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萱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可以聊這麼久。石峻平常是個沉默內斂的男人,可是真的深入了解,會發現他很有想法,視野也很廣。
跟他聊天一點也不無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心境改變了。
不過他們畢竟是很不一樣的。
當石峻在他們吃完甜點,要求她拿出葯來吃的時候,楚萱尷尬到不行。
誰會在這個燈光美、氣氛佳的法國餐廳里拿出藥包來?
可是對這一點他異常堅持,還叫來服務生給她一杯溫開水。
什麼氣氛都被他破壞光了。
楚萱紅著臉,在他的監督下吞下藥丸的時候,有些埋怨的瞪了他一眼,對上的是他無比認真的視線。
她的心一熱,雖然不浪漫,可是這不也是他在乎她、關心她的表現嗎?
這麼一想,她滿心歡喜的把葯吃完。
「妳是不是該早點回去休息了?昨天才發燒,今天還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當吃完葯,他這麼說的時候,楚萱也把這當成是他對她的關愛。
「好吧。」她這麼說。
雖然有些可惜,難得良辰美景,她還想多跟他聊聊的,不過反正回家以後還可以繼續。
楚萱選的餐廳離她的公寓不遠,穿過公園就到了。
呵呵……她當然是經過仔細盤算、精挑細選的,這樣就可以來個浪漫的月下散步。
只不過楚萱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夜裡的公園會這麼冷。
楚萱的穿著只考慮漂不漂亮,能不能吸引石峻的注意,根本沒考慮到天氣的因素。
出門時她逞強脫掉羊毛外套放在家裡,只穿著開襟的雪紡襯衫,而如今寒風像刀割一樣,讓楚萱冷得頻頻打顫,嘴唇發青,根本一點也浪漫不起來。
「穿上吧!」石峻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接著楚萱感到一陣暖意,他把外套罩在她身上。
「妳似乎很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
他那皺起的眉不是楚萱想要的反應。她穿這件衣服的目的,是要他被她姣好的身材所吸引,可是他在意的重點,卻跟她的期望相差十萬八千里。
可是他的話卻讓她甜進了心裡。
「謝謝……」她低聲說,攬緊了溫暖的男性外套。
好幸福呵……
楚萱又想起Angela的話。
跟那個人在一起,你會覺得很幸福、很溫暖,很想多跟他說說話,不,就算不說話,只是看著他而已,也會很快樂。
對啊!她現在真的有這種感覺。她想她是真的喜歡上這個男人了。
而他呢?楚萱望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在把外套給她之後,他身上就只剩一件棉布襯衫,雖然沒有像她一樣冷到縮著身子,不過皮膚上出現的雞皮疙瘩卻是騙不了人的。
他想必也喜歡她吧?
她擅自下了這個結論,絲毫沒有考慮到,那會不會只是出於他的紳士風度……
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慢慢走回楚萱的公寓。
回到公寓--
「要不要喝咖啡?我來泡好不好?」楚萱心情愉快的提議。
她還不想就這麼各自回去睡覺,而且她也想給他看看她的「手藝」。
當然,如果咖啡算是一種食物的話,那是她唯一會做的。
「不用。」他搖手。「喝咖啡會睡不好的。妳最好也不要喝太多咖啡。」
他的話無疑是潑她的冷水。可是一想他是為她好,楚萱也就笑開了。
「嗯。」她點點頭。
石峻看著她,好像想要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的視線讓楚萱心中小鹿亂撞。
「你為什麼一直看我?」楚萱嫵媚的彎起嘴角,大大的眼睛眨呀眨,那模樣可愛又誘人。
「楚小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
傻瓜!就說你喜歡上我、抗拒不了我的魅力、想要跟我在一起不就好了。
楚萱的笑意更濃了。
「沒關係,有什麼事情就說啊!我們已經不是陌生人了。」
說出來,我就能回應你的感情,就能也那樣愛你。
呵……心臟跳得好快,連考大學、應徵工作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
「這幾天,謝謝妳讓我住在妳這裡。」
「那算什麼呢?你也幫我不少忙啊!」
「這個時候提這件事情實在有點不恰當,可是我又不得不說。」
「你想說什麼就說嘛!」
「我……」
「怎麼樣?」
石峻搔搔頭。「我明天就得回去了。」
「嗄?」
「台北的事情已經辦完了,我想儘快回到農場那邊。雖然說妳還在感冒,我照理應該照顧妳,不過看來妳今天已經好多了,所以……」
「不!」
楚萱突然提高的音調嚇了石峻一跳。別說他了,連楚萱自己也嚇了一跳。
不……不對……怎麼一切都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楚萱腦子一片混亂,只有一個念頭--不要!她不要他走!
