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學生會的例行月會上，氣氛沒有往日的輕鬆愉快，不算小的空間，只突顯了異常詭異沉重的氣氛。

喬振羽是會議的主席，他站在方形長桌的最前方，頭頂上一條長長的白布條上面寫著的「罷免學生會長」幾個大字，讓整個情況更加尷尬……

大伙兒都擔憂的看著他，只除了一個人──周靜竹，她的眼神還是那樣的充滿批判。

喬振羽笑著，一派輕鬆，似乎完全不受這種氣氛的影響。

「我想，今天這個會議要討論的重點已經很明顯了。」

他聳聳肩，自嘲的指著頭頂上的布條。

「振羽學長，你放心，我們絕對挺你到底！」

忍不住的喬振羽死忠崇拜者受不了偶像受到一丁點的受屈，率先大喊了出來。

「對！對！」

「罷免案不會過的！我們支持你！」

喬振羽揚眉，視線不自覺的掃過坐在角落的周靜竹，她的臉色很不好看，讓他幾乎有點同情起她來了。

她一定不好受吧！

雖然挑起這件事情的是她、被批鬥的對象是他，可是喬振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自覺的想著周靜竹做這件事情所需要的勇氣、她所遭遇的挫折，還有，她究竟有多麼的討厭他，以至於一定要這麼做……

「關於這件事情，我很抱歉，引起這麼大的風波，都是我的錯。我這一陣子確實忙著自己的事情，疏忽了學生會。」

他一開口，便把所有的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希望能為那個女子分擔點壓力，沒想到反而造成一些他的死忠支持者的強烈反彈。

「學長，你沒有錯，不需要道歉！」

「對呀！明明是『某人』雞蛋裡挑骨頭，覬覦學生會長的位置，不安好心！」

「學長，我們挺你！」

真糟！弄巧成拙！喬振羽暗叫一聲苦。

「請大家別激動！」趕緊出聲安撫支持者激憤的情緒，他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引起更激烈的對抗。

「聽我說，其實……我想藉這個機會跟大家宣布，咳……我打算辭去學生會長的職位。」

喬振羽的話一出，立刻引來一陣嘩然。

「振羽學長，你沒有必要因為這個事件……」

「對啊！我們都說挺你了……」

喬振羽抬手阻止了眾人的發言。

「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最近的狀況，沒有辦法再把學生會的工作好好兼顧，所以雖然對各位很抱歉，但是還是得請求大家讓我辭職。」

「學長，你別這樣……」

「是啊！何必……」

然而，不管大家怎麼哀號、懇求、不敢相信，喬振羽的回答一律只有兩個字──抱歉。

「我還是會抽空來幫忙，好不好？只是這段期間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想要專心研究手邊的東西，以後會不會發財就靠這個了，所以，拜託大家給我個機會。」

他一方面求饒，一方面又提出讓人沒有辦法反對的理由。眾人雖然有太多的不舍，也好像只能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接受。

喬振羽被群眾包圍，就像是太陽，所有人都繞著他轉。

好不容易回答完大家的問題，當然也免不了用他的必殺笑容跟調情的功力，安慰了幾個忍不住紅了眼眶的小學妹。

「好啦！下次再請大家吃飯謝罪，現在我得回實驗室了。」

揮揮手，他瀟洒的揮別大家。離開會議室前，經過周靜竹身邊，不忘拍拍她的肩，對她暖暖一笑。

儘管她這樣公然的跟他作對，他似乎一點都不介意。

「靜竹，抱歉，以後學生會就交給你了。」

她慘白了一張冰封的臉……

他沒有多停留，轉身，修長瀟洒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

「這下你滿意了吧！？」

不知是誰在她耳邊留下這充滿憤怒的言語，周靜竹沒有力氣去分辨。

她輸了。

她是真的希望把他扯下學生會長的位置嗎？她自己知道不是，也不可能辦到的。為何像個失去理智的人一樣衝動的做了這件事情？她很清楚，其實……她只是想……

給他一個教訓？讓他受到挫折？還是……

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可是，這一切顯得如此幼稚可笑，在他瀟洒的主動辭去學生會長職務之後，他就那樣若無其事的對她笑，彷彿一丁點都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周靜竹緊咬著下唇，直到嘴裡充滿了苦澀的鐵鏽味，那滋味竄進她身體里，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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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當鳳凰花火紅一片，開始緩緩飄落的時候，也代表著畢業的季節來臨了。

校園裡到處都是鮮花、閃光燈的光芒。穿著黑袍的畢業生被一堆親友簇擁著，一群一群的，在校園裡留下他們最後的足跡跟記憶。

驪歌從禮堂里傳了出來，周靜竹是最後一個走出禮堂的人，那哀傷的樂聲還在她耳邊縈繞著。

四年就這麼過去，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雖然說她選擇了繼續在學校里攻讀碩士學位，畢業對她來說，應該沒有太大的改變跟意義，但是，確實有些地方是不會再一樣了。

