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商商,你怎麼啦?」
耳邊驟然傳來的聲音,把她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沒沒什麼!」商商倉皇收回目光,轉頭朝二哥不自在的擠出一抹笑。
「你在看什麼?瞧你看得魂都快飛了似的?」殷步青嘀嘀咕咕的伸長脖子,往遠處探頭探腦。
「哪有?你別瞎猜好不好。」她心虛的趕忙擠身擋住二哥,恨不得拿兩塊攤子上的燒餅往他眼睛上蒙——
「我看,你八成是樂暈頭了。」殷步青好笑的搖搖頭。
商商答不上話,只能不自在地陪著笑。
殷商商,你瘋了嗎?大庭廣眾之下,你竟然盯著死對頭看,連二哥叫你都渾然不覺,簡直像中邪了!
這真是莫名其妙且前所未有的感覺,她明明討厭極了那個人,偏偏每次和他的視線一對上,總像是被他給鎖住似的,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逃也逃不開。
「裴兄,恭喜!」
商商正在懊惱間,身後傳來大哥朗聲招呼的聲音。
一轉頭,只見裴玦不知何時竟越過重重人群出現在面前,教商商的心跳又莫名漏了一拍。
「彼此。」面對大哥的好風度,裴玦依舊是那副狂妄到不行的態度。「沒想到,我們有朝一日竟會從相互競爭的對手變成夥伴。」
「可不是,世事難料啊!」殷拓風依舊是那副不慍不火的態度。
「這都要歸功商商,要不是她廢寢忘食設計這次織錦樣式、顏色,我看想獲選還不見得有幾分勝算。」一旁的殷步青倒是不客氣的先捧起自家人。
倏地,一道帶著三分懷疑、七分審視的目光立刻掃向她,那滿含著輕視不信的眼神犀利得懾人。著實被他那副存心把人給瞧扁的眼神激怒了,商商不服輸的仰起下巴,與他的目光對峙。
瑩白如玉般的無瑕肌膚上,綴著一雙被怒火燃燒的靈動水眸,氣鼓鼓的酡紅臉頰像是亟待人品嘗的成熟果子,粉嫩飽滿的唇不服氣的嘟起,充滿了孩子氣的舉動卻反倒有著邀請的意味——
他驟然收回視線,眼神幽暗了幾分。
犀利的目光一移開,她才終於像是重新找回呼吸,如釋重負的悄悄吁口大氣。
「這回送織錦進宮,不知裴兄會派誰前往?」無視於他的冷淡,殷拓風客氣的問。
「我會親自送裴家青坊的織錦進宮。」
他親自去?
不只殷拓風,登時連殷步青跟商商都驚訝望向他。
「裴兄,你現在可是裴家的當家,要你送幾塊布給貴妃,未免太大材小用。」殷步青挑著眉說,話意里不知是挖苦還是讚美。
「總比殷家派不出個像樣的人強。」
他一點也不客氣的回以顏色,隨即傲然帶著隨從轉身就走,經過商商身邊,他突然以低沉嗓音在她耳邊吐出一句。
「女人做女紅本是天經地義,也值得你得意成這樣?」
驀然瞠大眼,等她回過神來,傲慢的身影早已經走遠了。
「混蛋、混蛋、混蛋!」
瞪著他的背影,商商一張小臉氣得漲紅,顧不得不雅,跺著小腳不住的罵。
這可是她做過最了不起的事,他卻輕描淡寫的以一句「天經地義」帶過?他壓根是打心眼瞧不起她,天底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教人生氣的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殷商商若是不討回這口窩囊氣,她的名字就讓他倒過來喊!
咬荖粉唇,商商認真的開始盤算起來。
要證明自己,唯有用行動,但若要有一番作為讓他刮目相看的話,也唯有——腦子裡乍現的念頭,讓她倏然倒抽了口氣。
離開錦城,是她這輩子想也沒想過的事,但如今,她覺得事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商商,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們趕快回去向爹報告這個好消息。」大哥走到身邊提醒她。
默默跟著大哥回府,商商腦子裡的思緒是一片亂,她從沒有過像此刻這樣,想著這麼多事,牽挂這麼多煩惱。
「大哥,這回送織錦進宮,可不可以讓我去?」她試探的問大哥。
聞言,殷拓風揉揉她的腦袋,溫柔卻殘忍的斬斷她最後一絲希望。
「你一個姑娘家,任何人都不可能讓你離開錦城。」
連大哥都不答應了,爹那關更甭想了!
