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彤，一起吃午餐吧！」
這幾天以來，秘書室已經熟悉這個聲音了。
紀君彤搔搔頭，有些困擾的偏著頭說：「對不起，Mike。我要跟歆潔一起吃耶。」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拜託，我才剛來，對這裡不熟。」
又來了！他又用同樣的理由，讓紀君彤沒有拒絕能力。她不忍心拋下他，她總不能就這樣撒手不管吧！
況且，他會那麼黏她可能是因為在這裡，只有她一個熟人的關係，以後他熟悉了同部門的同事，就會融入自己的圈子了。
用這點說服自己的紀君彤，看看於歆潔，無聲的詢問是否同意他加入她們，後者聳聳肩表示不在意，紀君彤遂打算跟Mike說OK時——
「紀小姐，可以來一下嗎？」
桌上的對講機突然發出聲音，她嚇了一跳，那磁性的嗓音讓她心跳加快，忘了Mike的存在。
「好的，我馬上過去！」
進入辦公室之後，她看到鄭耘邦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她不禁有些訝然。
「我要去做MarketSurvey，你可以跟我去，然後做記錄嗎？」
「啊？」她不記得他今天有這個行程啊！可是，這樣一來可以跟他一起出去……「嗯，當然可以！」她點頭如捂蒜。
「那我們走吧！」他的神色似乎和緩了一些。
「現在？」
「現在。」
「好，我馬上去準備一下。」
他看見她匆匆忙忙跑出去，跟那個Mike說她有事不能一起吃午餐，然後她抱著筆記型電腦，又跑回來找他。
他有種痛快的感覺……
「可以了，總經理，要走了嗎？」
他突然不喜歡「總經理」這過於生疏的稱呼，不過似乎也找不出理由糾正她。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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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etSurvey的意思大概是到處去看看，了解市場脈動。她不知道所謂大老闆的眼光跟看事情的角度，是不是跟平凡人不一樣，否則為什麼在她看來，他們好像只是開車出去晃一晃，他也沒有要她記錄下任何事情。
「對了，你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飯。」
哇！還可以跟他吃飯？
紀君彤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他帶她來到一家飯店的法國餐廳，中午吃法國菜似乎很豪華了，而且很花時間耶！他不用趕回去上班嗎？
雖然為他擔憂著，但紀君彤內心掩不住欣喜。
能多與他相處一秒鐘，對她面百而言彌足珍貴。
餐廳的經理一見到鄭耘邦，立刻歡喜的把他們領進一個隱密的包廂，顯然他是這裡的熟客。
「我來點餐好嗎？」他問。
「好啊！當然好！我又不懂。」
被她坦率的回答逗笑，他為兩人點了清淡簡單的餐點。
不久，菜上來了之後……
「哇！好好吃喔！」
她將田螺放進嘴裡，享受的閉上眼睛，那表情讓人有一種「真的好好吃」的感覺。
來這裡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大半都是跟客戶或者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來用餐，他會帶她來，只是因為這裡近而且點菜方便，但這次是他第一次覺得，食物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好好吃。
看著她一臉陶醉的樣子，他覺得帶她來吃這一餐好值得。
主廚依照慣例，在所有餐點上完之後，會來打聲招呼。
「請問今天的菜色您還滿意嗎？」
「太好吃了！」她眼裡甚至還泛著淚光，握住胖嘟嘟主廚的手直搖晃。
「你真是天才，竟然做得出這麼感動人心的料理！」
主廚可能沒見過這麼熱情的客人，用那樣崇拜的目光看著他，他起先愣了一下，然後呵呵笑了起來。在他的笑中可以感覺到，他有多麼高興和滿足，對一個廚師而言，最希望碰上的，就是這樣的知音吧！
蛻去了公式化的表情，主廚熱情的跟她解釋每一道菜的淵源跟作法，好像恨不得把所學都傾囊相授。
看著一老一少熱烈的討論，鄭耘邦啞然失笑。
他見過這位穩重的主廚好幾次面，他每次都是說：「請問今天的菜色，您還滿意嗎？」、「很好」、「謝謝，請慢用。」這三句對白。
他從來沒看過他這種眉飛色舞的模樣，也沒聽過他講這麼多的話。
「你一定要來參觀我們的廚房。」
「可以嗎？天啊，真是太榮幸了！」
廚房是餐廳最重要的地方，也是身為一個主廚的聖殿，他會提出這樣的邀請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對她能夠有這個能耐，鄭耘邦真是佩服。
「不過，今天不行，我們還要回去上班，我可以下次來嗎？」
「好。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直接找我。」
