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就像我說的,你可以入堡后親自確定,這裡像不像桃源鄉。」天城隸滿無所謂地聳聳肩,像是很習慣聽見堡主這論調了,「不過呢!雖然不想這麼誇獎,但我們的堡主,基本上是絕對沒有世俗包袱的。」
什麼男尊女卑,主人僕人的分別,蒼龍堡內半點也無。
沒有身分高低的差別,更沒有一般的道德教條,堡主唯一的要求,就只是要大伙兒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他天城隸滿,則在覺得自己是個害死全村村民又沒膽跟著自盡謝罪,簡直是個沒良心到極點的爛人很多年之後,終於從甫入堡的練雅君身上得到了解脫。
所以啰!雖然這樣的形容詞是過分誇張了些,卻也不失為一個對蒼龍堡應有的讚美。
「你們還真像外邊百姓們傳聞的,是一群怪人。」
雖然覺得這樣直言似乎不夠禮貌,可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性情就是如此,而且在蒼龍堡內生活一陣子后,練雅君也隱約察覺到,能在堡內生活的人,其實都很真誠相對,所以也就越來越少將過度客套的言語混雜在自己的心情里。
「怎麼說?」堡主不出所料地沒半點怒意,反倒是露出一臉的興味盎然表情。
「不只是怪人吧!什麼腦袋有問題啦!腦子燒壞啦!不正常之類的,啥傳聞都有,大伙兒不是常拿來當飯後的笑話?」
這樣的形容,天城隸滿常在外頭跑,聽得可多了。
「我不知道外邊的人怎麼想的,但我看得出來,堡主對我跟隸滿的事,一點都不介意,更不覺得我這個大姑娘學釀酒是什麼不恰當的事。」練雅君吐出輕快的笑音,輕聲續道:「所以真的很感謝你們,我好喜歡蒼龍堡。」
瞧瞧堡主,再望向天城隸滿,練雅君勾起滿足的笑容,繼續說道:「在這裡,沒有人會因為我是個姑娘家,就輕忽我從爹那裡學來的技藝,更沒人懷疑我究竟能不能釀出好酒來,對於我戴面紗的事,更無人多過問,隸滿又這麼體貼我,照顧我……」
笑容益發擴大,以往的束縛像在瞬間被解開來一般,令練雅君竟有股狂喜得想好好叫嚷一番的感覺。
說也奇怪,以往她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受到什麼委屈,儘管因為她是女兒身,打從出生開始就受到許多世俗的規範,但由於自幼便如此,她也就覺得理所當然。
可因為她個性直率,所以諸多約束姑娘家的教條,便因此而令她感到不滿了。
她一直覺得,她只是個偶爾會顯得有些離經叛道,又不夠溫柔婉約的野丫頭,可如今在這個沒有人會拿教條綁住她的蒼龍堡里,她開始發現到,自己之所以無法感到滿足,是因為外邊老有人拿名喚教條的繩索捆綁她。
但這裡的人不同,他們像極她的爹,處處以她的喜樂心情為考慮,有許多人不吝向她伸出溫暖的手臂,拉她一把,給她許多的幫助。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表達我的謝意,可是我知道,這裡對我而言,真的就像是桃源鄉了!」練雅君感覺到自己的肌膚似乎因為過度的激動情緒而泛著微燙的高溫,這股熱烈的心情,就像她學成爹的技藝一樣,是種令人欣喜若狂的情緒。
「既然如此,那麼你跟隸滿要一輩子都很幸福,知道嗎?」像是能夠理解練雅君的心情一般,堡主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起身,笑著往她肩上輕拍兩下,然後便朝天城隸滿揮揮手,轉身離開了房間。
臨去關門前,只聽見一句帶笑的輕音復又透入了房裡——
「不過,我還是等著喝你們的喜酒,還有鬧洞房喔!」
張燈結綵,喜洋洋。
蒼龍堡的邪刀鬼見愁天城隸滿與玉草城練家酒坊的獨生女練雅君,略過諸多繁瑣的禮節,選了個兩人覺得恰當的日子,邀來各方熟絡的友人,辦起了喜事,當然,其中也包括了當初引領兩人結識的衛涼謙,衛大捕頭。
「涼謙,我的大媒人,今天你一定要留下來,咱們來個不醉不歸!」一見到衛涼謙入堡,天城隸滿馬上一個箭步擠到他身邊,熱絡地搭上了他的肩。
「我是來道喜,不是來當醉鬼的。」衛涼謙嘴上說的雖是拒絕,但唇角卻明顯地多了幾分帶溫的笑意。
「別這麼說,要不是你帶我去百鳥啼,我哪遇得上雅君?」天城隸滿笑道。
「我是去抓賊,你說得好像我去尋歡似的。」衛涼謙無奈地搖頭,「不過,你能放下心結是再好不過了。」
當年他親眼看著天城隸滿發狂,殺掉聚藍七惡,雖是慶幸從此不會再有這批人佔據村莊為非作歹,卻也對天城隸滿多了點憂心。
如今瞧他似是拋下了這段過去,身為友人,自是多分欣慰。
「這還是多虧了你。」天城隸滿帶著衛涼謙擠過道賀的人群,來到桌旁,端了兩杯酒便往他手裡塞。
「是你有心,否則誰也拉不動你。」衛涼謙不置可否地仰首喝盡,「今日我上門,一是道賀,二來……」
他語音微頓,像有隱瞞,讓天城隸滿不由得挑高眉,壓低了聲調,「有什麼事?」
「嗯……不算喜事,本不想對你說,但是……」衛涼謙面露猶豫,好半晌才吐出沉音,「說起來這算是我自個兒的煩惱。」
「難得你也會煩惱。」天城隸滿抄起兩壺酒,扯著衛涼謙便往外走去。
「你上哪去?」衛涼謙狐疑道。
「這裡人多,我們門外聊。」
「你是新郎倌吧?」丟下賨客可不妥當。
「放心,正因為我是新郎倌才要跑,免得大伙兒爭先恐後想整我。」天城隸滿咧開得意笑容,拉了衛涼謙便往廳外鑽去。
兩人悄悄越過門外空地,躍上屋頂,將酒壺擱下,天城隸滿這才續道:「堡內兄弟想得到的整人花招可多著,等會兒洞房還有得受哪!所以當然要趁現在喘口氣。」
「你們這是感情好。」衛涼謙淡聲一笑。
「不提這個了,你剛才說什麼煩惱來著?」天城隸滿抓起酒壺,對口便灌,反正這區區幾壺酒,還醉不倒他。
「杜賊人跑了。」衛涼謙也沒客氣,拿起另一壺酒,跟著嘗了幾口。
「什麼……」天城隸滿突地一頓,差點讓酒灑了出來,他瞪著眼往衛涼謙瞧去,詫異道:「怎麼會?杜晴風身手沒好到能逃出玉草城牢房吧?」
「有人劫牢。」衛涼謙說著又喝了幾口酒,像是要除去心裡的悶氣。
「那傢伙不是獨來獨往?什麼時候有了伴?」這消息倒真教天城隸滿訝異了。
「玉草城官差也不是很清楚,我又是天涯鎮捕頭,不好過問太多……」衛涼謙說著,突然止了話音。
天城隸滿瞄了他一眼,淡聲道:「對官府厭了?」
一提起這事,衛涼謙就靜默不說,想必是梗著什麼了。
而他先前追杜賊人那麼勤,如今卻為此悶悶不樂,也沒提起想拜託他一起追捕的事,想必是因為捕頭的身分關係,受到限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