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吧台上,江媛卉為楊任楀倒上一杯酒,楊任楀默默瞪著酒杯,疲憊全寫在臉上,她不禁微覺好奇。
「怎麼了?心情不好,和老婆吵架啊?」
「沒事。」楊任楀仰頭喝乾了酒,落寞的搖搖頭。
嘴裡說沒事,臉上卻掛著一副死樣子,真受不了耶。
江媛卉忍不住斜睨著他打趣說:「算了,你不想說我也懶得聽,真難得看你一個人喝悶酒耶……你不是老說,有事就去解決,解決不了就丟掉,有什麼好大不了的?怎麼現在落得這麼凄慘呢?」
「是啊。」楊任楀好脾氣的任她尋開心。
媛卉說得對,事情總要解決的。
蔚萳還太年輕,沒辦法承受這場災難;可是他不同,他是活該倒楣年紀大的那一個,不管出了什麼問題,總是他該死的要承擔。
稍晚,他一回到家,蔚萳匆匆和他打聲招呼,立刻莫名其妙的忙碌起來。
像只蒼蠅在家裡飛來飛去,一下子擦桌,一下子掃地,接著洗澡洗上一整個鐘頭,又躲進她的小房間里,宣稱她要趕作業。
是快開學了沒錯。
不過,大學生還有暑假作業嗎?
楊任楀平靜的接受她所有的借口。
其實他很明白她的小把戲,她沒辦法說服自己面對他,只好選擇笨拙的逃避,假裝忙碌來粉飾太平……而他,已經厭倦這種你追我躲的生活了。
「我騙你的,我沒有和別的女人過夜。」
深夜,她回到床上睡覺時,他仰頭瞪著天花板,終於向她吐實。
蔚萳背對著他,聞言立刻咬住嘴唇,努力不哭出來。她不相信。他是為了哄她才這麼說吧?
「是真的。」楊任楀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頓了一下,又補上另一句。
蔚萳這才狐疑轉過身來,眼眶微紅的瞅著他。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看到你拍的相片,有幾張是跟男孩子拍的,那些照片拍得太親昵,我覺得……不舒服。」
楊任楀緊閉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要想到那些照片,他到現在還有一股揍人的衝動。
蔚萳聽了,這才訝異的翻坐起來,莫名其妙瞪著他的臉。
「他們是我同學,我們只是朋友啊。」
「我知道。」
楊任楀自顧自地冷笑,這他當然知道。
蔚萳眨巴著明亮的雙眸。她想起來了,相機里是有不少她和同學們親昵的照片,男男女女都有,而且任楀也是看過那些照片后,才跟她說那些話的。
這麼說來,他真的是因為不高興才騙她的?
他根本沒有出軌?也沒有背叛她?
「所以……你吃醋了?」
蔚萳又哭又笑的拉起他的手臂,沒想到楊任楀卻立刻把手抽回來,雙手枕到後腦上。
他沒回答她,甚至眼皮掀都沒掀一下。
那麼,他到現在還在吃醋嗎?
只是這點小事,他竟然這麼生氣?
這就算是默認了?
「你這個大笨蛋,幹嘛說謊來騙我?你你,可惡你……」蔚萳突然捏著拳頭撲進他懷裡,嚇了他一跳。
她不斷在他身上又捶又打的,害他只好把手從後腦放下來,牢牢抓住她的手。
「夠了,別打了。」他疲倦的制止了她。
「你這傢伙……吃醋就說吃醋嘛。你這個壞蛋,大壞蛋!都是你害我,害我……」蔚萳激動得說不出話,低頭埋進他胸膛,悶悶的低聲啜泣。
過了許久許久,楊任楀才嘆了口氣,柔聲道歉:「對不起。」
「以後不要再說謊了。」
她又敲打他胸膛,楊任楀只得無奈接受。
「不會了,以後不會了。」
他承認,他是滿幼稚的,蓄意傷害她,他也得陪著一起受罪。
蔚萳突然伸手過來捧住他的臉,帶著微微閃爍的淚光,低下頭來,溫柔親吻他。
楊任楀震撼不已,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也是他第一次在她無憂的臉龐上第一次發現了愁緒。
她一點一點親吻他的臉,慢慢又吻上他的唇。
細細親吻了一會兒,她忽然停下來,凝著脆弱的眼神,仔細梭巡他臉上每一寸,像是從來不曾好好看過他似的。
「你為什麼一直看我?又不碰我?你不想親吻我嗎?」她困惑的伸出食指,輕輕摸著他下唇低語。
楊任楀終於動情的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熱烈纏綿的吻著她。
他怎麼會不想!他好想念她,想念她的笑語,想念她的淘氣,想念她夢幻般的眼神,蔚萳,他心愛的蔚萳!
