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的問題直接又簡單,問得曜玄靖著實一愣,拿著剪子怔住不動,頓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這個模樣,吳欣藍心裡有些發軟,忐忑的問:「我、我說錯話了?」她只是覺得做喜歡的事一定會笑的啊。
曜玄靖眸底閃了閃,有些悵然地放下手中的剪子,看著已經成形的樹木,久久才說:「沒有。」
「你怎麼了?感覺好不開心。」她忍下住追問。
「……沒有。」曜玄靖心裡的確是有不開心的事,不過,他不可能跟一個剛見面的小姑娘說這些事。
「沒有,那就笑啊。」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等到他抬眼望向她的時候,她就眯起眼,擺出最開心的笑臉示範給他看。
一張白皙的小臉蛋上,誇張地笑眯起眼,紅嫩的唇咧得開開的,露出幾顆漂亮的貝齒,頰邊還有兩道深陷的酒窩,望著這張甜美的笑靨,讓人不由得跟著會心一笑。
饒是心情不佳的曜玄靖,也被這張笑臉給感染了,薄薄的唇跟著揚起,清冷的眼眸閃著笑意。
這是一個有趣的小姑娘。心裡閃過這個念頭,他嘴裡已經脫口而出,「你叫什麼名字?」問完,自己也忍不住微微一愣,隨即又馬上將這份神情給掩去。
「我叫欣藍,你呢?」
曜玄靖看著她,目光泛柔,語調也帶著自己沒察覺的溫柔,「谷風,我叫做谷風。」
他的目光讓她忍不住紅了臉,心裡痒痒的,臉上熱熱的,害羞的低下頭,「習習谷風,以陰以雨,咀勉同心……出自於《詩經》,你的名字很好聽。」
她羞澀的模樣,讓曜玄靖心底抹過一絲溫柔,「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吳欣藍揚起頭,頗有幾分自得,「當然嘍,欣藍、欣然,我爹希望我一輩子都可以欣然自若,高高興興地過這一生,所以才幫我取這個名字的。」
「嗯,很適合你。」欣然自若,的確很像她。
曜玄靖看著她,莫名感到心緒一陣微微的顫動,為了掩飾自己不知所為何來的怪異感受,他再度拿起了剪子,對著眼前的樹修修剪剪。
「你的手真巧。」站在一旁看著他修剪,吳欣藍忍不住讚賞。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跟眼前這個谷風多說說話。
「學就可以做到了。」他淡淡地回應。
「才不哩!我娘要我拿繡花針,戳得我的手指頭都快爛了,還不是綉不出一朵花。」小小年紀的吳欣藍,已經很能了解什麼叫做努力也不一定可以得到回報。
她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還拽下腰帶里的小綉帕,「你看,這是我繡的,你猜是什麼?」
曜玄靖頓了下,放下剪子接過她遞來的綉帕,只見白色的小帕子上頭,綠的擠成一團、白的擠成一團,藍的又是一團,思考了一下,然後抬起疑惑的雙眸看著她。
吳欣藍咧嘴一笑,「嘿嘿,是鴛鴦戲水!」
曜玄靖沒忍住到口的笑聲,再次仔細地看著手中的帕子,他實在看不出這上頭哪裡有鴛鴦了。
吳欣藍見他笑了,小嘴也跟著笑彎了,「你看,這個就是鴛鴦。」她指著一團白綉大言不慚地說是鴛鴦,手指頭再移到那團綠的,「這是鴛鴦旁邊的綠草還有池塘水。」說完之後,很無奈地聳個肩。「唉,這是我努力了一個月才綉出來的,我娘看完之後,只對我說了一句,讓我好好學習琴棋書畫。」
她也很哀怨,念書彈琴她真的不是問題,但說到繡花做衣,她就真的沒天份了。
小小人兒圓潤的臉蛋上,擺著一副無奈的模樣,實在逗趣極了,曜玄靖忍不住笑開了,清冷的五官剎那間變得十分耀眼。
吳欣藍看得都痴了,「你真好看。」話不由得就從嘴裡冒出來。話一出口,她馬上掩著嘴,小臉已紅成一片。