「再說——爹已經說了,若殷織坊的織錦獲選入宮,決定派你二哥去。」
二哥?那好辦,二哥一向最疼她、也最好說話,只要她撒個嬌他一定會立刻把這任務讓給她。
「二哥,你把這任務讓給——」
她眼睛閃閃發亮,轉頭急忙尋找二哥的身影,卻發現二哥不知何時早巳經自顧自走了。
「二哥怎麼搞的嘛,連要走也不說一聲。」商商不高興的噘著小嘴抱怨。
「青弟說啦,你忙著生氣罵人哪聽得見?」大哥不冷不熱的丟來一句。
「我——」一句話讓商商頓時啞口無言。
如今,只有去拜託二哥了,只要二哥肯退讓,再設法說服爹爹跟大哥,她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主意既定,商商急忙撩起裙擺。「大哥,你慢慢走,我先回府了!」
說著,她一刻也不耽擱的飛快往殷府沖。
望著總是毛毛躁躁的妹妹遠去的背影,殷拓風無奈的搖搖頭。
「唉,這丫頭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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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拜託啦,二哥——你就讓我去嘛——二哥——」
殷家老二的寢房裡,一整個晚上都傳出讓人不得安寧的懇求聲。
「不行!」
殷步青從桌前起身,簡直快被纏到受不了。
以往殷步青什麼都由著她,但這回說什麼也讓不得,萬一要出了什麼岔,他就等著被爹剝去一層皮——不,是剁成肉醬。
「二哥!」幾個時辰來,商商又是哀求、又是撒嬌,卻依然撼搖不了殷步青的決心。
「商商,你知道長安有多遠嗎?送貢品進宮不是去玩,一路上會遇到什麼危險沒人料得准,你還是打消念頭乖乖待在府里,這件苦差事你做不來的!」殷步青苦口婆心的勸著。
「二哥,誰說我做不來?難道連你也跟其他人一樣,認為我只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
嘆口氣,殷步青有無奈也有不忍,不知道該如何讓這個嬌寵天真的妹妹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如龍潭虎穴,一個不小心可是會弄丟小命的。
「商商,我知道你有心表現,但世間的險惡,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應付的。」他拍拍她的小腦袋,安撫似的說。「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多的是方法,用不著把小命拿來賭。」
「不過是給貴妃送個貢品嘛,又不是登天去給王母娘娘送蟠桃,哪有什麼難?瞧你緊張得跟什麼似的。」商商不滿的嘀咕。
「商商,你懂也好、不明白也罷,總之,我不能答應你,就算我肯,爹也絕不會點頭的。」
說著,殷步青像是怕她又繼續糾纏似的,連忙把她往門外推。
「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房去歇著吧,乖!」睡一覺,明天她就會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可是,二哥——」
才正要開口,眼前的門卻驟然在她鼻端前用力關起。
站在房門外,商商憤憤的瞪著緊閉的門,眼中散發著一股不輕易認輸的鬥志。
二哥,這可是你逼我的,既然你對我不仁,就別怪我對你不義!
這趟長安,她非去不可!
一轉身,她偷偷摸摸的趁黑溜出了殷家,上了大街就直奔城裡最大的藥房。
眼見店家早已關起大門不做生意,商商不客氣的大力敲門,直到漆黑的屋子裡又亮起了燈。
「是誰啊,都這麼晚了——」一陣嘀咕聲伴隨著大門霍然打開。
見睡眼惺忪的老闆出現,商商收起最後一絲猶豫,深吸了口氣,堅定的吐出一句:「我要買蒙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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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寒風蕭索的隆冬。
錦城城門外,停著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七、八名清一色著青衣黑褲的隨從圍繞著馬車而立,裴玦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匹馬跟一名隨身侍從,後頭則是一大車準備送進長安的織錦,浩浩蕩蕩一行人等著出發,但卻獨缺殷家。
冷風颼颼吹著,拉緊了襖袍卻依然抵擋不住襲人的酷寒,更教人情緒浮躁。
突然間,布簾被掀開,楊釗從馬車裡探出頭來,不耐的皺著眉嘀嘀咕咕道。
「殷家怎麼還沒到?是不是不來了?」
「大人,我們等還是不等?」替楊釗發落大小事的穆總管家言觀色的上前問。
這聲「大人」,讓裴玦聽來是分外黥耳。
一個街頭小混混一夕之間成了意氣風發的採訪支使,說什麼也教人服不了氣。
」這——再等等吧,萬一貴妃問起織錦瑣瑣碎碎的細節,我要怎麼個答法?」猶豫半晌,楊釗還是皺著眉擺擺手,轉頭傲慢的朝裴玦問。「喂,殷家人呢?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沒來?」
「我姓裴,不姓殷,大人問錯人了。」看也不看楊釗一眼,裴玦冷冰冰的吐出一句。
「你——」楊釗難堪的漲紅了臉,這傢伙非但不買他的帳,還敢端著比他還大的架子,簡直是豈有此理!