蔚萳熱情的抱住他頸項,急切的迎合他的唇舌,她感覺全身充滿一種迫切的熱情,她想要他,想要成為他的女人。
她再也不要和他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了。
她不要他離開她,不要他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不要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
如果和他合而為一就能留住他,就能穩固他們的關係,她願意,她真的非常樂意。
蔚萳急切的解開他睡衣上的鈕扣,雙手迷戀地滑上他胸膛,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挑逗他,不斷親吻他、貼近他、著急地獻上自己的身體。
楊任楀幾乎快被她逼瘋了,他劇烈的喘息,努力壓抑奔騰的慾望。
蔚萳突來的熱情教他招架不住,她隨意一個碰觸都足以癱瘓他的理智,每一次呻吟都能激起更熱烈的狂潮,蔚萳突然慢慢把手往下滑,越過他的小腹往更親密的地方探去,他連忙用力抓住她的手,幾近崩潰低吼一聲:
「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把她的雙手牢牢鉗在她身後,吻著她額頭,壓抑著瘋狂的喘息。
蔚萳不知所措的赧紅了臉,她不明白……任楀看起來也很激情,她做錯什麼了嗎?
她自己都點頭了,為什麼現在還不是時候?難道他不想要她嗎?
那麼……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是「是時候」呢?
楊任楀緊緊擁著她,不讓她有機會動彈,直到他終於控制住情慾,才慢慢放開她。
蔚萳失落的退開了些,積聚的淚水還在眼眶打轉。
「天,你差點把我逼瘋了。」
他揉揉她的短髮。蔚萳聽了,不禁又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她竟然也有能力挑逗他;難過的是,他似乎還把她當作不懂事的小女孩看待。
他還沒告訴她,為什麼不要她呢。
楊任楀又摸摸她的頭,承諾她:
「相信我就好了。時候到了,你一定會知道。」
就連說這些話的時候,也還在呼吸不穩的喘息著。
蔚萳不禁得意的偷偷竊笑,又深深為他的體貼感動不已。
他真是她肚子里的回蟲耶,什麼都不用說,就知道她想問什麼了。
好吧,她相信他,他說的話她全部都相信。
楊任楀拉著蔚萳到他懷裡睡覺,蔚萳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不放,直到倦極睡去,臉上還掛著幸福的微笑,慢慢、慢慢沉入夢鄉。
可楊任楀就沒那麼幸運了。
他心裡五味雜陳的抱著蔚萳,一整晚煎熬的難以入眠──那天,他說他和別的女人過夜,當然是騙她的。
但蔚萳和那個人男孩非常親密,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她說他們只是朋友,可是在她這個年紀,所謂男女之間的友誼,界線不是很模糊的嗎?
她會不會愛上那個男孩卻不自覺?
她會不會連自己的心意也搞不懂?
楊任楀默默抱著蔚萳,他的心,一方面想靠近,但某個角落,卻還遲遲不前,遠遠觀望著。
說到底,他只是厭倦了冷戰,但內心並沒有釋懷,他仍然對自己充滿矛盾,想不透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蔚萳的心,應該還沒有為他定下來吧?
