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自從下午察覺到自己的心事以後，於歆潔一直心神不寧。

在工作上從來沒有出過任何紕漏的她，難得的重做了一份文件、打錯了一通電話、把咖啡泡成了茶……

除了偶爾必須陪總經理外出以外，她從沒加過班，今天卻意外的加班了，而且理由還是因為工作做不完。

「你怎麼還在這裡？」

突然的聲音闖入耳膜，於歆潔嚇了一跳。

抬頭，看見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她斂下眼。

「我在工作，你沒看見嗎？」

「什麼工作啊！？你還在這裡工作幹嘛？我都已經跟鄭講好了，你不用上班了。」

不說還好，他說的話正好引爆她的怒火。

「誰說我要辭職？誰准許你替我擅自決定？」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在台灣那幾年，你要怎樣不都隨便你了嗎？現在我回來了，你當然得跟我回去。」

這、這是什麼道理！？

於歆潔正要跟他發火，佟克中已經按掉她電腦的開關，她不敢置信的張大嘴。有人會做這種事嗎？

「好了，走吧！吃飯！」

他還像個沒事人似的，這傢伙真是野蠻人！

她狠狠的瞪他，可是沒用，再怎麼生氣的怒視，對男人來說也是不痛不癢。他拉起了她，直接就把她帶出去，也不管她願不願意。

「我聽說有一家新開的餐廳不錯，今天晚上就去吃吧！」他興緻勃勃的，說得好高興。

無奈，又有一點……高興，從被他握住的手裡傳來溫度，酥酥麻麻的，讓她想甩開……又不想甩開……

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那麼意志力薄弱又舉棋不定的人。

他帶她來到餐廳，那餐廳就像他說的，是新開的，而且顯然風評不錯，客人很多，不過，佟克中何許人也？當然有位置啰！

「來嘗嘗這個腰果蝦仁，還不錯。」他夾菜給她。

她瞪著他伸過來的筷子，微微紅了臉。「我、我自己吃就好了。」

「我想喂你。來，啊……張開嘴。」

誰要啊……丟不丟臉！？

「放在我碗里就可以了。」

「別害羞嘛！我們都老夫老妻了，還那麼生疏幹嘛？」

「誰、誰跟你老夫老妻！？」她覺得腦血管快要爆了，也可能真的爆了，否則她的臉不會覺得這麼燙。

「不張開嘴我就用嘴喂你喔！」

瞬地瞠大眼，不敢置信，然後是憤怒，再來是不得不屈服，她的眼睛在幾秒鐘之內轉過無數的情緒，最後，只得張開嘴，吞下男人筷子上的蝦仁。

佟克中的心被狠狠的撼動了一下。

以為自己已經見過她最美的一面，可是，她往往總能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怒目相向的她，性感得令人失去理智，最後屈服於他的不甘心、無助的姿態，更是說不出的撩人。

她老是怪他對她糾纏不清，其實她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呵！像毒癮一樣，她讓他怎麼也戒不掉。

「得意什麼？」她嗔怒的罵道。「笑得噁心死了。」

佟克中笑而不答。反正，他這輩子是要定她了。

她的背突然竄過一陣冷顫，不知道怎麼的，他的眼神就讓她頭皮發麻。

「佟先生。」曖昧而私密的兩人空間闖入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你還認得我嗎？」

那是一個化著濃妝的嬌媚女人，身材火辣，而且她的穿著毫不掩飾自己的那項「優點」。

佟克中怔了一下。「噢，對了，你是上次的……」

「對呀！我是小琪，太好了，你還記得我，我好想你喔！可是上次你說要再來，結果都沒有……」

嬌嗔的語氣，聽得讓於歆潔胃裡酸水直冒，可是轉頭看佟克中，倒是一副享受的模樣。

「好、好。」他哈哈大笑。「我會再去。」

「真的嗎？太好了，我等你喔！」

女人一副想要往他身上撲的樣子，從剛剛到現在，更是直直的盯著他沒扣好扣子的胸前露出的肌肉瞧，毫不掩飾她的饑渴。

於歆潔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人的眼珠子挖出來，但她現在腦里卻全是這可怕的暴力思想。

