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風波不是從京城,而是從京城之外三百里的鎮江府開始的。鎮江府的知府被殺,案子上報刑部之後卻一直沒有結果,不是情殺、不是仇殺,兇手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刑部查了三個月,只能報上一條「疑為江湖草莽所為」的理由,唐川為人嚴苛,自然不認可這樣的結果,下令打回去重查。

緊接著,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果,又在另一處的松江府發生命案——松江府的知府以同樣手法被殺。

兩樁案子先後發案,手法一致,顯然已不僅僅是普通的仇殺,更像是沖著朝廷而來。

唐川震怒,下令刑部必須在兩個月內査明此案真相,以定民心。

唐世齡趁勢到刑部去轉了一圈,痛斥刑部辦案無能,還跑到攝政王府去轉了一圈,冷嘲熱諷唐川的用人之道,並逼著唐川必須許諾,倘若刑部無人能查清此案,刑部尚書必須撤換。

唐川當然不會立刻答應,刑部尚書畢竟是一品要職,哪能隨意撤換?

但沒過多久,刑部一位新上任的年輕給事中從眾多的案情細節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提出了許多有突破性的思考方向,兩樁案子終於告破,原來是一位江湖盜匪殺人謀財。

此案一破,唐世齡立刻提出擢升那位給事中,唐川思慮之後同意了,將那名年輕的給事中升為刑部侍郎。

而這位新進侍郎,正是當日在考場中敢和唐世齡當面起口角,后被唐世齡圈點為金榜頭名的那位舉子,名叫董橋。

董橋今年二十一歲,在考場上得知唐世齡身分時,他以為自己此科必然無望了,沒想到最後張榜的名單中,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為一甲頭名,這讓他欣喜若狂得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而後他在皇宮中被唐世齡召見,唐世齡對他親切和藹,又充滿尊敬,數次向他請教學問,董橋對這個比自己小几歲的儲君充滿了感恩和敬意,當日在試卷中承諾的君臣之道,全都應驗在他和唐世齡的關係中了。

升為刑部侍郎,他可以更近距離的接觸到刑部的機密要案,和刑部尚書拉近關係。這些,不只是為了他的仕途,還有唐世齡的授意,因為在董橋看來,攝政王長期霸佔王權,是最大逆不道的事,而他董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若能為江山歸位出一份力,將是千秋萬代都將銘記傳頌的浩大功德。

所以,他心甘情願成為唐世齡的心腹。

與他命運相似的還有當年科舉的第二名許卓和第三名張雲年,這兩人分別在戶部和吏部擔任要職,擢升之快,也是超過一般的官員,而這些,當然也是唐世齡的授意安排。

一直以來,唐世齡心中其實還有一個需要除掉的目標,而這個目標不同旁人,他必須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去做,方千顏為他推薦靈兒。

「靈兒入宮多年,聰明機警,功夫也不弱,外人又很少見過她,她若出宮辦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被誰放在眼中?」

方千顏推薦的理由很得唐世齡的心,於是他把靈兒叫來,當面下令,「靈兒,只要你把唐雲晞帶到本太子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太子還可以封你做郡主。」

靈兒驚訝地望著他,「殿下說的唐雲晞是攝政王的兒子?」

「是。他現在在重華鎮的東方世家。」唐世齡的眸子冷幽幽地望著她,「我最多給你一年的時間,本太子要一個活蹦亂跳的唐雲晞,不要死人。」

靈兒遲疑了一下,說道:「那……奴婢是獨自一人去做?」

「嗯。本太子不會輕易將你的行蹤暴露給別人知道,以免東方家或者唐雲晞看出破綻。若是你對應付男人沒有把握……」他頓了頓,「去綺夢居找千顏。」

靈兒眼珠轉了轉,笑道:「是找賽妲己吧?」

她跟著太子時間久了,也敢開兩句玩笑,她本來以為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這句話說完后,太子臉色一變,鐵青著臉竟沒有再出聲,這讓靈兒噤若寒蟬的領命快步退下。