但氣歸氣,他卻拿裴玦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暗自氣悶。
「這殷家敢情是吞了熊心豹子膽,竟讓我這堂堂支使大人等他們,簡直太不像話了——」楊釗氣急敗壞的罵著。
裴玦擰著眉,神情嚴肅的不發一語,目光遠眺城門內。
終於,一個身影出現在長街盡頭,邁著疾步而來的身影由遠而近。
一看到那抹身影走近,裴玦眉間的摺痕更深,像是快揪斷似的。
那是殷商商,手裡掛著一隻錦布包袱,身上穿著件活像丫鬟似的朴衫素襖、踩著雙繡花鞋,連走帶跑,還不時往後看,仿彿剛從哪裡逃出來似的——
「各位——抱歉,我——來遲了!」
她氣喘吁吁的停在眾人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裴玦面無表情冷冷打量她,只見她頭髮亂了、繡花鞋被污泥弄髒了,慌張模樣看來有些狼狽。
「你來這做什麼?殷步青呢?」他不帶一絲情緒的盯住她。
「我二哥他臨時病了,所以派我代表殷家送織錦進宮。」她穩住氣息,強做鎮定的綻放出自出生以來最甜蜜的笑容。
「你?」裴玦先是不敢置信的瞠大眼,隨即陰惻惻的眯起眼。
「別開玩笑了,這趟遠赴長安進貢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女人怎麼能跟著去?」裴玦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楊釗就已經雞貓子喊叫起來。
「別胡鬧了,快回去叫你爹,要不你大哥來也行,總之派個像樣的人來,你回去繡花、彈琴,我們還得趕緊出發去辦正事!」楊釗蹙著眉頭,輕視的揮著手。
一抹怒氣自商商的眼底一閃而逝,但她卻還是勉強綻起笑,好聲好氣的說道:「楊釗——不,楊支使,請您放心,殷家既然派我來就表示我有能力遠赴長安,絕不會給各位惹麻煩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證道。
一旁的穆總管站了出來,客氣的提醒她:「殷姑娘,再怎麼說你終究是個姑娘家,跟我們這些男人千里跋涉,不只一路辛苦,恐怕也會有很多不方便——」
「我這人很隨和的,既沒有什麼怪癖好,也沒有又多又臭的規矩,你們放心好了!」她爽快的一擺手,笑咪咪的說。
眾人面有菜色的互望一眼,不方便的當然不是她,而是他們這群粗手粗腳的大男人。
「時間不早了,咱們就快些出發吧!」
像是想起什麼,商商看了眼城門,連忙催促大家啟程,說著便率先往前頭走。
才剛越過裴玦身旁,突然間,一隻帶怒氣的大掌一把鉗住她的手臂。
「你以為這是兒戲嗎?」
吃疼的轉頭迎向那張陰鷙的俊臉,商商差點忍不住回嘴,但在這節骨眼上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跟他正面衝突,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我是要跟著去辦正事的,怎麼會是兒戲?」她佯裝聽不懂的故意反問。
「少跟我來裝無辜那一套。」她肚子里打著什麼主意,他一眼就看透了。
「你到底在怕什麼?」商商不耐的斜睨著他。「如果你是怕我連累你的話,這你大可放心,我可以照顧我自己,絕不會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你!」她不客氣的指著他鼻子撂話。
「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你可知道長安有多遠?這不是兒戲,更不是穿戴得漂漂亮亮,到大街上逛街玩耍這麼簡單而已,現下時局不穩,流寇盜賊四起,一個不小心隨時可能送命的。」他咬牙切齒的說。
「送命?」商商不以為然的冷嗤。「我不是三歲奶娃兒,別拿這些連小孩都不會相信的話來嚇唬人。」
眯起眼,他惡狠狠盯住她,宛如想將天真無知的小白兔吞進肚子里的猛獸。
她都不怕了,他還替她擔哪門子的心?
「你想送死悉聽尊便,不過你最好先求老天保佑,能留個全屍回來!」丟下一句話,他冷冷的轉頭翻身上馬。
「出發!」
他熟練的執起韁繩,輕喝胯下的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瞪著他的背影,商商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呸呸呸,這男人不只狂妄可惡,還有張說起話來既不中聽又剌耳的烏鴉嘴。
等著看吧,她不只會毫髮無傷,而且還會風風光光的衣錦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