「謝謝。」
主廚又依依不捨的跟她交談幾句，之後才離開。
她臉上興奮的紅暈還沒褪去，鄭耘邦帶著笑，對她說：「你真的很喜歡這裡的菜？」
「對呀！每一道菜都好像是藝術品喔！」
「你喜歡美食？」
「是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所以才瘦不下來。有機會的話，我真想把所有有名的餐廳都吃一遍，可惜我沒太多錢……」
那沒有問題，他願意帶她去。他差點就這麼脫口而出了，他被自己這個念頭給嚇了一跳。
「這家餐廳很棒，我要記下來，回去告訴Mike」
她接著說的話，讓他大大皺起眉來。
「你說什麼？」
「Mike啊！噢，對了，就是從美國來的那個人。」
「我知道他是誰，可是為什麼你要告訴他這家餐廳？」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有多麼不是滋味。
「他老是問我，台北有什麼餐廳好吃嘛！他剛來，很多事情都不熟悉。」
「你喜歡他嗎？」鄭耘邦沉下臉。
「我？不，才不是！」她拚命搖頭的樣子，總算讓他面色稍霽。
「我看他黏你黏很緊。」
「他只是因為剛來，還沒有交到其它朋友。」
「是嗎？」他可不這麼認為，「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聽到他的話，她的臉轟的一聲變成了顆紅西紅柿，她不斷眨著眼睛看著他，雖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是愛慕的眼神早已滿溢，藏都藏不住。
「是怎樣的人？他在公司嗎？」
「啊？ㄛ……我……」
她慌亂的表情讓他心情很好，於是他又更壞心的問下去：
「我認識那個人嗎？」
「別、別問了啦！」捂住臉，她終於羞愧的大喊。「求求你！」
他拉住她的手，讓她紅通通的小臉露出來，然後看著她動搖的眼睛說：
「很巧，我也有喜歡的人，那個人也是在公司。」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秒，然後又狂跳起來。
鄭耘邦看到她眸中閃過的狂喜，突然發覺自己的話讓她誤解，他後悔自己的輕慢，可是已經來不及。
他放開她，不動聲色的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手腕的溫度消失，讓她有點錯愕、失落，可是他剛剛的話還是讓人期待。懷抱著不安又帶著興奮的情緒，她偷瞄他。
可是，他恢復淡然微笑的表情，她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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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雖然是跟老闆出去，可是紀君彤卻有一種蹺班的感覺。
ㄛ……因為他們吃飯吃到兩點半，正事……好像一樣也沒辦。
在回程的路上，鄭耘邦接到一通電話，一直到抵達公司都還沒講完。
我先回辦公室了喔！她用唇形對他說。
他笑了笑，點頭。接著，紀君彤就開了車門走出去。
不久，鄭耘邦結束了那通電話，然後下車。此刻，他的心情超好，嘴角不自覺的上翹，但這個笑容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看到前面走過來的那個人。
「什麼嘛！搞半天你追的不是歆潔大美人，而是那隻不起眼的醜小鴨。」
鄭耘鵬顯然是剛剛才到公司，打算「上班」。
鄭耘邦皺起眉，「你說什麼？」
「別裝了，我看到你跟她在一起好多次。既然你改變心意，那很好呀！歆潔美人就讓給我，你幫我追她，好不好？」
鄭耘邦搖頭，「你的猜測錯誤，我不打算放棄於歆潔，我跟她的好朋友在一起，只是想要打進她的生活圈。」
「什麼嘛……這招太陰險了吧！」鄭耘鵬嗤道。
突地，兩人的談話被一道抽氣聲打斷，他們同時回頭，發現紀君彤愣愣的站在不遠處，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茫然看著他，試著要扯出微笑，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才成功……
「我……呵呵……我太迷糊了，筆記型電腦放在總經理車上……我拿一下……」
低著頭，她越過兩人，直接快步到車上，拿了筆電抱在懷中。
「對不起。」她跟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小跑步離開。自始至終，她沒再拾起頭過……
鄭耘邦很難不注意到她的身體微微的發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他胸口像被打了一拳，氣悶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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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直接去搭電梯，一離開他們兩人的視線範圍，她就衝進樓梯間，關上安全門，崩潰的跪倒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不打算放棄於歆潔，我跟她的好朋友在一起，只是想要打進她的生活圈。
