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衛海很早就醒過來了。他沒睡多久,但精神卻很好。這種感覺相當詭異,完全跟他以前的經驗不同。
低頭看著趴睡在他枕頭上的笑澐,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不自覺的笑。她的髮絲散亂,披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柔化了她臉部的線條。看著她微微噘著嘴的睡顏,他就覺得她很可愛。
可愛,沒錯,就是可愛。如果她知道他這樣想她,恐怕會大大抗議吧?但他實在喜歡這個像個孩子似地酣睡在他枕頭上的女人,那麼漂亮,那麼溫柔而可愛。
他多想俯身給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吻,將她那微翹的嘴角也給吞噬進去。可是他不捨得吵醒她,昨夜她睡得不多。想不到平日看來冷冷淡淡的女人,在床上居然如此熱情。她單薄的身子內蘊含的熱情讓他驚訝。
男人會想撲倒自己喜歡的女人是天經地義。但是女人像她這樣不扭捏造作的可不多,舉止間帶著點英氣,臉孔跟身材卻又精緻得像個標準美女,這樣的女人誰能不被她吸引?
從認識的那天起,他就移不開自己注視的目光了。
或許他衛海過去在情場上造孽無數,但這下可真的栽了。他就是喜歡她,儘管她說話一點不客氣,態度也總是冷淡。但他只要想起她就不由地笑瞇了眼,想起她罵他的模樣就樂不可支,對,他有病,得了一種因郎笑澐而得的戀愛症候群。
就像現在,盯著這個酣睡的女人,他已經傻笑好幾個小時了。
「唔……」笑澐伸伸懶腰,拳頭不小心就往他身上招呼去了。
他悶哼一聲,才回過頭就看到被單滑下她胸口,露出她小巧卻堅挺的胸部,頓時間他又覺得熱血沸騰了起來。
「幾點了?」笑澐撥開臉上的頭髮,轉頭問正盯著她裸露的胸口猛瞧的衛海。
「呃,快十一點了。」他笑著答,看起來就像吃得夠飽的貓兒,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餓嗎?」
她搖了搖頭,毫不扭捏地掀開被單,裸足著地,輕巧地起身,就這樣光裸著身子走進浴室。
才短短几秒鐘的畫面,卻足以讓他盯著自己反應激烈的下半身,狂嘆息。
「她不是應該叫我負責嗎?」他半嘆息地自言自語。「我大概是瘋了,居然覺得……失望?」
話說回來,吵著要男人負責可不像她的作風。她若開口說會對他負責,還比較符合現實一點。不過,他倒是完全不介意讓她負責啦!
過往他把妹無數,從不曾想過結婚的事。事實上他已經有了一個孩子,是年少無知時不小心有的。但他不曾跟孩子的媽結婚,而今連聯絡也少了。孩子一直是跟祖父母同住,某方面來說,孩子就像是他年幼的小弟一樣。
有了個孩子並沒讓他想安定下來,婚姻對於他從來不具吸引力。直到此刻,他發現自己居然不排斥這種想法。
如果能天天跟笑澐一起過,應該一點都不無聊吧?
想到此,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後他跟著俐落起身,推開浴室門走進去。
浴室是乾濕分離的,淋浴間此刻霧氣氤氳,而笑澐正巧站在水霧間,美好的身形隱約可見。
他輕輕推開淋浴間的拉門,跟著踏進水霧中,大手圈住她的腰,一個吻落在她的肩膀上。
笑澐走進自己的屋子時,嘴角還含著笑。衛海那傢伙簡直像個無賴,讓她整天都耗在他屋裡,像只懶蟲讓他餵養著。從來沒有把假期過得如此慵懶,她很訝異自己只穿著他的襯衫當睡衣,在他屋子走來走去時,感覺是那麼的自在。
今天晚上她要回來時,他還纏著她,若不是她還有最後一絲理智,肯定會在那邊再過一夜的。