禮堂外面的小花園，四年前，她在那裡遇見了「那個人」……

沒有沉浸在回憶中太久，「那個人」的身影驀地闖進她的眼底。

還是如同往常那樣的厲害呵！她苦笑彎起嘴角。

「那個人」的身邊黑壓壓的，圍了起碼有三層人群，他手裡的花束多到讓一旁的幾個人幫他捧都捧得好吃力。

他始終是聚光燈的焦點，不，他本身就是光源，吸引著所有人向他靠近。

「嗚……學長……以後就不能再見到你了……」

一個學妹哭倒在他懷裡，他抱住她，溫柔撫摸她的頭髮。

他也曾這樣溫柔的撫摸她的頭髮，稱讚它們像絲綢一樣漂亮。

他說過像她這麼漂亮的人，他不會忘記……

儘管那些最後證明不過是他無心的隨口說說，儘管她後來知道這些話他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但……她卻傻傻的把它們都放在心裡，始終沒有忘記過……

她告訴自己最討厭這種到處留情的花花公子，最不屑這種只會耍嘴皮子，不負責任的傢伙。也曾經想盡辦法跟他作對，想讓他嘗嘗失敗的苦果，想讓他那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挫折的人生產生一點顛簸。

可是，他卻輕易的辭掉了學生會長的職務，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不說，臉上那可惡的瀟洒笑容，也始終沒有消失過。

在他之後，她接掌了學生會，忍受許多的譏諷跟對立。

她的人緣本來就不好，經此一役，想當然的處境更是艱難。沒有人了解她，沒有人知道她要罷免他的理由，他們只當她是想要當學生會長。

她沒有去跟任何人解釋，咬著牙接下所有的辱罵嘲諷，咬著牙做完一屆的學生會長。

她一直把一個人當作對手、敵人，費盡心機的想要傷害那個人，那個人卻是不曾把她放在眼裡，就連此刻，最後的最後了，她還是走不進那個人的世界。

看著他被包圍，看著那些學妹們大膽又毫不保留的表達出她們的仰慕、眷戀，她真的……好羨慕！

我其實……喜歡你……

這句話，她永遠沒有機會說。

生命中第一次，她希望自己不是那麼彆扭又不可愛的人，可是這就是她，不可能改變……

所以，她誰也不能怪，喜歡上一個不可能的人的同時，就已經註定她現在只能遠遠站著看他的命運……

眼睛突然熱熱的，她害怕有什麼會泄露出來，低下頭，緊緊抱住懷裡的獎狀，往前走去。

「靜竹！」

突然，一個富磁性的聲音讓她的背脊一僵。

「嗨！」

她猛然抬頭，不敢置信他就站在她面前，不知道他是怎麼擺脫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群的。

「急著去哪裡呢？」

想不出該怎麼回答、想不出他叫住她的原因，腦筋一片空白，她就這麼站著，心跳失速加快，呼吸極度混亂，然而，在外表上，她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張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臉，誰也看不出她內心正湧起一陣陣澎湃的風浪……

「有什麼事嗎？」

話才一開口，她就沮喪得想哭。

儘管剛剛才自我厭惡過，可是面對他，她卻還是用上那冰冰冷冷的語氣。他都好不容易主動找她說話了，她不能更和善、更可愛一點嗎？

就連喬振羽這樣能言善道、長袖善舞的人，見到她冷冰冰的表情，也不禁一愣，然後尷尬地搔搔頭。

「也沒什麼事。就想說今天畢業了，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了，想跟你說幾句話。」

說什麼呢？除了學生會的事務，兩人根本沒有聊過什麼，他們的關係與其說是朋友，更像是敵人。

喬振羽自己也不清楚，明明知道是根冷釘子，自己為什麼要來碰？剛剛遠遠的瞧見了她，他著魔似的就跑過來了，總覺得沒有辦法就這麼放下。

她是他碰到過第一個這麼討厭他的人，然而，那充滿憤怒的視線，卻強烈的擊在他的胸口上。對任何人都冷冰冰的她，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展露出那麼強烈的情感。

只有我一個人獨佔了那樣的視線……這想法不知道為什麼讓他產生像是吸食嗎啡一樣的快感，讓他明明知道會碰壁，還是忍不住主動找她談話……

大概他有被虐待狂吧！

「說什麼？」

猛然回神，他第一次面對一個人的時候產生口拙的情形。「咦？啊……也沒什麼……」

之後便是尷尬的沉默。

是他的幻覺嗎？她的臉似乎稍微紅了。

「咳……我好像應該跟你說對不起，學生會長那件事，之後好像造成你不少的困擾。」

「你不覺得那是我自作自受？」她的聲音有尖銳的嘲諷。

「不！怎麼會？是我自己沒做好。」

她鏡片後面的黑眼珠閃了閃，似乎有些濕潤……

又是他的幻覺嗎？那雙眼睛看起來竟然沒有往常的冰冷……黑幽幽的眼裡，彷彿藏著許多秘密……

「總之，我希望我們可以盡釋前嫌。要畢業了，我想告訴你，我很佩服你的辦事能力跟執行力，雖然有些人對你有些誤解，可是我知道你是很負責任的人。」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她說這種話。

