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曜玄靖也知道這一點.更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沒辦法提前將她送走,只要她一動,等於告訴對方,他們已經有了防範,到時候牽連兩代的禍事,不知道又要拖多久才能解決,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將她放在險境里。
他親手放進去的險境,還無法親手解開的局……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等我!」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反手緊緊地抱住她。
瑞澤三年,先是斥后案一事迅速燒過十六州城,大批的御史與官員同時進書請求廢后,怒斥皇后不賢無德,私心重欲,不納宮妃;後有珩王領命至代州掃匪,同時引發了初州、山州、從州三州之叛亂禍起,叛軍圍攻開陽、瑤光兩城,同時有謠言在民間流竄,天子為穩定民心,決定御駕親征。
天子領兵快速地到達三州,在瑤光及開陽城主的同行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掃蕩三州亂兵,鎮壓叛亂,然後凱旋迴京。
同年,已經失蹤了二十年的三皇子——湳王曜玄翰也找到了,經過了一連串的對質,終於確定了湳王是誰。
曜玄靖與吳欣藍在偏殿里接見了失蹤的湳王,看到湳王的那一刻,他的心思很複雜,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表情。
吳欣藍仔細打量著站在殿中的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長得跟曜玄靖兄弟完全不一樣,黝黑的臉龐、高壯的身子,都與他們兄弟倆溫潤的模樣相去甚遠。
曜玄靖曾在皇宮的畫室看過太上太皇的畫像,湳王那炯然有神的眸子,還有剛毅英挺的五官,倒頗有幾分太上太皇的味道。
吳欣藍看這兩兄弟沉默的模樣,忍不住伸出指尖戳戳曜玄靖的手臂,對他使個眼色。這麼安靜下去也不是辦法吧?
曜玄靖對她點點頭,吳欣藍起身對他倆欠了欠身子,先一步退出偏殿。那沉默的氣氛壓得她差點喘不過氣,還是先走為妙吧。
眼前這個站在殿中的男子,已經改了名、換了姓,叫做墨夜。他曾經看過墨夜的卷子,其實他離皇家一直都不遠,只是沒人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他失蹤之後,日子也沒過得多好,先是被賣到人牙行里,再被賣到小倌館里,學著服侍男人的本領……最後靠自己的力量擺脫小倌館里那些可怕的人,又回到了牙行,之後,被賣到礦區,做那最粗、最累的工作。
顛沛流離、受盡折磨,最後總算是過上了一個好入家,被上一任瑤光城主夫人買回去,自此才穩定下來。
「這些年……辛苦你了。」看著他的目光,不由得從一開始的生澀轉成一種淡淡的憐惜,他們總歸是血緣兄弟。
墨夜頭不舉、眸不抬,恭敬地拱著手道:「回皇上,草民不苦。」是的,他不苦,雖然沒有在皇家中長大,雖然經歷過一段可怕的歲月,但他卻遇見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人,就足以彌補一切。
生疏的兩兄弟,彼此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曜玄靖臉色變了變,最後是一種釋然,「朕總算找到你了,等欽天監找個好時日,舉辦祭天儀式,讓你認祖歸宗,朕也算對得起先皇了。」日後換他大行,可有臉去面對祖宗了。
聽他這麼一說,墨夜的神情有些奇怪,動了動嘴,最後單膝跪地,「敵稟皇上,草民……並不想要回到皇室。」回到了皇室,要承擔太多責任,在民間多年的他,不想要背負這些,他想要寄情山水,與他所愛之人任遨遊。
曜玄靖皺起眉,「胡鬧!你是皇家血脈,本就該回到皇室里,朕的兄弟,只有你與玄凰,不管你想或不想,你都只能接受!」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心底怒氣微揚。難道他不知道為了找到他,眾人付出了多少代價嗎?
「皇上,請恕草民直言,草民自小在民間長大,只是一介莽夫,不受理法拘束,草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與所愛之人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帶著她去看遍江山美景。」墨夜講到所愛之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溫柔。
那樣的神情,讓曜玄靖看了……一肚子火!