想起剛剛他送她回來,在樓下那老握著她手不放的情景,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一抹笑,迅速地渲染了她眼睛里的光采。不過她才轉身將鑰匙放在玄關的桌上,那笑容就消失了,因為她看見了桌上答錄機的紅燈正閃爍個不停。
「唉!」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頓時一股疲憊感湧上。
忽然她有點後悔,剛剛沒留在衛海車上久一點。
她將手裡公事包放到書桌上,按下答錄機。答錄機開始播放,她已經走到飲水機旁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開水,緩緩地灌了下去。
「笑澐,今天中午十二點,記得準時赴約,呵呵,媽咪等妳好消息喔!」這是第一通,她老媽的聲音還含著笑意。
「郎笑澐,妳為什麼沒有出現?妳舅舅打電話來,妳快點給我接電話,笑澐!」這通開始有點急了。
接下來幾通,笑澐不用聽也知道,她老媽要開始咆哮了。不知道老媽打電話打到幾點?就是知道留在家裡會被電話轟炸,她昨晚才故意不回家,錯過今天的相親約會,更順便錯過老媽的一堆恐嚇電話。好在她英明,只給了老媽家裡跟公司電話,若被知道她的手機號碼,恐怕連答錄機都解救不了她。
看了看錶,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她完全沒心思去統計她媽打了幾通電話。脫去外衣,她任由答錄機播放,人已經踏進浴室開始梳洗了。
當水霧瀰漫在小小的空間里,她的眼睛才閉上,彷佛就感覺到衛海那哄誘似的吻落在她肩膀上。她趕緊睜開眼,禁制自己像個墜入情海的傻蛋一樣,成天只會想著男人。
不過,衛海的種種卻不停地盤旋在她腦子裡面。
「肯定是昨天到今天跟他相處太久了,才會這樣。」她安慰自己,趕緊加速梳洗的動作,以免再胡思亂想下去。
火速洗了個澡,才踏出浴室,就發現屋子裡電話響不停。電話跳到答錄機,但答錄機裡面響起了可怕的恐嚇聲──
「郎笑澐,妳再不接電話,我就馬上買張機票飛到台灣去──」她老媽的威脅迎空劈來。
飛到台灣?那可不行!
她驚恐地飛奔過去,抓起電話趕緊開口。「媽,我剛回來,剛剛在洗澡,沒聽到電話鈴聲。」
「剛回來?」郎媽媽的聲音拔高几個分貝。「我問妳,妳一整天跑哪去了?我家裡也打,公司也打,妳是不是故意不接電話?」
「媽。」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趕緊按捺住性子。「今天周六,辦公室沒人接電話是正常的。我有事情跟朋友出去了,所以今天不在家,自然沒辦法接妳電話。我才剛回家,想說洗完澡再回電話給妳,妳就打來了。」
「少來了,妳這丫頭會耍什麼把戲,我還不知道嗎?少給我打馬虎眼。說,妳今天為什麼爽約沒去?妳舅舅跟對方在飯店等了妳很久……」
「媽,爽約的意思是說兩個人約好了,而有一方沒出現。但是我昨天很清楚的跟妳說了,我不會去的。我真的對醫生沒有任何興趣,不管是外科、內科、小兒科、婦產科還是腦科,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樣說夠清楚了嗎?」笑澐的耐性也逐漸在消失中。
她真該死,若要浪費這種時間,不如賴在衛海家給他養,下了班還要這麼累的應付隔著太平洋的老媽,這不是太慘了嗎?
「妳妳妳……妳這丫頭分明是想氣死我!」郎媽媽被堵得一時找不到話罵她。
「媽,妳不要擔心了啦,反正家裡兄弟姊妹那麼多,總有人會結婚的。郎家的優秀血脈一定會傳下去的,妳不用擔心我了。」笑澐猛翻白眼。如果她老媽因為她不肯當一個醫生,又不肯嫁給一個醫生,而要將她從族譜除名,那她也認了。
醫生?
她已經夠忙了,嫁一個跟她一樣忙或是比她還忙的人,那有什麼意義?只是當個同居室友,這樣有意思嗎?真要結婚,也要挑個事事以她為中心的男人,例如衛海那傢伙就挺上道……等等,她想哪去了?
