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怎麼不願意,分離的時候還是到來,吳欣藍站在家門口,目送著父母離去,孤伶伶的身影,讓身後幾個丫鬟看了心疼。
「小姐,雪越下越大,咱們該回去了。」柳嬤嬤上前一步摟住了小姐看起來單薄欲墜的身子,心中也是狠狠地發疼著。
吳欣藍轉頭看著她,臉色有些黯然,輕輕地點個頭,任由柳嬤嬤跟幾個丫鬟攙扶著她回屋內。
她全然不知道,她寂寥削瘦的身影、黯然失落的表情,都已經落入了另一雙眼睛里。
「殿下,請以身體為重。」站在曜玄靖身後的暗衛首領忍不住上前勸道。
曜玄靖凝視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直到白雪覆蓋住了他滿頭的青絲,唇色漸漸蒼白髮紫。
「殿下。」
曜玄靖動了動,「走吧。」原來不是不見面就會忘了那個人,不是不見面就不知道心痛的滋味,不是不見面……就不知道什麼叫心碎……
時間不因任何人的悲傷而停留,一點一滴,光陰依舊流逝……
「啪吱」一聲,木製地板上碎裂了一地的雪白瓷片。
吳欣藍愕然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曜玄凰,指尖顫抖,臉色蒼白,不敢置信地瞪圓了雙眸,死死地瞪著他。
「你、你說什麼?」
曜玄凰的臉色並不比她好到哪去,沉重憂心地看著她,「平州傳來消息……老師跟師娘因為驟雨路滑,行經山路時,馬車打滑,老師跟師娘……的座車摔落谷底……」他一得知這個消息,就趕來跟她說了。
沒想到老師跟師娘會遇到這種意外……平州到衡州少說也要半個月的路程,他們接到出事的消息時……老師跟師娘的……的遺體應該也在運回來的路上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騙我!你騙我!不可能……」她對著他怒吼著,雙眸發紅,不願相信這殘酷的事實。
「欣藍,你……不要這樣。」曜玄凰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你騙我!你騙我!我要去找我爹娘!」她不願意再說一句,轉過頭拉著身邊還一臉震驚的柳嬤嬤。「柳嬤嬤!快去收拾東西,走,我們去找我爹跟我娘!」
大廳里的奴僕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也不知道是誰帶頭,哭泣聲漸漸地在大廳里悲戚地傳開來。
「小、小姐……」柳嬤嬤也亂了,想要安撫她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見狀,吳欣藍甩開她的手。「我要去找我爹娘!我不信、我不信!」轉過身,她拎起裙擺就往廳外沖,珥邊傳來的驚呼聲全拋在腦後,一心只想著要去見爹娘。
「快攔住她!」曜玄凰慢了一步追出去,一邊喊著。
吳欣藍一路衝到大門口,然後腳步一頓,大門口停著幾輛馬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馬車上步下。
「藍兒。」曜玄靖比曜玄凰早一天收到消息,一收到消息,他馬上收拾東西就趕來玉衡城了。
「谷風、谷風!」吳欣藍慌亂的心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才安穩些,幾步上前,衝到他的胸前痛哭著。「我爹……我爹跟我娘……」
「我知道、我知道。」曜玄靖緊緊抱著她,任由她痛哭失聲。老師跟師娘的死訊傳來,對他也是莫大的打擊,這世上,會真心關心他的人,又少了兩個。
「皇兄,進來再說吧。」追上來的曜玄凰見狀,心都提上來了。
曜玄靖抱著已經哭得無力的吳欣藍進府,沉重悲傷的氣氛盤繞在吳府里,接下來的事情,就由曜玄靖跟曜玄凰接手。
他們一個是吳國公最後的閉門弟子,一個是名義上的未來女婿,喪事由他們處理,於情於禮都說得過去,有幾個本來看國公府剩一個姑娘,打算來拿點便宜的傢伙,看到有兩位皇子坐陣,鼻子一摸,灰溜溜地走了。
吳夫人的外家在皇都,本姓何,當家主事的也是朝中的正四品官員,喪事何家也幫忙不少。
吳欣藍肝腸寸斷,原本就纖瘦的身影,如今更是瘦弱得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紅腫的眼眶沒有消下去的一刻,穿著白色孝服,孤孤單單地跪在靈堂前焚燒紙錢,這一幕,刺痛了不少人的心。
