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家裡時她多半和涼雨玩在一起,像兩個孩子,都快把將軍府的屋頂給掀了,整天踢毽子、斗蛐蛐、放風箏,她偶爾教涼雨下棋、認字,幾乎整天都沒有空閑下來的時候。
對於這種轉變他樂觀其成,原本沉靜的將軍府,因為她和涼雨玩樂而平添許多笑聲,也増加了很多家庭的溫暖。
即使她不是為他而笑,他也心滿意足。
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今後更是,不管如何,他會長伴她左右,直到生命的最大殿中誦經聲不斷,安寧的氛圍傳達到每個人心裡,只除了偶爾會咬到自己舌頭的賀蓮依。
【第五章】
用過素齋,香兒陪涼雨在香客禪房午睡,賀蓮依睡不著四處走走,逛呀逛到寺后小院,午後寺內遊人不多,少有人到小院走動,她樂得獨享這份寧靜。
初春了,小院里樹種得多,花卻罕見,她站在一棵枝葉繁盛的大樹下仰頭凝望。
葉片抑風輕榣,篩落點點合光,一剎那,她以為時間回到三個多月前,和那人在佛寺巧遇的時候。她對他一見終情,悄悄動一心。
原本不能說出口的遺憾,在成親那天轉變成複雜的情緒,重重壓在她心頭,難以掙脫。
如今一路走來,和他相處越久,對他的懷疑就越少。
她曾經很小人的指責他利用身分求得皇上賜婚,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的坦蕩大度讓她疑慮漸消,不再認為他是那麼好詐的人。
她撒潑,她任性,不盡為人妻的義務,在他面前恣情縱放的行為多差勁,世間能有幾個男人能像他這樣無私包容孩子氣的妻子?偏偏這樣的男人讓她遇上了……
「天氣涼,別受寒了。」
伴隨熟悉的聲音,一件溫暖的披風覆上她的肩。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低頭看辛岩用粗厚的大手幫她繫上披風的帶子,她都忘了冬天剛過,還有點寒意。
稍早前吃完佛寺提供的素齋,男女香客各自到不同的禪房小憩,她沒告訴他要四處走動。
辛岩打好了結,微笑和她對看。「我睡不著,出了禪房就看見你往這邊走,怕你著涼,吩咐丫鬟拿你的披風給我,過來幫你披上。」她沒說謝,臉上卻漾著淺笑,多加了件披風果然暖和多了。
「你在這單?想什麼?」他看她在樹下若有所思地站了許久。
「我在想一個人,一個男人。」她故弄玄虛,斜看著他。
他的心漏跳一拍。她還是忘不了那個人嗎?
「辛岩,你在康平的佛寺見到我的時候,對我有什麼感覺?」
「很漂亮的姑娘,像極我的故人,但怕唐突了你,所以不敢問你姓氏。」
「當時你的心跳有沒有加快一點點?」她的問題讓他感到疑惑,但仍坦承道:「是加快了一點點。」
「那就是有些喜歡我嘍?」
「當然喜歡。」他漸漸了解她的用意,迷惑被欣喜取代,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
「當你發現和你成親的人,是在佛寺遇見的女子,心裡是不是很高興?」
「不只那時候,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高興。」
「即使我是個不溫順的凶婆娘也沒關係?」
「你不是凶婆娘,」他暖融融的目光鎖著地。「是好姑娘。」
「沒想到你也會說好聽話討人歡心。」
「不是好聽話,是實話。」
「你呀……」她的眼眶濕濕熱熱的,二話不說向前一步靠近他,雙手包握住他的右手拿。「蓮依……」她親近的舉動令他懷疑自己在作夢。
「牽你的手不行嗎?」她抬頭笑問。
「這手牽了,可是一輩子不放?」沒有什麼能讓他懼怕,唯有她……他怕她有朝一日會後悔。
「當然不放。」她嫣然一笑,更加握緊他的手。
「你不放,我也不放。」他回握她細緻的柔荑,內心充滿感動。
「現在你知道我心裡想的男人是誰了?」靈動的眼眸帶抹淘氣,笑著看他。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的夫婿。」貪戀她嬌俏的笑容,他伸手拂開被風吹得落在她頰畔的髮絲。
她沒說話,唇角卻始終是上揚的,她閉上眼睛,側臉輕輕躺在他的手臂上,享受此刻幸福溫暖的氣氛不過,她雖然喜歡倚在他結實臂膀上的感覺,但不能只有她一頭熱,他也應該做點什麼吧?