袁誠崇所罹患的肝癌,忽然奇迹似的有了好轉。
也許是終於放下了對事業的狂熱,重新尋回和妻子互相依偎的溫暖,身心獲得了全然的寧靜。
也許是遠赴大陸尋訪名醫,同時接受現代醫學和民俗療法,雙管齊下積極的治療,總算得到了成效。
總而言之,袁誠崇經過大半年的療養,體內癌細胞被抑制的程度,連醫生都驚嘆不已。如今他們夫妻倆已經有了成功抗癌的信心,相信只要認真活下去,生命一定會帶給他們驚喜。
「那麼現在……就不需要隱瞞蔚萳了吧?」楊任楀遲疑的問道。
他對隱瞞蔚萳這件事,一直充滿了罪惡感。
蔚萳媽媽不贊成的搖搖頭,不疾不徐的說:
「等她畢業再告訴她好了,只剩一個多學期嘛,現在告訴她,她又幫不上什麼忙。倒是你們才該多加把勁,她都快畢業了,現在懷孕沒問題吧?」
袁誠崇聽到這兒,立刻朝妻子搖搖手,不耐煩的吩咐:
「好了夠了,別像個老太婆整天叨叨念念。任楀來了這麼久,也不去切盤水果過來。」
蔚萳媽媽這才驚覺過來,起身往廚房走去。
「知道了,你們慢慢聊,我馬上來。」
「謝謝媽。」
楊任楀朝岳母點點頭。袁誠崇等老婆走遠了,才回頭笑看著女婿。
「蔚萳有沒有帶給你很多麻煩?」
楊任楀聞言,淡淡笑了笑。
這要怎麼說呢?
麻煩和樂趣,痛苦和渴望,酸甜苦辣各種滋味統統都有吧。
「我覺得很困惑。」
最後,楊任楀決定實話實說,袁誠崇則興味盎然的聽著。
「怎麼說呢?」
楊任楀對丈人苦笑。「有時候想把她緊緊抓牢,有時候又想放手讓她自由飛翔,蔚萳對我而言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到我不得不害怕,好像無論怎麼對待她,到頭來都是錯的。」
袁誠崇從聽到他第一句話就不禁微笑起來,後來微笑轉成沉沉的笑聲,漸漸變成歡愉的大笑……他早就說嘛,蔚萳不但長相甜美,同時也是個個性迷人的女孩,任何人和她近距離相處后,一定很容易愛上她的。
「聽你這麼說,我再也沒什麼好擔心了。」袁誠崇撫著肚子狂笑不已。
哈哈哈哈哈!他長久以來,日思夜想的目的,終於達到了。
楊任楀疑惑的望著岳父。
「你們還沒圓房吧?」袁誠崇突然語出驚人。
「啊?」
楊任楀聽到這句話,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不要緊,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袁誠崇慈愛的看著女婿,神色自若的說:
「我後來想想,男人願意和床邊的女人維持清白,要不,就是完全不在乎這個女人;要不,就是太在乎了……我猜,你應該屬於後者吧?」
在他眼裡看來,任楀對蔚萳著迷的程度,早就遠勝蔚萳對他付出的感情。那丫頭到現在還純蠢得像個小女孩,哪有半點為人妻的模樣呢?