「和解，好嗎？」

不知道如何回應的周靜竹咬著唇站立著。

他揚唇一笑，光是一個笑，就讓她的心陡地漏了一拍。

「我當你的默認是同意了？」

見她還是不講話，他朝她伸出手。

瞪大了眼看著那隻修長骨感的手，周靜竹咽了一口口水。

她慢慢伸出手，一邊祈禱自己的顫抖不要太過明顯……

下一瞬間，她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裡，男性的氣息包裹住她，她訝異地驚喘出聲。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完全空白的腦袋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模糊中只感覺他拍拍她的背，然後放開她。

那是一個純友誼的擁抱，可是給她的感覺卻是震天動地。

他卻看來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再拍拍她的肩后，他轉身離去。

他走了，走回他屬於的人群。他走了，帶走了陽光……

周靜竹知道，這就是結束了，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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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又是畢業的前夕，只不過這一回是周靜竹研究所畢業。

「你真的不再考慮？」

「不，謝謝教授。」

「可惜啊可惜……」老教授搖搖頭，花白的頭髮跟著搖晃。「你的資質很好，又認真細心，如果繼續走研究這條路的話，一定會有所成就。」

「我不打算繼續念博士班了。」

「那我幫你寫推薦函去美國念怎麼樣？」

「不了，我想開始工作。」

教授抓抓山羊鬍，嘆口氣。「也對，那麼多家大企業都指名要你……」

在校的成績優異，就學期間又考過許多證照的周靜竹，還沒畢業就已經是許多大企業爭相爭取的人才。畢業即失業這句話對真正有實力的她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那麼目前你想去的是哪一家？」

周靜竹說出了一所國際知名的會計師事務所的名字，老教授點點頭。

「確實是最好的選擇，是陸教授介紹的吧？」

陸教授是那所會計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之一，他在大學任教十幾年，讓他看上眼，選中進入該事務所的學生只有兩三人，這兩三人日後也證明陸教授的眼光確實獨到。

總之，能讓陸教授欽點，就是未來光明前程的保證。

「是的。」

老教授沒話可說了。

「那就祝福你了。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謝謝教授，我先走了。」

對教授敬禮，周靜竹挺起胸，走出教授的研究室。

校園裡一小群一小群的畢業生圍在一起，擁抱的擁抱、笑的笑、鬧的鬧，還有哭紅鼻子的……

黑色的學士服、被捧在手裡的花束，周靜竹突然想起今天是畢業典禮。

對她而言，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所以她很自然的就把它從腦子裡刪除了。

她沒有時間浪費在那些什麼感傷、什麼道別上面，她的人生一如她計畫中的一樣，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大學畢業，以優秀的成績從研究所畢業，輕而易舉的得到人人稱羨的好工作。

而從今以後，她相信她的人生也不會有太多的意外，按照她的計畫，她可以在一年內坐穩會計師事務所的位置，兩年內開始買車子，五年內買房子，十年內自己出來開事務所……

經過禮堂外，她不悅地皺起眉頭。

禮堂……這個地點勾起了她很不願意回想的記憶。

那個她人生裡面唯一的「意外」跟「脫軌」……

很久不曾想起「那個人」了，大學畢業后，再也沒見過他，偶爾會不小心聽到別人提起他，在學生餐廳里，她豎起了耳朵，聽到的資訊是片片段段的，而她又沒有勇氣跑過去詢問……

喬學長在北部當兵……

喬學長當兵也沒有閑著，聽說他跟一些學長開了一家公司……

女朋友？呵呵……學長又換女朋友啦！這次的聽說是……

周靜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就在這個地點，也是這個日子，他擁抱過她……

她甩甩頭，不想再想了！

該慶幸的是，生命中的那個「意外」已經離她遠去，從今以後，她不再為誰傷神、為誰心跳、為誰煩躁，她又可以掌控所有事，讓一切照計畫進行，她的生活將會平穩、安全……而……無趣？

苦笑，她重新踏出步伐。

「嗨！」

感覺肩膀被拍了一下，周靜竹不悅地轉頭，心臟陡然收縮。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

男人笑了，似乎是被她張大眼睛、一副見鬼的模樣逗樂。

周靜竹怎麼也不敢相信，剛剛才想起的那個人、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交集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還是一樣的帥氣、還是一樣有著優雅從容的笑容，只是穿著名牌手工訂製西裝的他脫去了大學生的青澀，更多了成熟男人的致命危險氣息。

「找我？」她想不出理由。

「是呀！站在這裡不方便聊，到我車上好嗎？」

在她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之前，她就已經被他拉著走了。

她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這次跟他走以後，恐怕再也逃不了了……

很可怕，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甩開那溫暖粗糙的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