方千顏這個名字現在大概只有唐世齡才會叫了,身為綺夢居的老闆娘,她已經成為綺夢居的活招牌。她艷麗嫵媚,妖嬈多情,令無數的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賽妲己」這個外號也因此叫開。

靈兒有一次奉唐世齡的命令去給方千顏傳話,第一次來到綺夢居,親眼看到方千顏穿著一身華麗彩裙,笑得招搖冶艷,遊走周旋於眾賓客之中,那樣的大膽、那樣的放浪形骸,幾乎把她驚得說不出話來,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她不明白方千顏為何出了皇宮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而她的不明白,卻正是唐世齡的禁忌。

方千顏離開皇宮之後,唐世齡覺得自己更寂寞了,以前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即使不張口說,方千顏也能立刻察覺出來,為他開解,但是現在在皇宮之中,他每天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一直活得很陰鬱,十四歲登基親政被唐川阻撓之後,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翻唐川,如何和人勾心鬥角,只有在方千顏身邊才能感覺到濃濃的溫暖,有一種被人愛著,也愛著對方的溫暖感覺。

可是,方千顏走了,儘管依舊是在京城之中,但是卻不能天天見面,為了他的「大計」,她甚至堅決反對兩人的頻繁幽會,這對於正陷入情沼中的唐世齡來說,無非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陰鬱,現在他要是想找人說話,只能和自己說。

在宮中,唐世齡常去兩個地方——鸞鳳宮和長春殿。

鸞鳳宮是他母後生前所住的地方,長春殿則是他父皇長住之所。

父皇在他心中根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記得父皇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遠溫文謙和,兒時看到父皇和母后並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開的並蒂蓮一樣,美得賞心悅目。

他依稀記得父皇喜歡把他抱在膝頭上,考校他的學問,看他有沒有好好背詩讀書,甚至對他說:「世齡,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詔河的未來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沒有看到他長大成人,就撒手辭世。

他的成長沒有父皇的教導,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長春殿來。

長春殿自從先帝去世后,就一直保存原樣。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無處不透露著皇帝應有的威儀,又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宮牆院內,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肅穆和凄清。

唐世齡今天來到長春殿,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父皇去世十幾年,宮中的人幾乎都忘了這個日子,唯有他,不會忘記。

長春殿一直是安靜、寂寞的,在這裡曾經承載過主人的榮耀,承載過皇宮中最熱鬧的繁景,如今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獨自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聽著腳下的足音,一步、兩步,越靠近長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時候他總會有一絲錯覺,好像自己還是小時候,轉過那片花徑,走到長春殿的殿門前,就會聽到父皇的聲音,看到母后的笑臉,伸手之間可得的親情和溫暖……一轉角,就能得到。

一轉角……

如今那個轉角,他卻走得那麼踟躕,常常舉步艱難。

忽然,一抹光亮躍入眼中,那光亮是從長春殿的殿門透出來的。

是誰?他詫異地看著那光線。是宮中還在值守的宮女嗎?

踏步拾級而上,那兩扇大門已經半開,空曠的院內可以看到一道瘦長的人影,在他身後有一名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挑著一盞燈,燈光之下,那長長的身影拉長了寂寥的顏色。

他更加困惑,難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樣來這裡祭拜先帝?

安靜走進,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面前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著一張紙,默默吟誦。

再靠近一些,聽清那人的聲音,他驀然驚住,繼而憤怒地喊道:「王爺,您為何會在這裡?」

那人默默轉身,正是攝政王唐川。見到唐世齡,向來鎮定的他也顯露出一分尷尬。

「殿下……也是來祭拜先帝的?」

唐世齡驚疑地盯著他,「王爺暗夜入宮,又這麼獨來獨往,有些不合規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夢中夢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宮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會引得文武百官仿效,反而擾了先人的寧靜,故而只身前來。因為還未到宮門下匙的時辰,所以……應當還不算違反宮規。」

 

下一章:第十八章書籍詳情頁上一章:第十六章

天子從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天子從良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七章

%