好啊!你想要過平淡的生活、想要跟所愛的人去遊玩天下,那朕呢?誰給朕選擇的機會?這江山都扛在朕的身上,朕是欠誰的?
「胡說什麼——身為湳王,你自是有你的事兒,天璇城早就訂下為湳王管理,那是你的封地,你的子民已經等你二十年了,你還要讓他們等多久?」他答應過皇後有機會會陪她去看遍天下的美景,他這位皇帝都沒做到,他先做到怎麼可以?
曜玄靖一想到少年時受到的苦,再回頭看著這位前苦后樂的三皇弟,心裡就開始酸得冒泡了。
墨夜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還真的愣了好一會兒,「管理天璇城?」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什麼王爺,入宮時心裡也有些忐忑不安,但從沒想過要回到皇家的管轄中。
「這是當然!你有你的責任,這天下是曜家的天下,你身為皇子龍孫,自然要承擔起你的責任。」
墨夜心急地抬頭,「可是皇上……」他不想要啊!要是他的母妃如果還活著,他還會考慮一下,如今他也算得上是父母雙亡,他還回到這牢籠里做什麼?
曜玄靖不悅地瞪著他,「不用多言,朕讓欽天監選好時間,這段時間你就留在皇宮裡等著,到時候朕自會派兩人與你協管天璇城事務。」
「皇上,草民……」墨夜還想說些什麼,就讓對方給打斷了。
「退下!」曜玄靖才不想跟他廢話。
墨夜掙扎地動了動身子,最後還是在曜玄靖嚴厲的目光中退出偏殿,幾乎在他一走的同時,吳欣藍就從彎角處冒了出來。
她看了看皇帝難看的臉色,笑了下,快步上前揉著他的胸口,「好好跟三弟說不就好了?怎麼發火了?」照她看來,這叫墨夜的三弟很不錯,並沒有迷失在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里,還懂得想要平淡安逸的日子,是難得的明白人。
曜玄靖抓住她的手,「朕都還沒同你過上遊歷天下的生活,怎麼可以讓別人搶先一步?」笑笑捏捏她的手。
吳欣藍噗哧一笑,「你就是在計較這個?真是的。」其實,她知道不是像他說的那樣簡單,有一半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弟弟相處吧?
畢竟分隔了二十年的時光,怎麼可能一開始就有話說?
曜玄靖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明了,心底一暖,伸手抱住她,「朕……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多給朕一點時間吧。」先皇心心念念的皇子,因此忽略了玄凰與他,他對三弟的感覺……很矛盾。
「我知道,時間久了,就知道該怎麼相處了。」她的谷風,怎麼這麼傻。
低頭輕吻她的髮際,他輕輕一笑,「朕說的是實話,總有一天,朕要帶著你去走遍天下,藍兒可願意陪著朕?」
吳欣藍眼眶微微一熱,抱緊他,「當然嘍,你不跟我去,想跟哪個美人去?」話雖這麼說,但她心裡可感動著他還記得沒成親前答應過她的事。
「只有你。」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逝去,瑞澤三年珩王大婚,夏去秋來,皇家也舉辦了一次秋狩,算是與皇都里的朝臣聯絡一下感情。
皇都內,凡五品以上的官員、將領都奉命出狩,隨駕在皇上身邊,而舉辦秋狩的地點也不遠,就在城郊十裡外的山林里,浩浩蕩蕩的隊伍來到林間,架帳子的、安置的,忙得風風火火.
