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子,您真的可以嗎?」小梓擔憂的望著他。
「可以。」周以謙輕推他,「去,先到外頭幫我取出藥草,我有點累,慢慢走,等會我就跟上。」
「公子,您……」
「咳……快去。」
「好,那我先出去。」小梓輕輕地將他的手臂放下,幫助他斜倚著牆壁,「您自個兒小心點。」
「好。」
看著小梓不時回頭的擔憂模樣,周以謙不禁覺得可笑。
「咳咳……小梓真是的,老是緊張兮兮、毛毛躁躁的,要是真出了事,我看他……咳……」他又嗆咳了一陣,雙頰通紅,氣息紊亂。他深吸口氣,緩聲道:「不過我這身子倒也奇怪,怎麼會這麼累,沒病沒痛,怎麼會……」他突然劍眉緊蹙,蹲下身子,手緊揪住胸口,一陣劇烈的猛咳,教他額頭不住的滲出冷汗,一股血腥味急沖喉頭,擋也擋不住。
「公子!」小梓驚叫,來不及攙扶住他的身子,只能看著他面容慘白地倒卧在冰冷的地上,彷若死去。
深夜,急駛的馬車輾過地上乾枯的枝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姊,慢點……小心撞上樹!」展元佑在馬車內左搖右晃,心驚膽跳。
「你坐穩就好,別亂嚷!」展桃花使勁揮鞭,驅使馬匹加快速度。
「駛得這麼急,哪有辦法坐穩!」展元佑伸手掀開布幔,「姊,我不明白,這麼急著深夜趕路,究竟是為什麼?」
「我想家。」展桃花說著又使勁抽了馬幾鞭。
「想家?騙誰啊!人家李員外為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特地為我們準備了上好的廂房留宿,誰料到你偏偏不領情,像個趕死鬼般徹夜離開,你到底是怎麼啦?」
「上好的廂房我睡不慣。」展桃花語氣淡然,顯得並不在意,「況且我們驅邪向來都不收禮,怎麼能隨意接受李員外的招待?」
「姊,只是留宿一晚,根本稱不上收禮!」
「我不習慣。」展桃花輕描淡寫地陳述理由,內心卻有些焦慮不安。
其實深夜返家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確認周以謙是否安好?這幾日她老是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讓她一刻也待不住,恨不得插翅飛回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在意他,或許……只是因為欠他一份人情,所以才教她心中老是懸著他的身影,難以忘懷。過去娘常說,欠人情,一生都還不了!一生……都還不了啊……
「姊,前面!」展元佑被突然閃過的黑影嚇得驚呼,「會撞上,會撞上啊!」
展桃花趕緊勒住韁繩,止住急駛的馬車。沒撞上黑影,倒是馬車內的展元佑被摔得東倒西歪。
「哎喲……我的手好像扭傷了!哪個王八蛋冒失鬼,走路不看路,趕著投胎啊!」
展桃花趕緊下車,提著燈籠往前方照去,「小梓!怎麼會是你?」
「展姑娘,對不起,我急著救我家公子,所以……」小梓心有餘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怎麼了?」展桃花將他扶起,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塵。
「公子無故吐血昏倒,我趕著替他找大夫。」
「不用找啦!」展元佑忍痛扶著手臂,躍下馬車,「這方圓百里除了你家公子外,哪有大夫啊?病了,就等死唄……哎喲,姊,疼啊!」
「插什麼嘴!」展桃花重拍他的手臂,給他一點教訓。「小梓,你家公子身旁有人照顧嗎?」
「沒……沒有。」小梓揉去淚水,搖搖頭,「我把公子留在藥鋪里。」
「糟了,得趕緊回去!」展桃花心緒紛亂,連忙回到馬車上,拉起韁繩,「快上來,遲了就……」
「遲了會怎樣?」小梓急忙跟著坐上馬車,「展姑娘,遲了會怎樣?」
「……」
「展姑娘?」
任憑小梓如何叫喚,展桃花只是神情凝重,閉口不答。
遲了會怎樣?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只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多慮。