「妳這丫頭,馬上休假給我回美國。」郎媽媽繼續施壓。
「媽,妳知道我們部門一個月營業額多少嗎?」笑澐忽然改變話題。
顯然郎媽媽也愣住了,因為電話那頭有幾秒鐘的沈默。「妳問這幹麼?妳少給我轉移話題……」
「媽,有三千萬到六千萬不等。這些錢都要經過我的手,所以妳怎麼能奢望我可以休假去美國呢?這樣做很不負責任。」笑澐像是在談公事一樣,一一分析給她老媽聽。
「妳少跟我來這套。我才不管那些,妳快點休假,不然就答應參加飯局……」
郎媽媽還待繼續逼迫她,但是笑澐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娘,所以趕緊揮刀斬亂麻,先下手為強──
「媽,我等一下要跟客戶開視訊會議,沒辦法再跟妳聊了。有事改天再說,先這樣,老媽妳自己保重,掰掰喔!」她說完趕緊把電話掛上,然後頓了頓,想了一想,決定連答錄機插頭都拔掉。「天哪,累死我。」
她爬起身,又灌下一大杯開水,然後才抓了本商業雜誌躺上床去。
「肚子都痛了起來,一定是被嘮叨太多的緣故。我不適合這種壓力……」笑澐喃喃自語著倒進被窩中,忽然覺得思念起衛海了。
如果那傢伙就在身邊,她現在就可以吐吐苦水了。真不開心還可以踢踢他,擰擰他出氣,反正他皮粗肉厚,一點也不怕她摧殘。
她扁扁嘴,覺得肚子悶痛得很。腦子拚命在算日期,懷疑是生理期快到了。可是算了半天,日子好像不對。可惡,那肚子是在痛什麼意思的?
起身吞了腸胃藥,她再度窩回棉被中,關了燈,執意讓自己睡覺。終於,她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半夜,她被一陣洶湧而至的痛楚給擾醒。
她才張開眼,就摸到自己出了一身汗。難道她在睡夢間也承受著腹痛的苦楚嗎?她伸手捻亮了燈,覺得又一陣的痛楚襲來,讓她差點在床上打滾起來。
天哪,怎麼會那麼痛?不對勁,她也沒拉肚子,這不是普通的肚子痛。還有,整個肚子都痛得要命,現在她根本搞不清楚是哪裡痛。
該去看醫生嗎?可這時間只有急診,而且很多急診醫師都很兩光,她實在不想去當試驗品。
但是接著,一陣又一陣的痛楚讓她冷汗直冒,根本沒機會繼續抗拒當試驗品。她抓起手機,就想撥電話給衛海。但是看了看桌上的時鐘,才凌晨四點鐘,她又把手放開。
就這樣一陣又一陣的痛,把她搞得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趁著痛楚稍緩的空檔起身,她換掉一身睡衣,然後抓起錢包跟手機,像一隻蟲一樣的蠕動著爬出家門,再爬進電梯門。非常艱苦地下樓,攔了計程車,往醫院而去。
兩小時后,她已經在醫院跟醫生吵架了。
「開刀?為什麼這麼突然?哪有這樣的?你說得簡單,好像開刀是打針一樣容易。這太突然了,難道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嗎?」笑澐一臉嚴肅地指責站在她床前的醫生。
所以說她討厭醫生是有道理的,她現在怎麼看這傢伙都很刺眼。
「郎小姐,妳患的是急性闌尾炎,就是俗稱的急性盲腸炎,如果不趕快開刀,一旦演變成腹膜炎就麻煩了。到時候所有腸子都要清洗,甚至很容易感染,有了生命的危險也說不定,所以我們才會建議妳儘快開刀。闌尾手術只是小手術,麻醉完不到一小時就可以開完的……」醫師很努力地要說服這個看似聰明,但其實顯得慌亂的小姐。
「再怎麼小的手術也是要剖開肚子啊!怎麼可以這樣,我明明只是肚子痛,我還以為是急性腸胃炎之類的,你確定嗎?」笑澐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
別看她平日在辦公室作威作福,一說到要開刀,她馬上像個「俗辣」,只想逃跑。不過她的某部分理智還在,知道逃跑也不是辦法。萬一她在逃跑的路上盲腸破了,被送到這家醫院,醫生可能邊幫她洗腸子邊罵她。
她是該乖乖地開刀,不過是個小手術,但是……她就是怕得手都在發抖了。
「郎小姐,我們可以幫妳安排明天早上的刀,事實上妳很幸運,明天第一台刀還有位子,所以如果妳同意的話甚至不用回家再來,今天就可以辦住院手續。」
「明天?!」笑澐猶豫了起來,忽然間沒了主意。
「妳要不要請家人來陪妳?如果要開刀,也需要有人看護照料。或者跟家人商量看看,我先去忙,等一下回來。」醫生讓她自己決定,以免再被她凶。
笑澐摀著肚子靠坐在病床上,連醫生什麼時候走開的都不知道。她恍恍惚惚拿起手機,忍不住按下了那串很少主動打,但卻深印在腦海的號碼。
電話響沒三聲就被接起來,衛海的聲音聽起來很爽朗。「天要下紅雨了,郎大小姐居然打電話給我耶。」
「衛……衛海!」她才吐出幾個字,就忽然覺得一陣鼻酸。
「發生什麼事了,笑澐?」衛海聽出她語氣中的異樣。
「我……」她才吸了口氣,眼淚居然就啪答答掉下來了。
這一哭,連電話那頭的衛海都慌了。「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衛海,那個臭醫生說要剖開我的肚子……」她咬牙控訴,邊掉眼淚還要邊罵人。