曜玄靖看著她嬌憨的模樣,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頭,可手才剛伸出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喊聲。
「吳小姐、吳小姐,您在哪兒啊?」宮女的呼喚聲遠遠地響起。
吳欣藍這才想起她是跟娘親一起進宮的,俏皮地吐吐舌,「谷風哥哥,我先走嘍,下次有機會再來找你玩。」擺擺手,拎起裙擺快速地繞出這個小庭園。
曜玄靖看著她青春活潑嬌俏的模樣,嘴角彎彎,「好,下次見。」
是的,他們還會再見面的。
風吹起,地上的落葉也隨風捲起飄蕩,小庭園中,一抹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曜玄靖的身邊。
「太子殿下,皇上吩咐您過去一趟。」
曜玄靖輕頷首,將手中那條被主人遺忘的帕子收進懷裡,「走吧。」
撫去衣上沾染的落葉,他下意識地再看了眼小庭園的入口,才雙手背在腰后,跟著來人一起離開。
曜玄靖隨著內侍的腳步踏入御書房裡。
「參見太子殿下。」書房裡的人隨著他的出現而躬身行禮。
曜玄靖微微抬眸,定睛一看,父皇正坐在桌后,出聲的是站在他身邊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對方一襲青衫儒袍,摻雜著幾縷銀絲的長發用著青色方巾束在腦後,姿態儀錶不凡。
曜玄靖知道此人必定是吳國公,回了半禮,「國公不必多禮。兒臣參見父皇。」單膝點地,恭敬地對皇帝行禮。
「起吧。」曜桀揮揮手,笑著看向一旁的吳國公。
吳國公上上下下地打量完太子之後,輕點了頭。太子殿下素有賢名在外,今日一見,果真名副其實,這通身的氣質,比起皇上少年時毫不遜色。
「太子,來見見吳國公,這位便是辰曦大儒士吳國公,吳國公當年為了穩定四方,以儒士之名周遊列國。」曜桀對這位少年玩伴可是十分讚賞。當年一同讀書、識字,成了莫逆之交,一個走上君王之路,另一個則踏上儒士之途,多年未見,如今再相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見過國公爺。」曜玄靖對吳國公拱手施禮。
「呵呵……不敢、不敢,見過太子殿下。」吳國公撫著鬍子,笑笑地回了半禮。
君、臣、子三人在御書房中侃侃而談,吳國公將周遊他國時的人、事、物,包括了國事一併提出來。
書房裡,都是曜桀跟吳國公的談話聲,曜玄靖則是偶爾插上一句話,不論國公說了什麼,臉上的表情都是淡而有禮的淺笑。
一會兒之後,曜桀才揮手讓太子先退下,等太子離開之後,他跟吳國公同時皺眉。
「皇上,您到底是怎麼教導太子殿下的?」吳國公略略不滿地看著皇上,眼神一點也不客氣。
太子殿下如同外面所言,無論是儀態、話語、氣勢都十分完美,但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就算在複雜無比的天家長大,也不該是如此,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像模子一樣,沒有半絲差錯,可眼底一片清冷,就像個木偶娃娃,沒有半點生氣。
曜桀見好友責備的目光,嘴角苦澀地抿起,「是朕的錯,文淵,你幫幫朕救這個孩子吧。」
吳國公嘆了口氣。「微臣會盡我所能。」
皇都東大街上的國公府,在沉寂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漆紅的大門敞開著,成串的奴僕進進出出,忙著把馬車上的事物卸下,又忙著把府裡頭清出來的舊東西抬出去,好不熱鬧。
