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地青樓女子,一晚招待恩客的開價,少則一兩二兩,多的也不過是幾十兩。就是最紅的頭牌名妓,一晚上也沒有要到一百兩以上的價格。
花鈴張口就是一千兩,分明是有送客之意。
朱成淵看著她,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張銀票,放到桌上,上面赫然印著本朝最有信譽的錢莊「通利號」的紅印,「壹仟兩」三個字也寫得清楚分明。
她伸手去拿銀票,他忽然一把按住她的手背。
「且慢,倘若我今日真的有事找你,姑娘是否會留下這一千兩?」
「王爺真是有趣,倘若王爺有事求我去辦,更該是花鈴要價的好機會。這一千兩縱然還給王爺,其他的要價也不會少的。」
「倘若本王許你拿一個心愿來換呢?」他的黑眸堪堪,灼灼清亮。
花鈴的眼睛一亮,咬著唇問:「王爺可以許諾花鈴多貴重的心愿呢?」
他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一手托起她的臉,「那要看你的胃口有多大了……」
她定定地盯著他的眼,自那雙烏黑的瞳仁背後,那深不見底的是讓人敬畏的無邊冷靜。
這個男人很危險……她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感覺到了,當他檔在殺人犯面前,談笑間將對方制服時,她並不是感覺到佩服,而是依然敬畏。他太過冷靜,那時常掛在嘴角的輕桃笑容是他掩飾自己本意最好的偽裝。
而她之所以能一眼看透他,是因為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同樣隱藏很深的——她的本性。
良久,她緩緩念出一個名字——「張宗瑞。」
他挑起眉梢,「四哥身邊的得力謀臣。」
她一字一頓道:「王爺若能幫我殺了此人,花鈴生死追隨。」
他看著她眉宇之間的凝重之色,知道她不是開玩笑,想了想,他才道:「大約五、六年前,工部詩郎花墨言被舉報有謀逆之罪,全家七十六口或被斬首,或充軍為奴……這件事,聽說和張宗瑞當年告發有關。你與花家……是舊識?」
她心一橫,決定說出實情,「花墨言是我爹。」
他詫異地問:「你怎麼逃出來的?所有被充軍之人,都是流徒八百裡外的蠻荒之地,沒聽說有能活下來的。」
花鈴緊咬下唇,咬出絲絲血痕,但她沒有回答朱成淵的問題,語氣卻更加堅定道:「王爺,花鈴現在雖墮落風塵,淪為煙花女子,但心中亦有浩然正氣長存。家仇不報,枉為人女。王爺要花鈴為您賣身,或可一擲千金,但要花鈴為您賣命,就必須先答應我這個條件。」
「聽起來似乎沒有轉園餘地了。」他摸了摸下巴,倏然拉過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印上一吻,「成交!這算是我的印鑒。」
她的手心微熱。比他更輕浮的客人她不是沒見過,只是像他這樣善於變臉又花言巧語的,他還真是唯一的一個。「那麼,王爺要花鈴做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朱成淵眨了眨眼,「我需要監視所有在你這裡出現的達官貴人、商賈巨富,所有和朝廷有關係的閑雜人等、要害人物,只要他們知道什麼關於朝廷動向有價值的消息,我都要知道。」
花鈴笑了,「王爺真是精明,不去他們身邊打探,也不靠朝堂之上的交流,竟然會想到讓一名青樓妓女做您的間諜。」
「因為這裡是他們最不會有戒心的地方。怎樣,你敢答應嗎?或許這件事牽涉太廣,威脅太大,你未必敢同意。」
但她全無猶豫地點頭,「一言為定。」