「我現在有伴，所以再說吧！」

佟克中指了指於歆潔，那個叫作小琪的女人聽懂了，雖然不情願，但只好無限眷戀的看著佟克中，道：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來喔！」

「會。」

女人走了，於歆潔的氣卻還沒消。

「那個啊……是上次去酒店的小姐。」

「跟我沒關係。」她僵硬的別過頭去。

「怎麼？吃醋了？」

「一點也不，你跟誰做了什麼事，都與我無關。」嘴硬到底。

「別不高興了。」他摸摸她的臉，完全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我差點就忘記她了。」

「那你還說你會再去找她！」

情急之下，她破功了。什麼沒吃醋？都是騙人的，她忌妒死了，也氣死了。

他的笑意更濃了。

發現她說了什麼蠢話以後，於歆潔恨不得一頭撞死。

「好啦！只是個女人，我一點都不在意她，剛剛也只是場面話罷了。你不會這麼小氣，對吧？」

於歆潔抿著嘴不說話。

除了忌妒，她發現還有別的讓她生氣的原因。他提起那女人的時候，那種無所謂的語氣……

他又是把她定位在什麼地方呢？她已經「幾乎」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他又是怎麼想呢？

會不會有一天……她變成跟那些纏著他的女人一樣？

不要！她不容許自己變得那麼廉價……

「怎麼了？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習慣了她有精神的模樣，對於突然靜下來的她，他感覺有些奇怪。

「你管我！」她立刻回以不客氣的語氣。

這樣反而讓他安心了．他的小潔還是一樣精力旺盛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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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他們回家。

一路上，於歆潔似乎有心事，一直看著黑暗的窗外，任憑佟克中怎麼逗她都沒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一回到自己的家，於歆潔快要崩潰的大喊。

這是她家嗎？她沒走錯嗎？為什麼地上堆滿了紙箱？為什麼她的東西都不見了？

跟著走進來的男人咧嘴笑道：

「噢！別擔心，不是遭小偷。我今天叫屬下來幫你打包。」

「你怎麼可以沒有經過我同意就做這種事！更何況，我有說一定跟你走嗎！？」

「ㄟ？你會跟我走吧？對嗎？」他似乎從來不曾懷疑。

伸開手臂，他一下子就把她抱進懷中。

身體緊密的相連，鼻翼里充滿他的氣味，再加上他宛如魔咒般的性感嗓音在她耳邊低語，她突然就全身酸軟，提不起力氣。

「你不可能不跟我走，你屬於佟家，那裡才是你應該在的地方。」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她的心裡悲鳴，也許是因為她還有一點小小的抗拒……

「跟你回去……要做什麼？」

不對不對！這語氣太軟了！簡直就是已經投降一半了嘛！腦海里另一個於歆潔在焦急的大喊。

「做我的左右手啊！我的小潔能力這麼強，當然得幫我啰！」

「我幹嘛得幫你工作？我很滿意我現在的工作。」

「我需要小潔，當然不只是工作上的原因啰！」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期待著他說出他需要她的原因……

「嘿嘿……當然晚上也要讓我抱抱，我已經習慣了耶！沒有人比得上小潔那麼讓我滿意的，沒有小潔，我恐怕會睡不著。」

總之就是說白天幫他工作，晚上幫他暖床的意思。

好像硬生生吞進一大塊冰塊，她胸口好難受，冰冷的感覺也竄流至全身。

他把她當成什麼？她愛上他，可是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

「放開我。」她悲憤的低吼。

他沒有理會，把它當成跟平常一樣的小小反抗。他還蠻喜歡她每次鬧的小脾氣，可以增加情趣。

咧嘴笑了笑之後，他一把把她抱起來，往卧室走去。

「放開我。」她從牙縫裡蹦出這三個字。

他吻上她僵硬的唇。

沒關係，她總是嘴硬，可是只要他這麼吻她，她很快就會迷亂的喘息……

然而……沒有！她的唇始終緊閉著不肯張開。

今天的她好像特別彆扭喔！沒關係，他知道她身體的所有秘密……

專註的從她的弱點努力，他用比平常更多的耐心去挑逗她，可是，不管他怎麼做，她都沒有反應。

她直直的望著他，眼睛里是他所不解的悲愴。

「放開我！」

她在拒絕他，用全身在拒絕他，他不理解她的轉變。

「怎麼了？」

「滾開！」

她奮力大吼，使盡所有力氣推開他，站起來，雖然衣衫不整，可是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麼凜然。