一輛精巧的小馬車在下人們的環視下駛進了府里,馬車一停,兩名男僕立馬上前放好了腳蹬子,先下車的是兩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然後是國公夫人,跟在國公夫人身後下車的,當然就是吳欣藍。
「娘,我們為什麼要住皇都?老家不是在玉衡嗎?」一下車,吳欣藍忍不住嘀咕著。她原本以為回到辰曦就可以回家了,沒想到要住在這裡。
「別亂說話,昨天皇上已經封了你爹為太子太傅,身為太傅有教導太子之責,既然要教導太子,又怎能離開皇都。」吳夫人對此也是頗有微詞,儘管心裡不愉快,也不能顯露在臉上。
「教什麼太子,又不是三歲娃娃……」吳欣藍一邊嘟囔著,一邊跟著娘親的腳步進屋子。
「叨念什麼,回房裡去。」吳夫人不高興地轉頭瞪她一眼。
吳欣藍嘟起嘴,悻悻然地跑走了,後頭還跟著一長串的丫鬟、嬤嬤。
吳夫人看著女兒的背影,頭疼地揉揉鬢角。這丫頭的脾氣這麼大,也不知道像誰。
過沒幾天,皇帝欽封的御旨下來了,整座國公府也跟著熱鬧了起來,不少的儒生、學子、大學士紛紛前來祝賀,吳國公為辰曦所做的犧牲,凡是儒林中人都知曉,如今得了太傅的官銜也是應當。
今天,正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到國公府上課的日子,一般來說,應該是吳國公進宮為太子上課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卻是太子殿下到來國公府。
這也是皇帝跟吳國公商量許久才決定的,太子殿下的心病起因就在皇宮大內,吳國公讓太子來他府上,就是想讓太子脫離皇宮的環境,況且太子殿下隔兩日來一天,一整天都待在國公府,對他也有好處,能夠放鬆精神。
整個國公府都因為太子殿下的到來而感到高興,但只有一個人除外。
吳欣藍這陣子可是一直動腦筋在想著要怎麼整太子殿下,誰讓他害得他們一家得留在皇都,還兼之霸佔了她跟爹相處的時間!
吳國公跟太子上課的地方也很特別,並不是在國公府的書房裡,而是在國公府靠近後院的一簇竹林中,竹林位處偏僻,比上其他地方也安靜許多,竹林中還有一棟竹屋,一樓通常不關門,除非下雨。敞開門,裡頭鋪著竹板,還有竹桌、竹椅,在這一方小天地里,頗有隱世的味道。
竹屋外,接鄰的小徑上種了一排葡萄藤架,外面還有一座小蓮花池,讓這片天地不見清冷,反倒多了一絲風雅與溫暖。
吳國公為太子講授的課程也不是什麼死板的四書五經,反將遊歷天下時所寫的散游手稿拿出來與之分享。
太子殿下面色依舊冷冷清清,嘴角噙著淡笑,專心地聽取吳國公的每一句話,從民生到農耕,從農耕到經濟,然後到政治。
這期間,吳國公其實一直偷偷在注意太子的神情,講到國家利益等的關係,太子的眼神就會更加清冷,但說到民生、農耕、山川美景,太子的眼神卻會閃爍,畢竟只是十四歲的少年,掩飾的工夫還是不夠火候。
「太子殿下,近午時了,稍歇再繼續吧。」
曜玄靖自桌後站起來,對吳國公拱手,「謝老師教導。」
吳國公對他點個頭后,收拾一下桌上散落的書頁就離開了。離開之前,眼角餘光掃過竹屋角落的一扇八角窗,他嘴角勾了勾,大步離去。
曜玄靖一個人坐回椅子上,也沒有閑著,拿起遊記專心地看著。此時角落八角窗上的絹紗映出了一顆小頭,鬼鬼祟祟的晃動了下,接著八角窗緩慢地被推開。
吳欣藍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探出一顆小頭,躲在窗角偷覷著太子殿下,當那張熟悉的俊顏映入眼底時,她愣了一下。
谷風?原來他就是太子殿下!她抬手打了自己的頭一下,笨啊!想也知道,在皇后寢宮的後花園,怎麼可能會有男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