朱成淵得意地揮動一下酒杯,「這算是你我締結為生死同盟的慶功酒。」
她雖然和他碰了杯,卻搖頭一嘆,「花鈴不敢和王爺妄言『生死之約』,歷來爭權奪位是男人的遊戲。金鈴縱然是死,也要先從「紅顏薄命日開始。」
「那我也有個原則要說在前。我做事向來公私分明,不講情面,你我合作,也絕不能有半點私情雜念摻雜其中。」
「當然。」她回答得決然。
他忽然露出一個天真純良的笑容,「那今晚你還要我等多久呢?」
「什麼?」花鈴被他問得一愣。
朱成淵驟然抱起她的嬌軀,往床邊走去,「我也是重金才購得這一夜,豈能讓我『空手而回』?我很想看看,你這花魁比起別人會有什麼「過人之處」?」
他的話題跳轉得太快,讓花鈴覺得碎不及防,瞪著他的笑容,問:「王爺不是說不談私情?」
「不談情,只做事。」他已將她壓倒在來上,一手扯落帷慢勾環的同時,另一手已澈散了她的衣襟。
她肩膀上的那條細窄鎖骨和淺淺的枕窩競帶著一股攝人心神的嫵媚。他剛才就已經覬覦這裡了,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美好。
因為花鈴剛才還在與他談生死之事,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切入主題」,她的心情全無準備,在肩膀一涼的時候,皺著眉說:「王爺不用表現得這麼像個登徒子吧?」
「起碼我不是偽君子。」他邪魅地一笑,吻上她的紅唇,手掌已經攀進她的衣內。
花鈴心中輕嘆,將聲音放柔,「起碼王爺應該讓花鈴伺候您沐浴更衣。」
「那是天亮之後的事情。噓——本王要先流過汗,才會去沐浴凈身。」他的黑眸與她的明眸相對視,明知道她不高興,卻連一點挑逗的前戲都懶得做了,徑自沖入她的體內。
她驚喘著深吸一口氣,修長細腿無奈地掛在他的肩胯上,任他予取予求。
那一夜,他充分履行了一位男性恩客可得到的一切義務,而且心滿意足。
那一夜,他們締結秘密契約,將情愛放兩邊,生死亦拋開。
他們以為處處計算清楚,就不會傷人傷己。事後許多年再想起這一夜,他們才知道,他們都錯了。
深夜,在王府深處,朱成淵將一盞紅色小燈籠掛在廊檐下,右手手掌攤開,依然是那個金制的小陀螺。
斜坐在廊下,他將那陀螺放在長凳上,輕輕一轉,陀螺滴溜溜地轉了幾十圈,才倒向了一邊。在陀螺的下部,刻著兩個極為隱秘的小字:乾、坤。
自古乾坤二字代表天地、陰陽。在皇族中,這兩個字更代表皇帝和皇后。但是對於朱成淵來說,這兩個字的意義很簡單:乾為吉,坤為凶。
今日,乾面向東,視為吉象大利。
突然他的小院中有一道人影落下,但他並未有任何的吃驚,只將那小陀螺收在乎中,站起身來。
那人摘掉面妙,拱手道:「王爺。」
「來得很準時。」他負手而立,微笑問:「四哥那邊又帶來什麼消息?」
「殿下說王爺前日選去的情報很准,這幾日的幾場大仗打得相當順利,王爺有功。所以特意讓我把這件禮物送給王爺。」那人的手中原來還捧著一個小小的玉匣,送到他面前。
朱成淵的手指將匣子上的銅扣一撥,啪嗒一聲,匣子蓋彈開,一團碧瑩瑩的光芒在匣中熠熠生輝。
他不禁挑起眉尾,「四哥出手好大方啊,這顆夜明珠,少說也要值個十幾萬兩了。」
「殿下說這是王爺應得的。他日待大事得成,還有重禮。」
「那就替我說一聲多謝了。」朱成淵毫不客氣地將禮物收下,遞過去一封信,「這是最近的一些新的線素。據我判斷,陛下要調動長期駐守在北方國境的辛將軍那一支人馬,那是陛下手中的精英,四哥還是小心為上。」
那人接過信,躬身道:「是,我會轉達王爺的意思給四殿下。」
朱成淵看著那人,忽然問:「宗瑞兄的家春聽說最近已從京城回老家了?」
那人一征,低頭答履,「大戰即將來臨,他們留在城中不大安全。好在我們張家在老家也算是大族,還有不少宅子田地,足夠一家老小吃喝。」