原來如此……
她怎麼會笨到幻想，也許有「另一種可能」呢？
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在看到歆潔之後，還對她有興趣的。明白了一切真相，他所有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了。
他說，他喜歡的人在公司……
對啊，他不是常常問她關於歆潔的事情！他常常到她們家去，不是因為喜歡吃她煮的東西，而是因為歆潔呵！
他應該早點告訴她的，那她就不必為了他有可能會來，花費那麼多精油去做那些菜。
為什麼自己到現在才發現呢？
歆潔一定也早就知道了，卻不敢告訴她。她跟她說過，叫她不要喜歡他，只是她被愛沖昏了頭，沒有去在意好朋友的勸告。
說到底，傻的人只有她一個，像笨蛋一樣開心期待著的人，也只有她一個。
不是他的錯，是她自作多情……
儘管她痛得快要窒息了，腦袋卻不停的轉動，她把所有的事情前前後後都想清楚，那些刻意被忽略的細節，全都兜在一塊了。
紀君彤蹲了好久，眼淚才慢慢停了下來，她吸了吸鼻子，站起來，果然一陣眩暈。
不行！她不能再待在這裡。
雖然難過的快要死掉，可是她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翹班的權利。不過是得不到一個她本來高攀不上的人，她有什麼權利難過？天底下得不到愛情的可憐蟲到處都是呢。
所以，她得回去工作。
她深吸口氣，給自己打氣，然後推開安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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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耘邦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辦公室的門，隨著時間過去，他的情緒也越來越煩躁，他開始站起來踱步，只是眼睛還是盯著門口看。
該死的！她跑到哪裡去了……
她顫抖的身影，一直一直在他腦子裡反覆折磨著他。
他不想傷害她的！
天啊，你說那是什麼鬼話？你明明就傷害她了！他立刻自我厭惡的駁斥。
好像吞進一大塊冰塊，他的喉頭被哽住了，他的心一片冰涼。
終於，他看見她走進來。
「叫紀小姐馬上進來見我！」他按了通話鍵，對秘書室的秘書說道。
他見過政要、見過許多大人物，從來沒有一次感到緊張，可是現在，他卻屏住了呼吸……
「總經理，你找我？」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出奇，可是她的臉很蒼白，她的眼睛就像是兔子一樣紅紅的，鼻子也是。
她哭過了嗎？他心不由得縮緊……
「有什麼事嗎？」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對不起……」這是他想跟她說的話。
她搖頭。
「不會……是我太遲鈍，呵……我好笨，沒有察覺到你想追歆潔。其實你可以告訴我的，我覺得總經理人很好，跟歆潔在一起的話很配。」
他皺緊眉心，直覺想反駁她的話，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講。
她水霧瀰漫的眼睛勇敢的直視他，然後恍惚的笑了。
「放心，我會幫你的。副董事長想要跟你爭的話，還差得遠呢！站在歆潔好朋友的立場，我絕對挺你。」
他喜歡她的笑，喜歡那種能感染人的燦爛微笑，而不是現在這種。
此刻她的笑容，讓他有悲傷的感覺，她不應該這麼笑的。
可惡！他直覺想要捉住某種正在流逝的東西，可是伸出手，卻抓不到任何實體。
「我相信你會成功的，歆潔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只要跟她熟一點，她對人真的超好。你的決定是對的，她真的很好，聰明、漂亮，又有主見。其實追她也不難，她喜歡的類型就是像你這個樣子，還有，她喜歡的東西是……」
她還打算說下去，鄭耘邦卻突然低吼了一聲：「不要說了！」
「喔……好吧！」她低下頭。「如果以後還有什麼問題的話，都可以來問我，那就這樣了。」
她微頷首，轉身走出去。
鄭耘邦握緊了拳，一臉陰鷙的看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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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鄭耘邦每天有處理不完的公事，每天經手金額上億的生意，每一個決策部關係到數干名員工跟股東的權益，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自己的事情。可是，他確實注意到有些東西不太一樣了……