楊任楀聞言,不禁苦笑。
這兩者,袁誠崇全都說中了。
他一開始是不在乎蔚萳,後來卻變得太在意了,所以才害自己一直處於進退不得的困境。
袁誠崇笑呵呵的看著女婿,說:
「現在我可以完全放心把她交給你了,你就憑你的直覺對待她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
楊任楀無言的看著岳父,這種高深莫測的指引,未免太深奧了。
「任楀,明天帶蔚萳回家吃飯好嗎?我這兩天煮了很多東西,全都是她愛吃的。」蔚萳媽媽端著一盤水果回來,順便向女婿交代。
楊任楀自是責無旁貸,立刻點頭答應。
隔天,楊任楀依約到學校接蔚萳放學,所到之處,不免又引來一陣竊竊私語。他不以為意的穿過長長的走廊往蔚萳的教室走去,最後停在教室門口,沉聲往裡面喊:
「蔚萳!」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蔚萳一看是他,立刻飛快的動手收拾包包,身邊幾個平時和她不太熱的同學突然圍上來,小心翼翼地低聲問:
「萳,他是誰呀?好帥喔。」
「我哥啦,不準去煩他喔。」蔚萳橫眉豎目的警告她們。
「天哪,還吃醋咧!原來你是迷戀哥哥的那種變態妹啊。」
幾個同學笑得花枝亂顫,蔚萳不悅的低哼。
「對啦對啦,反正離他遠一點。」
綺容在旁一聽,不禁揚起眉毛,疑惑的睨她一眼──
老公就說老公,幹嘛說成哥哥?
蔚萳擠眉弄眼警告她──
你敢說出來,就不是我的好姊妹。
綺容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真奇怪,要是她有個這麼帥的老公,早就拿出來獻寶了,真搞不懂蔚萳,沒事藏什麼藏啊。
蔚萳收拾好書包立刻衝出教室,挽著楊任楀的手臂笑說:
「我好啦,走吧。」
誰知道楊任楀突然凝住不動,居高臨下,語氣不善的問:
「誰是你哥?」
拷!這麼遠也聽得到哦?
蔚萳臉色大變,趕緊按下他的肩膀,細聲細氣的懇求說:
「拜託啦,我不想說我結婚了,那多難為情啊。」
她同學裡面都沒有人結婚,她一點也不希望大家改稱她「楊太太」或「喂,已婚的歐巴桑」之類的。
以他們班上「直來直往」、「果敢明快」的毒舌風氣,她很可能被貼上難聽的標籤耶。
楊任楀像是終於參透了什麼,沉默的望著蔚萳。
難怪她身邊總是繞著一堆打不死的蒼蠅。
原來結婚這麼久了,他們班所有人都還以為她單身啊。
走廊另一頭,正好遠遠飛來一隻礙眼的蒼蠅──而且非常恰巧的,正是三天兩頭、騎機車載蔚萳回家的那隻。
楊任楀低頭對蔚萳笑笑,忽然毫無預警的伸手捧起她的臉,結結實實的送他們全班一場火辣辣、熱騰騰的激吻戲。
走廊上霎時掀起了一陣又一陣驚呼加尖叫,幾個小女生張口結舌的瞪著他們倆,男同學們則吹著口哨,大聲的鼓掌又叫好。
藍綺容臉紅心跳的掩著臉,卻又忍不住偷偷從指縫裡偷看這場好戲。
「哥哥可以對妹妹這樣嗎?」剛剛包圍過蔚萳的女同學,其中一個伸出食指戳著綺容的肩膀。
另一個則不屑的冷哼。「想也知道,蔚萳騙人。」
又有女同學問:「綺容,你不是跟蔚萳最好嗎?這是什麼啊?」
「哇塞,都快三分鐘了耶,有人在計時嗎?」男同學吹著口哨驚呼。
楊任楀放開蔚萳時,蔚萳差點站不住腳,幸好楊任楀一直攬著她。蔚萳暈頭轉向的扶著他肩膀,俏臉頓時脹紅,活像只剛煮熟的蝦子。
「你……你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蔚萳支支吾吾的扁嘴瞪他。
「怎樣?」
他蠻橫的橫她一眼,蔚萳不禁垮下臉,憂心莫名的哀號:
「我我我……那我要怎麼跟同學解釋!?」
楊任楀這時才慢條斯理的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的口水,然後反折帕子,也擦擦她嘴巴,最後悠然自若的把帕子塞進褲管口袋裡,冷淡的說:
「這是你的問題。」
「討厭鬼。」
蔚萳悶悶的躲在他身後,不去理會身後的竊竊私語。
楊任楀拉著她的手離開,剛剛走廊上那個大男孩已經不見了。
哼哼哼,這下子某人也該清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