「你不能走,還不要走。」她的手揪住他的上臂。
「ㄜ……楚小姐……」
石峻像顆石頭一樣僵立著,被她激動的態度震住了。
「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可以這麼早就走了?我還有事情想要跟你講,你不能夠這樣走掉,不能!」
「事情?是什麼事情?」
面對他一頭霧水的表情,楚萱有一秒的瑟縮。可是她知道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就可能沒有機會了。她不是一個懦弱的女人,更不是一個會坐視時機過去的女人。
幸福是要自己掌握的。她告訴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我……我喜歡你。」
一陣長長的沉默……
石峻的腦袋完全是一片空白,表情則是不可置信。
「我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上你了。」
紅著臉,強忍著躲進房間里的衝動,壓抑住不斷顫抖的雙腿,楚萱仰起頭直視他的眼。
將自己的心赤裸裸裝盤,直接呈到男人面前,這是楚萱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好可怕、好可怕……
石峻終於領悟她說了什麼,也驀然了解,原來她在等他的回答。
這……這該怎麼說才好呢?
看見石峻臉上一掠而過的為難表情,那一刻,楚萱的眼前彷佛降下一層黑幕……
他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妳……該不會是跟我開玩笑的吧?」
「你有看到我在笑嗎?」
「……」
楚萱再也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你不可能對我沒有一點感覺對不對?這幾天我們在一起,有些『什麼』發生了對不對?不要告訴我,你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我……ㄜ……對不起……」
一陣寒意從腳底升上來,讓楚萱全身凍僵。
天啊!她讓自己變成怎樣的一個白痴了啊?
楚萱摀住自己的臉,恨不得當場有個地洞可以鑽。
噢!她怎麼會做出這麼丟臉的事來?
石峻看她這個樣子,連忙想安慰她。
「楚小姐,妳別誤會了,不是我覺得妳不好。其實妳這麼漂亮、條件這麼好,我是沒有想到妳會……ㄜ……可是,我想妳可能搞錯了。」
「搞錯?」楚萱的小臉從掩面的雙手中露了出來。
「是,妳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是因為這幾天連續發生很多倒楣的事情,所以妳才會產生這種錯覺。」
「是嗎?」真是那樣嗎?
「是的。」石峻說服她。「其實我做的事情沒有什麼,任何一個男人處在同樣的情況下,都會做同樣的事情。只是因為我剛好在妳身邊,所以妳會對我產生依賴感,但那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不是愛情?」
「不是愛情。」他肯定。「妳也知道我們兩個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等過一陣子,熱情退去之後,妳會後悔現在說的話。」
楚萱可憐兮兮的嘟起嘴。「我現在就很後悔了,而且還丟臉得不得了。」
她的模樣讓人想要擁她入懷。石峻甩甩頭,斥責自己這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
事情已經夠複雜了,他不可以再給彼此增加困擾。
「不會,妳不會丟臉。」石峻安慰她。「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而且我會把這件事情忘掉。妳這幾天受了很多驚嚇,而且又生病了,所以難免會情緒不穩定,早點去休息。明天我離開,過了一個禮拜,妳可能就會完全忘了我這個人。」
「真的嗎?」
「一定是的。」