「你走！現在就走！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她的手正確無誤的指著門口的方向。

「小潔？別開玩笑了。」他終於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

「不是玩笑！」她的眼神變得森冷。「你走，也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皺緊眉心，一雙銳利的眼睛審視著她，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中看中一點蛛絲馬跡。

她的轉變實在太快了，讓他根本無從準備，以前她也說過要他走，可是那些都只是象徵性的掙扎，就像是鬧脾氣的小貓，可是這回從她的反應看來，她是真的討厭他了。身體是最誠實的，他從她的身體反應，感覺到她的心情。

「好吧！」

他俐落的從床上爬起來，赤裸著身體，可是一點也不尷尬，反而優雅得像一頭黑豹。

於歆潔繃緊了神經，警戒的看著他，提防他可能的攻擊。

「既然惹你這麼不高興，我看我還是走好了。」

她抽了一口氣。

他的反應跟她設想的不同，不，簡直就是太不可思議了，他竟然就這麼接受……

他撈起自己的衣服，經過呆若木雞的她身邊時，還親吻了她的臉頰一下，才擺擺手。

「我走了。」

門打開，然後又砰的一聲關上。

於歆潔一直站著，清楚的聽到那兩個聲音，之後是一片沉寂……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房子會給人這種安靜到快瘋掉的感覺，有他在的日子總是吵吵鬧鬧，而現在他真的走了。

竟然就這麼走了，混蛋！那表示她想的沒有錯，他果然只是玩玩而已！

幸好她及時發現，沒有被他給騙了回去。

只是……

不知道為什麼她此刻沒有慶幸，反而感到心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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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潔？」

紀君彤見到於歆潔，像見到鬼一樣。「你怎麼還在？你不是辭職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不會辭職。」

「咦？可是……你今天上午沒來，我們都猜你會不會已經走了。」

「沒有。」於歆潔淡淡的否認。

沒有什麼辭職、沒有什麼搬家，一切又回到正常的軌道。

「歆潔，你……怎麼了？」

紀君彤遲疑又帶著濃濃擔心的聲音，讓她抬起頭來。

「沒怎麼，我會有什麼？我現在的心情愉快得很，那隻大老鼠終於被趕跑了，從今以後，我又可以睡個好覺。」

她的語調盡量輕鬆，紀君彤卻更擔憂了。

「可是，你的黑眼圈很嚴重耶！好像根本沒睡過似的……ㄜ……眼睛還腫腫的，你是不是有哭過啊？」

該死！早知道她應該戴墨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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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過了一個星期，她每天的生活恢復正常規律，家裡的那些紙箱又全部拆開來，裡面的東西被擺回原來的位置。

可是，她的心情卻不能回到原來的位置。

她討厭她的床單上殘留的他的氣味，花了一個晚上把所有的床單、被單、枕頭套換成新的：她討厭回到家中黑壓壓的房間，所以出門的時候總是讓燈亮著；她討厭已經習慣吃早餐的腸胃，所以只得買了一罐麥片放著。

一切都回到原來，一切……也好像都回不到原來。

那個可惡的傢伙，隨隨便便闖進人家家裡、人家生命中，搗亂一場以後，自己倒是很瀟洒，拍拍屁股走人。

不要受他影響！她發誓，她可以不要受他影響。

只是，她可以控制她的生活，甚至可以控制自己的腦袋，卻有一樣事情沒有辦法控制……

「喂？」

「小潔。」

聽到那聲音，她翻翻白眼。

這幾天，爸媽一直打電話來，每次都為了同樣的事情，聽得她耳朵快要長繭了！

「媽，又有什麼事？」

「你還是沒有少爺的消息嗎？」

「媽，我已經跟你講過很多次了，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可是……少爺還是找不到人呀！他離開你那裡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你仔細想一想。」

