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那個時候——因為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是無話不說的朋友,所以,你們是不一樣的……」
「對,不一樣。你對他,一直是不一樣的。」他說,「這點,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為什麼這樣說?」聽出他話中有話,這讓她心頭莫名一窒。
看出了她的緊張,陸諒則拍拍她的手,溫言道:「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釐清自己的想法。」他認真看著她,點點煙蒂,深吸了一口,「他對你而言,絕對不僅僅是愛情而已。」
不只是愛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解地看著他。
陸諒則嘆口氣,道:「我這樣說好了,他對你而言,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楞了幾秒,才道:「是……非常重要的人。」
這時他熄了煙,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專註得像要盯出個洞似的,「在你懂得愛之前,他就已經在你心裡扎了根。」
林曼如楞了很久,像失去了語言能力,只是獃獃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輕笑,悠悠看著窗外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轉頭對她說:「這點,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甚至,連你們自己都未曾發覺。」
她怔忡不語,神情變了又變,許多畫面狂潮般湧入腦海,衝擊著她的心。
原來,在學會愛以前,就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與其說愛情騙了她,倒不如說是她騙過了愛情。這麼多年苦苦追尋,到頭來,才知道自己要的比愛情更多。
或許愛不愛這種事本來就制約了他們。她很清楚,她不能沒有朗佑,不管是過去、現在或未來;生命里需要他的參與,想跟他分享一切,不論是好是壞。
她曾經很愛陸諒則,卻無法對他說出所有心事;是不能,也是不行。那些秘密,她一直只與一個人分享,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朗佑。
好事,他們一起開心慶祝;壞事,他陪伴她傷心淚流;一起說別人壞話,沾沾自喜;互相取笑對方,嬉笑怒罵。生命里的所有過程,都是和他一起度過,再沒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只能是他,無法由別人代替。失去了他,得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療愈心裡的傷?恐怕不只六個月、八年,就算一輩子也不夠換一個他吧。
愛情長久以來蒙蔽了她的雙眼;或者可以說她一直都沒有認清朗佑對於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她的確愛過陸諒則,那是無庸置疑的;只是,在愛情之前,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早已出現;就像他玩笑說過的,因緣未到。而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不能沒有他。
「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他問,「這一次,你該對自己坦誠一點。」
「我想要他……」這是她的真心話。
這世上,隨手一抓都會有比余朗佑好的人,但她卻只要他,只要那個不正經、散漫、卻總是溫柔陪伴著她的朗佑。
如果失去了朗佑,那就像是自己沒有辦法再愛了——她一直隱隱有這樣的預感。儘管悲觀,卻是事實。或許會被痛罵沒出息、丟女人的臉,不過就是一個剛交往就分手的傢伙,沒有必要放不下。
可是,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就像是另一個自己,陪伴她度過到目前為止每一個人生重要時刻。
一旦愛上了這樣的人,該怎麼去接受別的戀情?
想與之度過一輩子的人,只有朗佑。
「那麼,就不要放棄。」低沉聲音撞進她心裡,「你們一直陪伴對方的理由其實是一樣的……而你現在已知道了。」
林曼如有滿肚子的話想對他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因為該與不該之間,她無法拿捏。
「我……」
看懂了她的心情,陸諒則微笑,先開了口:「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要說的,我都懂得。」
林曼如看著他清明的目光,心中的結霎時解了開,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兩人默契一笑。有些話,其實不用說出口,就能夠心領神會。
最後,她仍是忍不住道謝。謝謝,感謝你點醒我,感謝你懂得,感謝我曾經愛過的人是你。
感謝你,讓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
「嘿,朗佑。」
濃郁的脂粉味飄入鼻腔,即使不用抬頭,他也知道是誰在靠近。「有什麼事嗎?Chole。」已經盡量禮貌微笑了,但因為最近心情不好的緣故,連他自己都感覺到這笑容有點僵硬。
不過那女人似乎沒發現,仍舊粘了上來。
「明天是聖誕節,你有什麼活動嗎?」
「沒有。」
「那……有沒有興趣陪我去參加party?」邀請函遞到了他面前,燙金字樣,時尚設計感,主辦人是電視知名主持人搭檔,看來會是場不乏名流的精彩盛宴。他曾經,對參加這種活動樂此不疲。
真實人生里上演的華麗馬戲團,只圖歡樂,可以暫時把煩惱和壓力拋掉;但最近不知怎地,他對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竟感厭煩。酒精已經無法讓他忘卻什麼,反而在他最無力的時候趁虛而入,空虛感益發嚴重。
對酒已感膩煩,更何況是附帶的體溫慰藉。一個個盛裝打扮的陌生臉孔,他已不想再看。
「不了,你還是找別人吧。」他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於是開始收拾桌面,回頭對她笑笑,「不知不覺加班到這時間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他起身準備離開,卻被對方抱緊了臂膀。
「別這樣朗佑,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種活動嗎?」Chole不放棄地看著他,臉上充滿著希冀。「和我一起去吧,我只想和你去。」
「Allen。」他輕輕抽出手臂,淡漠地看著她,「我希望公司的同事都叫我的英文名字,這樣比較方便。」
「朗佑……我……」
「可能我長久以來的明示、暗示都很失敗,所以抱歉我必須直說了。我對你真的沒、興、趣。」
他很少會這麼直接拒絕女人,但因為對方實在太粘纏,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原本以為可以出一口惡氣,不過看到對方快哭出來的模樣,不知怎地,他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張臉。
原本決定要忘記的,卻是不管看見了什麼,都會想起她。
「對不起。」
在對方哭出來之前,他已經搶先離去。那句對不起,他明白,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
平安夜,又逢連續假期前夕,馬路上車潮、人潮都比平時多出不少。前方的紅燈亮起,他只好停下。正好是個大十字路口,還有義交站在路中央指揮交通,看來是得停個一陣子了。
心情悶窒煩躁,即使加強了空調、脫去外套都沒用,因為腦海里一直不斷浮現她那天哭泣的畫面。看著前方擁擠堵塞的十字路口,他只覺更加煩躁,因此他倚向窗邊,漫不經心地看了出去。
路口對面是一家露天咖啡店,規模挺大,雖然他常經過這路段,卻不知何時開了這家店,看來生意不錯,戶外座位都是滿的。台北人總喜歡待在室內吹冷氣的……他無聊地看了幾眼,正準備移開視線,卻意外掃到了熟悉的身影。
女人笑臉盈盈對著同桌的男子說話,男子雖然背對著自己,但那挺拔身形他絕不會錯認。
此刻,他們的手交迭在一起。
刺耳的吹哨聲破空而來,附近車輛開始向前滑動,他只好踩下油門。由於車流量大,因而雖是綠燈,但前進的速度仍然緩慢,即使他不往回看,餘光依然能瞥見那咖啡廳的昏黃燈光。
輕柔溫暖,溫情脈脈,彷彿一切本該如此。
短暫的一幕,就像電影里的美好結局,雋永美好,而他,不過是個過路人,不屬於那裡。
自始至終,面對愛情,他都是個局外人。
但……這不正就是他所要的嗎?
婉拒了陸諒則的載送,林曼如決定好好和自己相處,慢慢踱步回家。十二月的寒風,雖然冷,卻吹不熄她心裡的火。
因為她終於清楚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多虧了陸諒則,讓她對於朗佑多了許多信心。真想馬上見到他,就算被拒絕也沒關係,就算只是朋友也沒關係,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足夠了,不管是以什麼樣的身分……
前方轉角過去后,家就到了。剛轉過彎,卻看見了一個意外的身影。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茫然看著余朗佑,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