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就好像有一根細小的魚刺卡在喉嚨中央，不會太痛，可是無法不注意到它的存在。當你真正想要把它挑出來的時候，偏偏又尋不到。
此刻，他正在主持一場業務會議，身邊坐著秘書室里最美麗也最有能力的於歆潔。
她進公司不到一年，她的領悟力令人驚嘆，工作能力更是無懈可擊，甚至已經超越某些部門經理了，所以於歆潔被賦予這個重要的工作，參與這個會議。
於歆潔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出他要的資料，有些時候甚至他還沒開口，她就知道他要什麼。她的表現令他激賞，他欣賞這個女子，欣賞工作時的她。
突然，會議室的門悄悄打開，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進來，紀君彤手裡捧著一個盤子，上面放了好幾杯飲料，看起來很重的樣子。
會議正在進行，業務經理正在報告，她無聲的走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的把茶和咖啡放在各個經理的桌上。
而她，一直沒有看鄭耘邦一眼。
「謝謝。」
有人小聲的感謝她的服務，她會向對方彎起一個甜美的笑。
鄭耘邦完全沒有聽進去業務經理講了什麼，他會知道她沒有看他，是因為他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移動……
好不容易她走到他這邊了，他首先聞到一股熟悉又令人懷念的香氣，這讓他的心跳好像快了一些。
她默默的低著頭，準確無誤的把他要求的咖啡送到他桌前。
可是，也僅止於此，她放下咖啡之後馬上就離開。
「謝謝。」他的音量比其它人都來得大，所以收到了喚住她的目的。
她果然抬頭，目光跟他交會。
鄭耘邦不確定自己期待什麼，但結果絕對不是他想看見的。
那個每次看著他都會臉紅，雙眼充滿愛慕的女孩不見了。現在的她，換上冷淡的，甚至有點刻意退縮的態度，她的臉不再紅通通的像蘋果一樣可愛，而是像紙一般蒼白。
她扯動嘴角，禮貌性的頷首，然後很快的又低下頭，忙著別的事情。
鄭耘邦眯起眼，額上的青筋浮出。他既憤怒又驚恐，好像某人剝奪掉他很重要的東西，可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阻止。
他知道這幾天以來，他覺得怪怪、不舒服的感覺從何而來了。以往，他只要一轉身，就可以對上的那道灼熱視線，不見了！
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可以不看他，不再用充滿崇拜的目光仰望他了……
一股沒來由的怒氣充塞心胸，蔓延到他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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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明自己所得到的結論沒有錯，會議結束以後，鄭耘邦就迫不及待的把紀君彤找來。
「總經理有什麼事嗎？」
她還是用著他不喜歡的疏遠姿態對他，他不禁咬緊牙，忍住氣。
「等一下跟我去拜訪客戶。」
以前她只要一聽到可以跟他出去，就開心得好像中了樂透一樣，會眨眨她那雙大眼睛，用夢幻般的語氣說：「真的嗎？」
可是，現在卻什麼都沒有……
「我想……總經理找歆潔去會比較適合吧！她對客戶比較了解，也比我懂得公司的情況。」
鄭耘邦無法接受。「你是拒絕我嗎？」
「沒、沒有，我怎麼敢！」看見他生氣的表情，她既驚訝又惶恐的連忙搖首。「我只是這樣建議……」
「不需要你的建議，我決定了就算。你去準備準備，等下就跟我出去。」
「是。」
她是答應了，可是那不情不願的態度讓他很光火。
他不允許！屬於他的「東西」他不允許被奪走！
是不是只要再像以前那樣，他心裡的不舒服就會消失……
鄭耘邦認為不會有錯的計畫，在兩個人上車的時候，就面臨第一次的挑戰。
首先，她坐的很遠，能離他有多遠就多遠。
再來，她低頭看著一疊不知道是啥東西的資料，不再透過車窗偷偷看他。
「你在看什麼？」他忍不住問。
「噢，這是客戶的資料，我臨時惡補一下，等會才不會給你漏氣。」
他應該要嘉獎她的認真，可是為什麼他反而像一口氣憋在胸中？
「不用看了，反正你只是當跟班，不會有講話的機會。」他沒好氣的說。
「話是這樣沒錯啦，」她尷尬的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只是小角色，可是藉這個機會學習也很好。」
他沒有話說了，只能瞪著她低頭看東西的模樣，而她真的從頭到尾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