「什麼?!」接著一陣噼哩啪啦的聲音傳來,像是手機掉到地上了。「誰敢剖開妳的肚子?妳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我在醫院。」她大致形容了一下醫院怎麼走。
「等在那兒,我馬上到。」他堅定地說。
「好,我等你。」才掛掉電話,笑澐忽然覺得心頭安定了許多。
衛海就要趕來了,他就要來到她身邊了。如果她不肯,誰也不能隨便在她身上動刀的。
她抹了抹臉,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孩子,整個狀況荒謬得有點好笑。她長這麼大,大概只有今天才這樣無理取鬧。而衛海一點都不覺得她無理取鬧,還吼著說誰敢剖開她肚子,一副隨時可以為她拚命的模樣。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溫暖的笑意,忽然覺得肩膀鬆了很多。
大約四十分鐘后,坐在病床上累得打盹的笑澐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奔進急診室,滿臉蒼白的在數張病床間穿梭。
那熟悉的身影一進到眼帘,她眼底就又飄起水霧。
她猛吸兩口氣,想要壓抑住不斷浮上胸口的哽咽。但當他倉皇的目光找尋到她,朝著她直奔而來時,她竟然張開了雙臂,哭著投入他焦急的懷抱中。
如果之前有人跟她說,她會哭著投入一個男人的懷抱,打死她都不會相信的。但是今天,她一看到這男人,滿腹的委屈就湧上,好像個撒嬌的小女孩似的,完全無法當個成熟正常的女人。
「乖,別哭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他安撫地拍撫著她的後背,低沈的聲音給了她安定的感覺。
「我半夜肚子痛……好痛,痛到快打滾……就自己來掛急診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接妳,妳自己一個人來?」他摸了摸她身上單薄的上衣,覺得很心疼。
會讓她看起來這麼脆弱,不會是得了什麼重症吧?剛剛在車上,他差點急死了,一路狂按喇叭,闖紅燈,沒招來交警算他好運了。
「時間還很早,我怕你還在睡。」她終於平靜了一點,靠在他懷裡,手還勾著他的手臂。
「以後不管怎樣都要打給我,難道妳的身體不比我的睡眠重要嗎?」他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說吧,很嚴重嗎?不要擔心,我在這兒了,不管怎樣我都會陪妳的。」他保證著。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看到他眼底的擔憂,她不禁覺得感動。「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只是太突然,我被嚇到了。是急性盲腸炎啦,他們希望早點開刀……我太小題大作了,對不起。」她越說越不好意思,看到他心情穩定下來后,理智逐漸回籠了。
「怎麼會?」他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髮。「就算是簡單的手術,也還是手術。再說事情發生得這麼快,讓人措手不及。」好在她不是得到什麼不治之症,這讓他緊揪住的心頭終於能喘息一下。
「對啊,我剛剛還罵了醫生呢!」笑澐挺直身子說。「可是其實他說得也沒錯啦,不開刀可能會更麻煩,最終還是得開的。對不起,這樣就把你叫來……」
「再說什麼對不起的,我要生氣了喔!」他威脅道。「不管怎樣,我很高興妳打電話給我,笑澐。」他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溫柔。
她的心一暖,將頭靠回他肩頭,嘴角緩緩漾起一抹笑,眼底的緊張神色也褪去了不少。
「醫生說要馬上決定,因為明天早上九點有一台刀還有位子,如果要開的話要快點辦手續……」笑澐說。
「明天?!」這次換他驚叫了,他露出慌張的神色。「這該怎麼辦?怎麼辦?」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卻牽動了肚子,覺得悶痛了一下。「好像沒聽過有人因為盲腸炎死掉的,所以你不要擔心啦!」
看到他焦急的模樣,她忍不住安慰他。而有他陪著,她心情平靜了許多,更發現自己剛剛對醫生的無理取鬧。
「醫生在哪?我要問清楚細節才行。」他急急地起身。
「是那邊那個。」笑澐指了指還在替其他病人看診的醫師說。
衛海起身,大踏步地走向那個醫生。
笑澐忽然有點同情這位醫師,先是被她凶了一頓,現在恐怕又要被衛海逼問一堆問題,恐怕也覺得自己很倒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