等呀等的,都等不到他配合,她索性自己。
「你是不是也該做些什麼?」她依然閉著眼,提示她的獃頭鵝夫婿。
「做什麼?」他語帶困惑,片刻后才恍然大悟,緩緩抬起左手,不太確定地輕攬住她的背。
「沒誠意。」她撤唇輕嗔。堂堂一個大將軍,怕什麼?
原來她在埋怨他太有禮?他訝異地望著眼前人兒,不敢置信。
她一再的親近,讓他的心暖了,激動的情緒充盈心間。
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她鬆開了手,掌心的空虛令他悵然若失,下一刻她卻雙手環抱住他腰身,伏在他懷中。
「蓮依……」他又驚又喜。
「我抱自己的夫婿不行嗎?又不是在做虧心事,況且這裡也沒其他人。」她側耳貼住他心口,倫聽他跳得略快的心跳聲。
「如果這是場美夢,我寧願永不醒來。」他欣慰地微笑著,環緊臂膀,珍借地擁抱著地。她柔軟帶香氣的纖細身子親密偎在他懷裡,這是他以往不敢想的。
「我抱著你就是美夢了嗎?你的美夢真簡單。」她的眼睛又熱熱的了。原來她就是他的美夢,這願望簡單得教她心憐啊。
「對,這就是我的美夢。」他大方承認,不怕她取笑。
「以後別把我當你的夢,我是你的妻子,真實存在著,一輩子都在你身邊。」他聞言沉默半晌,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覺。
如果用半生艱辛,就能換得她一個真心的擁抱,那就算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選擇這條路,因為只有走在這條路上,才能和地相遇。
這番真心他沒說出口,只輕輕應了聲。
「好。」
又是一個午後。
家裡人都在午睡小憩,賀蓮依吩咐香兒事先在柴房後面幫她藏了個陶盆,等大家都在屋裡休息時,偷偷摸摸來到這兒,用火摺子點火。
在房裡燒東西危險,她才選了這個隱密的地方。
攏攏衣裙蹲在地上,她從衣袋裡取出一大疊信箋,一張張喂進火盆。
火光吞噬薄薄的紙,一瞬間就燒成灰燼。
這些是梁君懷寫給她的信,她夾在衣箱底,一路從康平帶了過來,現在全都燒了卻不覺得可惜。
或許辛岩不會在意這些,也沒有人逼她燒毀這些信,但她仍決定這麼做的。梁君懷已徹底成為她生命中的過去,她無法一生都帶著對他的愧疚走下去,她的人生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既已決心封存過去,就笑著揮手道別吧。
金黃火光映在她白皙的臉上,烘得兩頰微熱,正要把最後幾張信箋投入火盆,甜軟的娃娃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娘,你在燒什麼?是要烤甘薯給我吃嗎?」涼雨跑過來抱住她問。
「涼雨,你不在屋裡睡覺,跑來這裡做什麼?」她將剩下的一小疊信紙投進火焰里,張臂抱住涼雨,怕她不小心被火燒著。「娘不在我身邊我就醒了,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以為賀蓮依沒聽見她的問話,貪饞的涼雨又問了一次。
「娘,你要烤甘薯給我吃嗎?」
「你想吃,我們就來烤。」
「太好了!」涼雨歡呼,拉著賀蓮依就要走。「我們快去灶房拿甘薯。」
「你這丫頭。」她捏捏涼雨的小鼻子,跟著她走。
她沒看見一道粉色身影從柴房邊的大樹後方走了出來,蹲身撿起草叢裡一片被風吹走,燒掉一半的紙張。
顧琴茵淺淺地笑著,水眸掃過信箋上的每個字,然後滿意地將紙片收進懷中,轉身離開。
連上天都要幫她啊!涼雨突然出現,嫂嫂沒留意有沒燒完全的紙片飛出盆外,這剛好成為最好的證據,她就不信大哥能容許妻子心裡有別的男子。
懷著滿腹論計,她歡喜的回到閨房。
而灶房的廚娘聽見夫人要烤甘薯,立刻抱來,大捆干稻草和木炭,大家忙著燒火盆,烤甘薯。
在等待的時間裡,賀蓮依教涼雨寫了幾個字,信手彈了幾首曲子,再出來看時,甘薯已經泛出淡淡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