火勢好猛,整間藥鋪都陷在火海里,芙羅村民到處奔走,提水救火,一片混亂。
展桃花駕馭的馬匹被火光刺激,仰首狂嘶,發出悲慘的嘶鳴聲。
「老天!怎麼會失火?」小梓趕緊跳下馬車,試圖衝進火場,「公子,公子在哪裡?」
「想死啊?這時候還往裡頭跑!」展元佑一把揪住小梓,制止他莽撞的行為,「沒瞧見房子快塌了嗎?」
「我知道,可是公子還在裡頭,要是他死了,我該怎麼辦?」小梓瞪著熊熊大火,驚嚇得面無人色。
火越燒越旺,一陣巨響傳來,屋頂崩塌了,火苗竄升到空中,映照得夜空一片紅。
看著熊熊的火焰不斷竄燒,展桃花緊咬下唇,壓抑著心中的寒意。沒想到連日來的擔憂竟然成真……她彎身從地上拾起尖銳的石子,毫不猶豫地割破自己的手腕,用鮮血在地上畫符咒。
「姊,你……」展元佑撕下衣擺內側的白布,想幫她止血。
「別管,我自有用意。」展桃花搖搖頭,任由鮮血滑過手腕滴在地上,「去向村民討桶水來,我要進去火場。」
「姊,我去!」
「不,這場火一定是旱鬼造成的,那妖孽想讓他死,只有我能救他。」展桃花雙眸低垂,沉思許久才緩緩開口,「去提水過來。」
「這……」
「快去!」
看著她堅定不移的倔強眼神,展元佑只能順著她的吩咐,去提了桶水,「水來了。」
展桃花接過水桶,將水自頭頂淋下,渾身瞬間濕透,然後她邁開步伐,衝進火場,任火焰吞沒她的身影……
【第四章】
好吵……
驚恐慌亂的呼叫聲不時在耳畔響起,教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周以謙緩緩睜開雙眸,刺眼的火光讓他一時難以適應,身子略感不適。
他微眯雙眼,環顧四周。碎裂的瓦礫、倒塌的牆壁,全在大火猛烈的攻勢下化為灰燼。他搖晃腦袋,神志尚未清明,但也知道身陷險境,逃離此地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他努力掙扎許久,舉步維艱,每挪動一步都讓他顯得氣虛無力。
忽然,碎裂的聲響自上方傳來,燃燒的木柱應聲落下,周以謙無力逃開,只能以雙臂抵擋——
沒有預期的灼熱,也沒有椎心的痛楚,出乎意料的結果讓他訝異不已。
「怎麼可能……」他探看雙臂,在火光的映照下,雙臂略顯透明,卻無絲毫損傷。這奇迹般的遭遇讓周以謙困惑不已,回首看著後頭,懷疑身後是否有人為他擋去了災難。
沒想到就在不遠處,周以謙見著了一個癱倒的身軀。他勉強挪動身子,試圖接近,卻發現了一件令他更為詫異的事實——
癱倒的男子雙眼緊閉,蒼白的唇瓣沾染了令人驚心的血水。這男子的五官、衣著,還有腰間的那副玉算盤,在在都是周以謙熟悉的,熟悉到讓他幾乎要以為是另一個自己。
周以謙睜大眸子,恍然大悟。倒在地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而此刻的「他」,不過是縷魂魄罷了。
他終於明白自己剛才為何不會熱、不會痛,原來……坍塌的火柱下,不是周以謙的血肉之身,而是脫離軀殼的飄蕩靈魂。
他死了……這個事實讓周以謙震驚不已,教他一時承受不住,癱坐在肉身旁。
他是治病救命的大夫,卻沒料過親眼看見自己生命的逝去,竟是如此令人絕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肉身被大火吞噬,無能為力。
周以謙用手遮住雙眼,試圖掩去眼中的軟弱,卻意外的從指縫間瞥見了模糊的身影。他瞪大眸子,以為是錯覺,直到人影成了真實,衝破一片昏沉沸騰,清晰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展桃花的出現教他詫異,即便心臟不再跳動,內心仍受到不小的震撼。
誰說世間無傻子?眼前的她,不正是狂癲可笑的傻子?她為什麼要來?為什麼不顧自己的生命?為什麼……
展桃花拉起他的手臂搭上她的肩,吃力地想將失去靈魂的肉身撐起,但沉重的身軀如泰山壓頂,教她步步走得艱難,大口喘息。
「不要白費力氣了,快走!」周以謙的靈魂停在原地,目光卻定定的凝視著她。
展桃花不發一語,堅持拖著他的肉身一步步走著,沒多久她便身子微晃,步伐踉蹌,熾熱的火光教她汗如雨下,體力也因此耗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