皇上本來因為太子擅自離開皇都有些動怒,後來知道了好友的死訊,也就沉默了。
看好了日子,等到父母都安葬在吳家組墳后,吳欣藍跪在墓碑前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夜深人靜時。
睜開眼,她什麼也不能想,只是出神地望著刻著絲花的床頂板。
「醒了?起來吃些東西吧。」曜玄靖的聲音從床旁傳來。
吳欣藍一怔,轉頭就看到他起身走到房裡的小桌前,端起一碗粥又走回她旁邊,不禁驚愕地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曜玄靖沒有回答,只是將碗先放剄一旁的小几上,伸手要將她扶坐起來,卻讓她揮手推開。
「你回去吧。」垂下長長的睫羽遮住眸中的淚光,她不得不想,爹跟娘是不是她害死的,要不是為了她,爹跟娘也不會出門。
舉在半空中的手臂一僵,隨後翻轉,硬是插到她的後背,將她給架起來。
「你幹什麼?」吳欣藍用力掙扎,卻鬥不過他的力氣,硬是被他架坐起來,一股氣猛地從胸口竄起來,害她眼前一陣發黑。
「吃東西。」曜玄靖端著碗親自喂她。
她卻扭過頭,裝作什麼也沒看到,偏偏眼角餘光還是忍不住偷瞧向他,只見他的手端著湯匙,一直停在半空中,等著她。一股悲涼的感覺突地襲上眼眶,忍不住又想落淚,放在膝上的小手顫了下。
「……你走吧,玄凰會照顧我。」她拚了命地想壓抑自己的感情,可一看見他,就軟弱得無法堅定自己的想法。
她是誰?她的身份又是誰?她只能是他的弟媳,兩人之間這樣若有似無的親昵,萬一傳入了皇上的耳里,又會發生什麼事?
曾經的心動,註定是一面破碎的鏡子,永遠無法和合圓滿,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再相見,這樣才不會再心痛。
「吃。」曜玄靖心一痛,得花費所有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不會因為她那句話而發狂,才能讓自己只是專註地想要她好起來,不想看到她像朵枯萎的花,逐漸凋零。
咬著唇,她緩緩轉回頭,淚眼朦朧地瞅著他。「谷風,我們該怎麼辦?」
曜玄靖把碗往旁邊的小几上一放,伸手將她攬入懷裡,「一切有我。」
他不會放開手,父皇想的是什麼,他知道,但是他絕不會照著父皇鋪好的路走!
「但是……」
曜玄靖偏過頭,輕輕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幽幽的黑眸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我不會重蹈我父皇的過錯,給我時間……相信我。」
他不會像父皇一樣,將朝堂上的安危放在女人身上,更不會像父皇那樣,傷透了他愛的人,也傷透了愛他的人。
明知道是不對的,可是她卻無法推開他溫暖的懷抱,爹跟娘都走了,她只剩下谷風了。
「谷風、谷風……」抱緊他,脆弱地靠在他懷中哭泣著。她這陣子所落的淚水,比這十四年來都還要多。
曜玄靖緊緊抱著她,拍撫著她的後背,眼神幽黑深邃,有些不解的流光在眼底漫流著。
吳欣藍哭泣了好一陣子,才在他的勸慰下慢慢止住淚。他主動捲起袖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放到銅盆里,將帕子浸濕后扭干,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臉上涕淚縱橫的痕迹。
像只茫然的小狗,她只能用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心裡空空的,短短的時間裡,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彷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別想太多,你只要好好照顧自己就好。」
抬眸看著他,許久之後,她才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別想太多?教她如何不想?如何不愁?
