑的看著蔣煥。「爺爺，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搞成這樣。」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士銓發這麼大的脾氣。」蔣煥對孫子的反應納悶不已。「他應該是在氣頭上，過一下子就沒事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她柔順的點了點頭。「爺爺，可能要麻頂司機送我去幼稚園，方便嗎？」

「當然可以，我去叫司機。」

看著蔣煥走出餐廳的身影。蔡玉荷勉強擠出笑容。

她有想過跟蔣士銓招認的場面，就是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本來想說彼此說幾句祝福的話，就此離別，以後也不一定見得到面，這樣的結局很好，沒想到鬧到後來，場面那麼難看。

這樣也好，她以後再也不會看到蔣士銓，也有理由迴避他，不用再勉強自己假裝高興。而且搞不好她很快就淡忘他，又恢復以前那個開心的蔡玉荷。她很期待那天的來臨，又矛盾的希望自己不要忘記曾經遇過他。

唉！如果他可以笑著送她離開，她會更無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