新婚的珩王帶著新晉的珩王妃也跟著來了,不過今早被太醫診出珩王妃有孕,所以又被送回皇宮裡安置,而換取小奶娃皇長子曜卿染跟著出來湊熱鬧。
吳欣藍領著一大群的宮婢走過迴廊一隅,皇上出狩,順道帶著太后一起去散散心,而她也因為身體不適跟珩王妃一起留在宮裡,沒人在,清閑許多,只要後宮的一些例行小事處理好,她這皇后也就可以安心去休息了。
不過,她心底還是有微微的不安,今天早上谷風出發前,還特意跟她說了一些事情,現在皇宮裡又那麼安靜,她總覺得,有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感覺。
心裡暗忖了下,她其實有點推算到了,只不過谷風沒有言明,一定是有他的打算,她只要相信他就足夠了。
走進珩王猶是皇子時的宮殿,看見珩王妃吳茉兒正安坐在椅子上,一手輕撫著肚子,臉上掛著溫柔靦覥的笑意,一旁珩王的生母——文太妃滿臉笑意地拍撫著她的手背。
「皇後來啦,來,坐、坐。」文太妃瞧見了她的身影,招了招手。
吳茉兒起身正要屈膝行禮,她趕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茉兒也真是的,肚子里有了個寶,還這麼多禮,把姊姊當外人了。」她是真的很喜歡珩王妃,茉兒跟她也頗有淵源,先前因為斥后案一事,她還去玉衡城住了段時日,跟茉兒處得也很好。
「沒有,只是禮不可廢。」吳茉兒羞澀地抿嘴笑了笑。
「皇后,你自個兒的身子怎樣?早上不也是有些不快?」文太妃關心地看著她。
吳欣藍笑著搖頭,「沒事的,小毛病。」一手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小腹,她只是又有了身孕而已,不過這個消息,她想先告訴谷風,其他人就先等等吧。
「小毛病也要注意點,你去歇息吧,切莫太勞累,知曉?」支太妃溫柔地囑咐。皇上跟皇后這一對走來,她也是看在眼底的,如今也算是家順天下安了。
「是。」吳欣藍笑笑地應了一聲,跟她們又說了幾句話之後,才起身離開。
走出宮殿的時候,眼角不經意地掃過宮廊下那兩排垂首低眸的宮女,然後便轉開,走了幾步,腳步一頓,不禁又回頭掃過那些宮女。
「娘娘?」一旁的大宮女不解地靠過去。
吳欣藍仔細地又瞧了一下,疑惑地皺眉,然後又解開,「沒事,回坤寧宮吧。」她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想想算了,應該沒有什麼事才對。
等到皇後走遠,那些宮女才又動了起來,掃地、擦窗、倒水,該做事的都去做事了,其中一名拿起角落的水桶,慢慢地往另一邊角落有水井的地方走去,將水桶放在水井口上,她的雙手顫抖不已,偏過頭,看著遠去的皇后儀仗,輕輕地吐口氣。
狩獵場上,滿滿的都是拿著弓箭的男人,營帳上的布旗隨風飄揚著,狩獵的號角聲響起,馬蹄踢踏,群犬叫嚷著,往山裡頭奔去。
錦黃袍、五爪龍,一身俐落武裝的曜玄靖駕馭著胯下的坐騎,快速地穿過綠地,身後緊緊跟著一群侍衛。
穿著一身紫袍的曜玄凰也跟在他身後,兩兄弟賓士一段路,來到了一處隱蔽的地方,同時勒馬停下,早就在那兒等候的侍衛一下子圍上來,快速地將一旁捧著的鏜甲為兩個主子穿上。
「皇兄,皇宮裡會沒事吧?」曜玄凰綁著細繩,心裡有些不安。要知道,現在皇宮裡可不只欣藍一個,他娘跟娘子都在裡頭。
曜玄靖低著頭套上腳甲,「沒事,皇宮內藏了三千精兵,茉兒跟太妃不會有事,欣藍才是他們的目標。」他的心裡也很沉重,卻得裝作若無其事樣。
二十年前的叛亂將在今天劃下最後句點。依照探子回報,這一場秋狩,是他們認為最好的時機。
微微諷刺地勾起唇角,曜玄靖冷冷一笑。他這天子是不是當得有些窩囊?不說並不代表不知道,這些個官員每個都在私下動手腳,他已經擺明了厭惡陳家,還是有不少人黏了上去,從龍之功,是誰都能辦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