他的保證讓她受傷的心好過一些。
「進去休息吧?」
「嗯。」
楚萱搖搖晃晃的走進自己房間,把房門關上,然後和衣躺在床上。
她瞪著粉紫色的天花板。
石峻的話說服了她。他說的有道理,會覺得自己喜歡上他,不過是一時的情緒、當時的氣氛感覺使然。她一定很快就能把他忘掉的,只要他不在的話……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塊……那樣的空洞無依……
第二天,在楚萱醒來之前,石峻已經走了。
楚萱很慶幸,因為這樣就不用面對他,就不會尷尬。
她的生活又回復到沒有他在的那樣。
感冒沒有幾天就好了,車子也完整如新的被送回家裡。
她又開始過著多采多姿單身貴族的生活。她忙著工作、忙著新的企畫案;她忙著跟朋友到處去玩,參加派對;她忙著應付被她吸引到的一堆蒼蠅蜜蜂;她甚至恢復了跟某些人的約會,其中包括吳子恆。
她很忙,她的schedule排的滿滿的,照理說,她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胡思亂想,照理說她的生活應該很充實,可是事實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騙人……」
她根本忘不了他。
「妳說什麼?」
老總的怒吼讓楚萱游移的思緒頓時被拉了回來,她尷尬的發現自己正在老總的辦公室,而且正在聽老總的訓示。
她竟然說「騙人」!難怪老總以為她說的是他。
「嘿嘿……沒有啦!對不起,我剛剛是在想我們的廣告代理商。」
「我在跟妳討論重要的事情,妳給我分心?!」
糟了!越解釋好像越不妙。楚萱吐吐舌頭。
「對不起,我是臨時想到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廠商交代。抱歉了,我先去打個電話。」
也不管老總怎麼反應,楚萱逃出了老總的辦公室。
不過那當然是靠勢老總疼她,絕對不會真的生她的氣。
大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楚萱頹然地坐倒在辦公椅裡面,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辦?她究竟該怎麼辦?
剛剛也不過是老總提到新一季的產品以蘭花為主題,之後她就恍神了。
想起石峻講起蘭花時,那發亮的雙眼,想起他燦爛如陽光的笑容,想起他讓她有安全感的手臂,想起他……
都已經兩個禮拜了呵……她為什麼每天回到家,還會有種錯覺,以為他會在家裡等她?為什麼作夢的時候,還會夢到他,並且全身發熱的醒來?為什麼早上起床,一直打噴嚏的時候,會想起他為她準備的熱毛巾?
所以她的結論是--
騙人!她根本忘不了他。
將頭重重敲在桌子上,楚萱呻吟。
如果他的理論錯了,那Angela的理論就是正確的。
她愛上那個男人了,愛上一個對她沒有感覺的男人,一個不愛她的人……
悲慘。
竟然連續兩次被同一個男人拒絕。
第一次只是自尊心受點傷,第二次就傷重了……
這難道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懲罰她總是把愛情看得那樣容易,懲罰她總是不在乎的揮霍男人對她的好?
現在她懂得了那種心痛,她懂得了單戀的滋味,她懂得了感情沒有辦法獲得回應的孤獨跟痛苦……
手機的鈴聲打斷了楚萱的自憐。
「喂?」
「楚萱,我呈浩。」
「Hi,有什麼事嗎?」她回答的有氣無力。
江呈浩沒聽出來她的不對勁,仍沉浸在自己的快樂當中,他以高昂的語氣問:
「我是想問妳,要不要幫妳訂房間?還是妳可以跟小靜擠一個晚上?」
「訂房間?訂什麼房間?」
「喂、喂!不要跟我說妳忘記了喔!」
「到底什麼事?!」
「妳真的忘了?!妳要當我跟小靜婚禮的伴娘丫!」
是有這麼一回事……
「所以呢?」
「哇!楚萱妳太過分了!妳那天不是還說的很好聽,說什麼『婚禮的事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楚萱的太陽穴隱隱作痛起來,她怎麼會有個這麼「盧」的朋友?