他笑了笑說:「這麼說來,我也該準備早點撤家到京外才是。只是陛下盯我盯得緊,在外面也沒有給我封地賞田的,真不知道可以掇到哪裡去。」
那人回道:「王爺真是開玩笑,王爺在京中這麼好的產業,豈能丟下?誰不知道京中眾位皇親國戚中,只有王爺家的田莊是最賺錢的。再說,就算是兩軍打起仗來,誰能不顧及一下王爺的王府呢?」
朱成淵但笑不語。待那人走後,他看著手中的玉匣,忽然心思一動,綻開花一般的笑容……
今晚花鈴睡得很早,大概是前幾日寒煙樓內有幾位姊妹感染風寒也傳染到她,讓她一天到晚都覺得頭很重,渾身酸疼。
她叫隨身小眸找來一位大夫給自己把脈,又按照開好的方子煎了葯喝下,對外汾咐說,無論今日哪位達官貴人要來,一律閉門謝客,然後就睡例了。
睡到後半夜,迷迷糊糊的她開始全身發熱,頭上全是汗水浮體,後來被熱醒,一身的粘膩讓她很不舒服,逼得她不得不起身去桌邊喝口涼茶,然後開衣櫃更衣。
身後的一側窗戶忽然似被風吹開了,涼風驟然灌進,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正想著自己昨晚是不是沒有下好窗松,突然有人從背後一把將她抱住,一雙有力的手臂交疊在她腰上,熟悉的熱氣撲在她的後頸上。
「大半夜的換衣服,是知道我要來,嗯?」
她的身子一僵,無奈地說:「王爺,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王爺這樣不請自來,壞了我的規矩。且我已汾咐門外的下人,今日是閉門謝客之日,王爺若為了尋歡,還請改日……」
「病了?」手掌按在她的額頭,他這才感覺到那裡的火燙。「正好,我帶了一件寶貝,或許能幫你去燒。」他拿出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遞到她眼前,「傳說夜明珠可解百毒,想來應該也可以治病。」
她怔征地看著那顆夜明珠,嘆道:「咬潔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只緣一點站相穢,不得終宵在掌中。」
「你又在吟詩了,」他苦笑,「你知道我向來懂得裝那些文人墨客。」
「這不是我寫的,而是一位史上很著名的妓女寫的。王爺不用懂詩里的意思,只是我一時有感而發罷了。」
她回過身來,軟軟地靠在他身上,續道:「王爺大半夜的跑到我這裡來,又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是有大事有求於我嗎?若只是問蔡大人的事情,明日咱們約定的時間一到,我自會赴約,何必這麼著急?」
「戰事日漸緊迫,情報晚幾天就可能有大變,當然著急。」他見她燒得臉頗通紅,很是虛弱的樣子,就將她抱回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順勢也合衣同榻而卧。
他將那顆夜明珠放在她額頭前的位置,那夜明珠自然而然地散發著一股清冷之光,正好照在她臉上。
「蔡大人和兵部尚書許大人談的其實不完全是公事,還有私事。」她閉上眼,迷迷物物的和他講述自己得來的情報。「據說是因為皇后和皇帝吵了架,皇帝有廢后的想法,你知道皇后乃是許大人的親妹妹,所以他緊急入宮調停此事。」
「這件事是有,但應該也不全是為了這件事,否則和蔡大人又有什麼牽扯?」他問道。
「蔡大人和兵部尚書即將結姻親,你不知道嗎?」她打了個哈欠,「蔡家公子蔡天一,和許大人的小女兒許美英過兩日就要舉行文定之禮了。所以許家的生死榮辱,與蔡家有直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