她不可能把她跟佟克中的對話一五一十的告訴母親，冷著臉，她說：「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

「怎麼可能？那少爺怎麼會不見？他本來還說好要帶你一起回家的。」

「我不知道。」

「小潔，你是不是跟少爺吵架，惹少爺不開心了？」

什麼東西啊！？隱忍了這麼多年的憤怒，因為媽的這句話，而讓她一瞬間全都爆發出來了——

「就算我惹他不開心又怎樣？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是你女兒，為什麼你從來都只為他想，不為我想？你為什麼沒有問他來這裡做了什麼、把我的生活搞成什麼樣子？為什麼我就得聽你的話去伺候他！？你知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他抱了我……」

於歆潔一下子意會到自己竟然說出了最私密的事情，立刻閉上嘴，漲紅了臉，心裡罵了一聲Shit。

她真的太生氣了，才會口不擇言。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ㄜ……小潔，那也沒什麼啊！」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媽的反應是什麼，但絕對不是這個。

「沒什麼……我不敢相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媽媽……」她大叫。「你女兒被佔便宜了，你還說沒什麼！？到底你關心我還是他？為了佟家，你真的什麼都可以做是不是？難道你要我同意去當他的免費勞工，還有暖床的工具嗎？」

「什麼？小潔，你怎麼這樣講話！？」電話那頭的聲音也急了起來。「少爺一直跟我們說，他要跟你結婚，你們這次回來就是要結婚的，不是嗎？少爺從剛認識你就很喜歡你，早就跟我們講好了，說他去遊歷回來就要跟你在一起，你們小倆口不是甜甜蜜蜜住在一起了嗎？我們是想現在社會也這麼開放了，少爺又是那樣不拘小節的人，結婚前兩個人在一起也沒怎樣……」

母親一長串的話讓於歆潔的腦袋一團亂。為什麼她講的她有一大半都聽不懂？什麼結婚？她從來沒聽他講過……

「少爺很早就認定你是他的媳婦啦！」

「騙人！他從沒跟我講過。」

「咦？是嗎？可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啊！對了，是少爺離家的時候宣布的。」

於歆潔突然感到一陣頭暈，太陽穴還隱隱作痛。

這是什麼跟什麼？她的腦子好像被人拿來一陣猛烈搖晃，所有認定的事情都變了。

他認定她……而且是在很早以前……

可是這件事情他是不是應該對她這個本人講啊？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傷心難過，又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從來沒有感覺到內心這麼複雜的情緒，又酸、又甜、又苦，還有生氣……她簡直就快要瘋掉了！

「我不知道你對少爺有什麼誤會，但他對你一直很認真的。你們小倆口吵吵嘴沒關係，可是少爺不見了是大事呀！我們真的很擔心。」

「他這麼大的人，怎麼可能不見？」

現在她才終於聽進母親的話，開始在意起他的失蹤。

「就是啊！情況太反常了，就連少爺在國外，也沒有這麼久沒聯絡的記錄。」

於歆潔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現在想想，確實不正常。以佟家的勢力，是不可能找不到一個人的，除非他出了什麼意外……

「唉，我看你也不知道少爺的去處，不過，少爺如果有跟你聯絡，你一定要馬上告訴我們喔！」

「我知道。」

放下電話，於歆潔獃獃的坐在椅子上，許久……

好多事情要消化……

那豬頭！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竟然從來都沒講！

哼！他那種人一定以為不用講，別人就應該知道他的意思……誰懂呀？混蛋！

回憶起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對照媽的話，她心裡像打翻了蜂蜜罐子一樣甜的發膩……

啊！她那天對他生氣還講了那些話……然後他就不見了。她又開始擔憂，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以她的了解，他不應該是這麼好打發的人啊！而且她趕他走，無非是希望他再哄哄她、再回來糾纏她，怎麼他會就這麼不見了？

電話又響起來，於歆潔立刻接起。

「喂？」

「於歆潔小姐嗎？」

「我是。」

「你好，這裡是××醫院，我們這裡有一位出車禍昏迷一個星期的病人，他剛剛醒過來，要我們幫他聯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