玉衡內城裡,書房中,曜玄靖跟曜玄凰兩兄弟相對而坐。
「幫我照顧她。」
曜玄凰抬頭看他一眼,「皇兄,你打算怎麼解決?」他看得清,皇兄與欣藍是拆不開的,以他自己而言,他對欣藍也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只不過父皇那邊……
「我要你幫我。」
房裡一陣沉默,曜玄凰抿了抿嘴,「怎麼幫?」他還能怎麼做?這世上他就剩這麼一個兄長了,他對那個位置又沒興趣,要是不幫,以後等這位皇兄上了座,還會放過他嗎?
「除惡務盡,父皇當年留下了什麼爛攤子,就將他們收得乾淨,沒了那些人,我的皇后是誰,由我自己作主!」
「嗯。」曜玄凰點頭。跟他所猜想的差不多,皇兄這是要下狠手收拾陳家了。
「聯絡其餘下一代的七星城主,我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要想擺脫父皇的安排,就要先有自己的人手。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你就早點回皇都吧,你已經在玉衡停留太久了。」曜玄凰提醒他。
曜玄靖頓了頓,才點頭,「日後,你每三個月帶她回去國公府一趟,她的外家還在皇都,每三個月回去探望一次就好,別讓他們帶走。」何家人多,枝葉茂盛,難保其他人不會有小心思,吳家就剩下欣藍違一條血脈,她一個孤弱女子,只怕會引得眾人蠢蠢欲動。
「嗯,你放心吧,我會護她周全。」
曜玄靖在玉衡城停留直到吳國公跟吳夫人的七七法事過後才離開。
曜桀對太子這一舉動非常不滿,等太子回到皇宮,還特別把太子叫到御書房談話,那一天過後還下旨,讓陳相的幼女入宮陪駕,入住皇宮陪伴皇后。
這一舉動代表的意義重大,未來的太子妃是誰,眾臣已心中有數,只不過太子尚且年幼,所以大家都還在觀望著。
曜玄靖自東宮出來,正要往六部的衙門走去,才剛踏出東宮大門,就看到迴廊那走出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女子搦搦地往他而來,然後就像是無意間發現他似的,訝異的睜圓了眸子,白皙的臉龐染上了紅雲,羞澀的低著頭行禮。
「欣雅見過殿下。」陳欣雅微微低下頭,讓腦後的髮絲垂落,露出她優美的頸子,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馨香,心跳得飛快。
曜玄靖淡淡掃了她一眼,「起身。」沒多看她一眼,抬腳就要離去。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走了,她一咬牙,也不管是不是失禮,張口就喊,「太子殿下,請您等等!」
曜玄靖還沒開口,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已經先一步掐著嗓怒斥,「大膽!東宮之內豈敢喧嘩,放肆!」
陳欣雅暗恨地咬牙,跪落在地請罪,「太子殿下恕罪!欣雅並非故意大聲喧嚷,只是方才自坤寧宮出來,皇後娘娘讓欣雅同太子殿下說一聲,明兒晚上,皇後娘娘在後花園設宴,請太子殿下出席。」表面上裝得一副無辜可憐,可心裡卻忍不住暗罵:死太監!等我當上了太子妃,看我怎麼收拾你!
小安子頓了下,語氣放鬆了些,「陳姑娘,皇宮大內可不比民間百姓家,同是出身世族名門,還請陳姑娘多惦念著些。禮不可廢。」她話說的真好聽,擺明是拿皇後娘娘來壓人。
曜玄靖低低一笑,陳欣雅聽見他的笑聲,臉色紼紅。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會是眼前這人的妻子,只是從沒見過他,方才驚鴻一瞥,讓她看清了曜玄靖英俊的五官,再加上他賢名在外和高貴的身份,這樣的男子,怎能令人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