「我是這麼說過,問題是,你到底要我怎麼幫忙?」
「妳至少要請一天假,下個禮拜六婚禮,禮拜五我們就要下去南部。」
「南部?」
「廢話!我跟小靜都是小鎮上的人,婚禮當然會在小鎮上舉行。」
對噢!她怎麼沒想到……
「所以我要問妳要不要訂房間,不過小鎮上只有一個簡單的汽車旅館,要不然妳就住小靜家。」
「我住小靜家就好了。」
「那好,我跟小靜說。我已經把婚禮的流程E-mail給妳了,妳要幫忙準備的東西也都列清楚了。星期五那天,妳最好跟我們一樣早點出發,我們還要跟石大哥一起作一次預演。」
聽見他的名字,讓楚萱的心陡的一沉。
「伴郎是他啊……」
「妳還好吧?」江呈浩有些不耐煩的問。「我怎麼覺得妳今天怪怪的?那天我們四個人不是一起吃過飯的,妳忘了?」
「我沒有忘記。ㄜ……我可不可以不要當伴娘?」
想到要跟一個拒絕自己的男人站在一起,楚萱覺得那就像掀開一個舊傷口一樣殘忍。
「楚、萱!」
怒吼聲震得楚萱只得把話筒拿離開耳朵一點。她可以想象電話那頭,好友怒髮衝冠的樣子,因為婚禮一個禮拜前,才跟人家提換角,畢竟是她的不對……
「不可以嗎?」她怯怯的問。
回答她的是電話掛斷的聲音。
「ㄜ……我懂了。」
將電話放下,楚萱嘆了一口長氣。
沒關係的。她給自己打氣,她是一個成熟、有智慧的女人,面對他,她不會表現出一丁點還受影響的樣子。
忘記……對了,她就像他講的,早就忘記他、忘記自己曾經跟他告白……
她想,她可以「演」的很像。
ㄜ……應該可以……
這一整個禮拜,楚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
要再次見到他的這件事情,讓她坐立不安:心緒不寧了一整個禮拜。
不是她吹牛,從小到大參加過各種比賽--演講、舞蹈、唱歌,等等……她從來就不知道所謂「怯場」是什麼感覺。
可是這一回,她深刻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怯場」。
只為了一個男人……一個不在乎她的男人……
「就快要到了。」
開車的男人如此宣布,楚萱幾乎整個人從汽車椅墊上跳了起來。
「怎麼了?」副駕駛座上的準新娘心思細膩的問。
「噢,沒什麼。我看路邊的風景很棒,一時沒有注意到呈浩說了什麼。」
「是啊!是很漂亮。妳看到了嗎?公路左邊這一片,就是我工作的農場,也就是石大哥的農場。」
楚萱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嗯……妳說的是這一整片?」
剛剛車子開了起碼有十分鐘,還沒有看到盡頭。
方怡靜微笑。「還有山上那一塊呢!」
「了不起……」楚萱喃喃道。
「後悔了吧?」江呈浩嘿嘿一笑。「就跟妳說石大哥是鎮上的有錢人,不懂得把握機會,故意搞砸相親,讓人家給拒絕了。」
江呈浩始終認為楚萱那天,一定做了什麼故意破壞相親的行為,相親才會失敗。他對楚萱畢竟還是有信心的。
楚萱只想苦笑。她怎麼跟朋友承認自己不但被拒絕了,還被拒絕了兩次。
「噢,閉嘴,開你的車。」楚萱沒好氣的說,戴上了墨鏡。
江呈浩呵呵笑得可惡,但也沒再說什麼。
「到了!這就是我家!小靜家在隔壁。很棒對不對?迎親隊伍不用開車,用走的就到了,哈哈……」
新郎官顯然心情很High了,High到講這種無聊的話,也可以笑得那麼開心。
楚萱不管他,開了門就下車。
「哎呀!回來啦!回來啦!」
下車之後,三個人馬上被一群熱情的鄉親包圍住。
這對青梅竹馬的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在小鎮上可以說是一件大事。明天的婚宴在石家農場舉行,幾乎全鎮的人都會來參加。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對新人身上,呈浩跟小靜被親友們包圍,七嘴八舌的討論明天的大事,楚萱插不上任何話,只能站在一旁。
「嗨,呈浩、小靜!」
渾厚的男性嗓音,是楚萱怎麼也忘不掉的男人所有。
高大的石峻像劈開紅海似的,從人群中走出來。
楚萱的身體像被符咒定住,只能慶幸自己戴著墨鏡。
石峻跟呈浩握手,對小靜微笑,然後才像是突然認出她似的愣了一下,對她遲疑而謹慎的扯動了下嘴角。
「楚小姐,歡迎妳。」
楚萱呼吸一窒。直到真正看到石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念他。
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